书城青春文学左半边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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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女生档案

姓名:阿九

城市:大庆

年龄:21岁

星座:狮子座

成长关键词:没头发,勾引,暧昧

个性签名:谁把谁真的当真

女生自白书

我的故事要从我的家庭说起。

我所在的城市有着全国闻名的大油田,那时候我妈妈高中毕业没几年,为了养活一大家子人,放弃读大学,进了我们那儿的油田工作,后来经过家里人的介绍认识了爸爸。据妈妈说,那时候她觉得两家父辈关系一直不错,而且爸爸这人虽然脾气比较暴,但为人挺耿直讲义气,就答应了和他结婚。

结婚之前妈妈唯一的疑问是爸爸的头发,因为爸爸那时候虽然不到30岁,但头上已经光秃秃的。爷爷向妈妈解释说那是因为小时候爸爸生病,高烧不退,病好后,头发就掉光了,再也没长出来,并不影响下一代。

妈妈相信了爷爷的解释,一个月以后,她跟着爸爸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结婚之前妈妈其实就已经听到街坊流传的闲言碎语,说爷爷和婶婶有一腿,只是那时候妈妈并没有太在意,因为爷爷平时看起来挺正经,最大的爱好无非是到楼下和几个老头来一局象棋。

直到有一天爷爷找到妈妈,提出要和她上床,我妈当时就傻了,要知道那时候她和爸爸结婚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妈妈很坚决地拒绝了爷爷。

爷爷表情奇怪地对她说:“你要是不跟我,你以后可别后悔。”

当天晚上妈妈就把这个事情告诉了爸爸,她以为爸爸会去跟爷爷拼命,但爸爸居然选择了屈辱的沉默。

我出生的那一天,当爷爷来到医院的时候,对妈妈说的第一句话是:“快看看这孩子有没有头发。”

看着我光秃秃的脑袋,妈妈明白了一切。

是的,我是个女生,但我生下来就没有头发。

这并不是我的错,这是遗传,这也是我妈一生中最大的痛。她觉得她是被骗进家门的,我爷爷,我爸爸,根本就是垃圾。

其实在不知道真相之前,妈妈也过得并不幸福,爷爷将她当奴隶使唤,爸爸喜欢在外面乱搞,甚至把别的女人带进家门,妈妈忍气吞声,因为那时候妈妈年纪轻,人傻,他们说什么她便听什么。直到生下我之后,她终于醒悟过来,立即提出了离婚,于是在我出生仅四个月的时候,爸爸妈妈便签了离婚协议,但是因为没房子,他们还住在一起,只是不同床。

在父母矛盾最为激化的那段时间里,我从一岁长到五岁,后来妈妈提出要去考大学,也许是自己也觉得对不起妈妈,爸爸支持了她的决定,并且负担了妈妈念大学的学费。

没有人照顾,我被送到乡下的姥姥家。妈妈考上一所医科大学,每年只能回来两次,爸爸也只是偶尔才过来看我,在姥姥家我度过了难得的一段轻松自由的生活。姥姥每天都会下田种地,我在脑袋上顶着大荷叶跟着姥姥,在太阳下四处溜达。

那时候我已经懂事了,知道自己的家庭跟别人的不一样。我也学会了在沉默里保持沉默,以沉默对抗这个世界所有的不快乐。

爸爸妈妈彻底分家后,我跟了爸爸,因为爸爸家的经济状况更好。

上小学时,爸爸给我买了一顶假发,是化学纤维的,看上去特别粗糙,一到夏天假发更是贴在头皮上,全是汗。但那时的我对没有头发这个事情还没有多在意。我喜欢学校,因为比起压抑的家里,学校要自由得多。放学之后同学的家长都会来接他们,爸爸工作很忙,我从小就一个人回家。我反倒喜欢这样,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在学校多挨一会儿,挨到不能挨了再往家走。

在学校里我结交了不少朋友,跟我最铁的是一个娃娃头的女生,从小学一年级我们就坐同桌,她话多,性格活泼开朗,恰好和我比较内向的性格互补。

我决定将我头发的秘密告诉她,有一天下课,我把她叫到厕所里,在她面前将假发摘了下来,那是我在懂事之后第一次在其他人面前取下假发。她惊呆了,看着我像看一个怪物,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就跑出了厕所。

后来她就不怎么理我了,再后来一进校门我便发现同学们都有意避开我,老师轮番把同学叫到办公室谈话,只是一直没有叫我。

一天在下午放学回家我走出校门的时候,清清楚楚地听到有家长说:“她就是那个没有头发的小孩儿。”

我这才知道我的好朋友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所有人,而老师的轮番谈话其实是叫同学们不要和我接触,说我没有头发是一种传染玻

其实不理我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的是那些男生因此戏弄我,或者刺激我。有次体育课,一个男生用棍棒挑下我的假发,满操场飞奔。我哭着求他还给我,同学们没有一个人帮我,我只能蹲在操场边哭泣。直到他们玩够了,把那顶假发像扔垃圾一样地扔回我怀里。我顶着它走在放学的路上,第一次想到了死。

我走到河边,却没有勇气跳下去。

我天生就是一个懦弱的人,活该。

但那以后,我开始讨厌学校了,我终于意识到没有头发是那个家庭带给我的最大的困扰,我恨我爸爸,但我更讨厌那些羞辱我的同学。想到我每天的生活无非是从一个讨厌的地方到另一个讨厌的地方,我心里充满了绝望。

有一年冬天,我们那个城市下了一场雪,下课之后大家都走出教室看雪景,因为没有朋友,我便一个人呆在走廊上看雪。预备铃响后,我急匆匆地往教室方向走,路过一群男生的时候,突然感觉脚被人绊了一下,接着身体便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被同学们踩脏的雪地上。

四周响起像要掀翻屋顶般的哄笑声。

我看到假发从头上掉了下来,落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没有一个人过来扶我,在所有人的笑声中,我一个人撑起身子,捡起地上的假发,重新戴回头上,然后飞快地走进了教室。

“尼姑。”教室门口的男生大声地笑着叫我。

当我回到位置上坐好的时候,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流下来。我把头埋进手臂里,不出声地流泪。膝盖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拍掉,寒冷从毛裤渗进来,慢慢爬满全身。

升入中学以后,妈妈被招进市里的医院当医生,我从爸爸那里搬到了妈妈家。

那段时间,妈妈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我身上。除了当医生,妈妈还开始做一笔生意,家里有了不少积蓄。妈妈把我送去学钢琴和绘画。我知道她的想法,她想让我变成一个有文化有品位的人,这样我才不会像她过去那样,被爸爸那样的烂人所蒙蔽。

妈妈向我灌输最多的就是:爸爸是个烂人,他们家全是变态。

那时候妈妈的脾气已经变得格外暴躁,只要我学习不太认真,她便会往死里打我。她太想让我成才了,虽然很反感妈妈实施的暴力政策,但我还是更喜欢和妈妈生活在一起,至少妈妈把心都扑在我的身上,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可惜这种被关注的日子我只享受了不到一年,另一个男人出现了,他一下子就转移了妈妈所有的注意力。

他们是在商场认识的,那个男人做化妆品推销,巧舌如簧,竟然要到了妈妈的电话号码。不久之后他就搬了进来,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我叫他爸爸,现在回想起来,我实在不知道这个曾被我叫作爸爸的人究竟有什么能耐,竟然能让妈妈对他那么死心塌地。

因为他实在是比我爸爸还要烂十倍的烂人。

我发育得比同龄人早,当我上初中的时候,我的身高就已经蹿到了1米6,胸部也开始隆起。初二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发育得和现在差不多了,从那时候那个男人开始对我不怀好意。

一开始还只是语言上,当看电视的时候,只要有男女亲热的镜头,他就会朝着我说“他们在做爱呢”;到后来如果我在屋子里穿着裙子,他会带着恶心的笑容叫我做个压腿给他看;最过分的是他有时候手会突然滑上我肩膀,嘴里说着“这么热,干脆把衣服脱下来吧”。他长着一副典型色狼的样子,油油的头发好像永远也洗不干净,令人无比恶心。

虽然看上去我很镇定,但其实怕得要死,总害怕他趁妈妈不在家对我做出什么非分的事情来,每天晚上我都会锁好房门,并且小心地把门锁好。好几次我都感觉他就在门外站着,我躲在被子里,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一次学校组织演出,我被选中上台弹钢琴。在家里练习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身体被碰了一下,我转过头,那个男人正一脸淫笑地看着我。

“没事,你继续练。”男人说。

我懒得理他,便回过头继续练习,没想到刚弹一小段,自己的敏感部位又被他用手狠狠地点了一下。“我这是为了帮你锻炼注意力。”那个男人竟然恬不知耻地说出这样的话。

这并不是最过分的一次,有一天我实在太累,忘记锁房门,便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感觉脸上有一股热气,当我睁开眼睛,那个男人正凑上来,差一点就要亲上我了。

当时心跳快得都要蹦出胸口了,但我还是强装镇定地问他:“你要干吗?”

男人灰溜溜地出去了。等他走后我才后怕得要死,第一件事情就是窜到门边把门死命锁好,然后握着门把,突然间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瘫软在地上。

继父也许是不满我一直不接受他的勾引,开始挑拨我和妈妈之间的关系。他有一张颠倒是非的嘴,最擅长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小事情夸张得很大。

因此,我会因为撕卫生纸的方式不对或者在饭桌上不小心摔碎勺子被妈妈暴打。每当我被妈妈打的时候,他总是抄着手站在一边,不但不劝止,还会说些阴阳怪气的话火上浇油。

有一次妈妈的香水被他用完了,他直接赖在我的头上,妈妈用一个很厚的铁文具盒打我的手,硬是把文具盒打成平平的一块铁板子。

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如此信任他,曾经我获得了她的所有关注,现在却被这样一个烂人轻易地夺走了。

那我就向别人索取温暖吧。

就这样,我开始逃课、泡吧、上网、勾引各种男生。

反正妈妈做生意挺成功,我也有了潇洒的资本。泡吧期间我认识了一帮朋友,他们都是家长眼中的坏孩子,但和他们相处让我觉得安心,而且从此在学校里没有人敢再说我半句。

有段时间网上流行过一句话:寂寞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寂寞。但我宁愿一群人一起寂寞,也不愿意一个人呆着,就算用酒精麻醉自己,也比一个人陷入痛苦的记忆好得多。

我开始整夜泡在夜店里,我才不想回家面对那个恶心的男人。我有了一个新的外号——妖精,因为朋友们都说我的眼睛既无辜又有点野性的妩媚,尤其是涂完眼影和画好眼线之后,绝对能够迷倒一堆男人。来夜店的人大多各有所求,在昏暗的环境里,没有人会在意你的头发是假发还是真发,反正这里什么都可能是假的。

慢慢地,在我身边开始围绕着许许多多的男生,他们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约我一起开房,但我总会找借口拒绝。

男生总是很贱的,他们不会在乎真正得到手的东西。 保持距离,他们反倒会更加对你死心塌地。

而我要的只是在难过、悲伤、孤独的时候,有个人愿意舍弃自己的时间来陪我罢了。

有一天在网吧,QQ上突然弹出一个视频窗口。这个QQ号很早就加了我,但一直没说过几次话。反正闲着没事我就点了接受,窗口里很快出现一个男生的脸。

老实说这个男生长得挺帅的,五官看上去很像吴尊,不过当时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完全是闲着无聊,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了起来。

后来一起来的姐妹说要去酒吧,我跟他说了拜拜正要下线,他突然问我“明天有没有时间”,他想见我。我说明天正好学校要排练团体操,他说:“没事,那我明天过来找你。”于是,我给了他地址。

在排练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那个男生倚在礼堂的门口。但排练结束后,我故意挨了一会儿,才朝他走过去。在走向他的时候,男生的眼睛一直盯着我,不知怎地我心里竟然有些开心。

“你们校服真丑。”男生开口竟然是这么一句话。

“去死!”

“不过你穿着挺好看。”男生笑着说。我脸一下子红了,男生接着问我:“你有男朋友么?”

“没有,干吗?”我没好气地回答。

“做我女朋友。”男生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脑袋懵了一下,虽然这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但以前都是在夜店、酒吧,在那里,我告诉自己不能把任何事情任何话语当真,而现在我们是在学校的礼堂,我身上还穿着校服。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没有回答。

“到底答不答应?”男生好像是等得太久有些不耐烦了,“你们学校真讨厌,不许人抽烟,我憋很久了。”

于是,在男生想要快点结束表白出去抽烟的催促下,我开始了第一段恋爱。

现在回想起来,我很后悔把宝贵的初恋给了这么一个人。

我们在一起还不到两个月,而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更是不超过48小时。

——我被人骚扰心情不好时,他只顾着玩游戏。

——我生病了要他陪时,他说有事。

——七夕陪我不到40分钟便说有事,自己先走了。

有一次放学回家,我在校门口被一个女生截住问我是不是阿九,我点了点头,她马上劈面给了我一个耳光。

我被这个莫名其妙的耳光打得一下子倒在地上。她一边踢我一边骂我贱人,骂我抢了她的男朋友。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只是死死抱住我的假发,不让它掉下去。只要我还戴着假发,这样的目光我还能忍受。

等她走后,我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冲出人群,一直跑到再也看不到人的地方,才缓缓蹲到路边,掏出手机给男朋友打电话。

电话还没通,我已经哭了起来。

在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他只是说:“下次自己小心。”

他大我五岁,但从来没有真正照顾过我。我曾经也像许多初恋傻傻的女生一样,缠着问他爱不爱我,他每次都会回答他爱我,但在我提出分手的时候,他连丝毫的挽留都没有。

分手那天晚上,我约了几个朋友去夜店,想把自己灌醉。但刚喝了没几杯,我就悲哀地发现,其实这段感情根本没有恋爱的感觉,所以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没办法表现得像失恋了那样悲伤。我躺在沙发上,突然笑出声来,初恋分手后带给我的原来不是心痛,而是深深的寂寞,我甚至还为这段不算恋爱的恋爱挨了一次打,想起来真是让人觉得荒唐。

好像是和我约好似的,这时候妈妈的那个男人也抛弃她走掉了,还骗走妈妈所有的钱,只留下一句“10年之内我肯定会娶你”作为纪念,随时提醒着妈妈又被男人骗了一次。

妈妈报了案,但那个男人根本找不到了,她只能宣布生意破产。她已经无力养活我,只得亲手将我送回那个被她称作“全是变态”的家庭。爸爸负责油田的运输,虽然不会多么富裕,但至少能保证基本生活。

从妈妈家搬走的时候,妈妈突然抱着我,哭了很久。

我从来也不相信跟着爸爸会有安稳的生活,但我只是一个球,被踢来踢去,早就习惯了。

我回到我爸那里的时候我爸正准备结婚,他原本和那个女人交往了很久,但提到结婚的时候,那个女人的妈妈却开始嫌弃爸爸家房子太校一向好装大的爸爸一气之下借高利贷买了一套120平米的房子。原本还算宽裕的生活一下子被打破了,为了每个月还6000块的高利贷,爸爸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炒股票,每天还要去买几注彩票。而我因为之前过惯了虚荣的生活,不喜欢读书,成绩一落千丈,便申请了休学,报了个韩语班一边学习一边在一家化妆店打工养家。

刚开始打工的日子很苦。爸爸给我找的后妈又十分刻薄,我每天起早贪黑,回到家还得看后妈的脸色,心里空荡荡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只能通过食物来填补,等我发现的时候,我的体重已经飞涨了20多斤。

这样的自己,更难得到别人的爱了吧。想到这些,我绝望得想要自杀。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他的,遇到我的第二段恋爱,或者说,第一段真正的恋爱。

他是一名韩国人,和我的韩语老师是朋友。

在会话课上,他总是被邀请来与学生会话。他的长相是典型的韩国偶像剧明星的样子,脸永远干干净净的,衣服都属于修身款,头发被精心打理过。

一开始是我刻意接近他,到后来他似乎注意到我对他的兴趣,便也有意和我靠拢了。在上了三次课以后,我们开始第一次约会。

我们在一家韩式烧烤店约会,他很细心地教我怎么调料才好吃,然后把烤好的东西夹到我的碟子里。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深深地迷恋上了他。

不久之后,我们开始交往。交往没多久,他在韩国的父亲就去世了,他继承了家里不菲的家产,成为了一个富二代。虽然很有钱,但他从来不会给我高高在上的感觉,他为人温柔细心,一直努力地想要好好照顾我。

我断断续续地跟他讲我的经历,开始我隐瞒了自己没有头发这个事实,我害怕他知道后会嫌弃我。在知道我的经历之后,他对我说不想再让我受苦,他要给我一个家。

听他笨拙地用汉语发出“家”这个音节的时候,我不争气地哭了起来,其实我一直都没有体会过真正的家的温暖,我一直不知道生活在一个完整幸福的家里,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他花了一笔钱,买了一套房子。这套房子很小,但很温暖。他细心地在房间的墙上贴上了粉色的墙纸,还买了些盆栽放在窗台上。最重要的,房间里摆着一台钢琴。看着我惊讶的表情,他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说:“以后只要你弹琴给我听就好。”

听到这句话,我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虽然刚才他手掌接触到我的假发时我还有些不习惯,但现在我仿佛真的接收到了他手心里传来的温暖。

我想我从未这样幸福过。

他真正地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一有时间便会陪在我的身边。我从化妆店下了班回来,他会陪着我一起在家里看电视。如果电视里放不太好的节目,他会皱着眉换台,他说他要为我屏蔽那些脏的丑恶的东西,一直保护我。

有一天我突然发了高烧,恰好他回韩国处理一些事情。接到我的电话之后,他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办好后,立刻买了从韩国到上海的机票,从上海再转机到哈尔滨,然后马不停蹄地坐火车赶到我的身边。我明白他是真的在乎我,只要有他在身边,我便是笑着的。

但也许是太依赖他,每当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便会更加严重,而他又经常中国、韩国两地飞,有时候碰上什么要紧的事情,在韩国一待就是一个月。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里,我又开始和以前那些朋友去夜店。我想我可能是得了什么病,一种没有人在身边便会心慌意乱的病,我需要每时每刻都有人来关心我。在夜店里,我又开始上演过去那一套,周旋在男人中间,和许多男人保持暧昧,不跟他们确定也不让他们放手,好像这样心里就会得到某种补偿,感觉好受很多。

我们相处了快一年,后来我发现他在我面前总有些不自然,好像有事想跟我讲,但又说不出口。

终于有一天,他吞吞吐吐了半天,对我说:“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怎么了?”虽然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但看着他严肃的表情不免还是紧张起来。

他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讲述了整个事情。上高中的时候他和一个女生发生了关系,女生怀了孕,把孩子生了下来。现在女生找到他,要他做孩子的爸爸,给他们母子一个家。

他讲的过程中,表情变得越来越痛苦,讲完后,他低下头不敢看我,但我知道他在等待我的回答。

其实他已经有答案了吧,他要的不过是我接受而已。

事到如今,我知趣地提出了分手,其实不是没有想过挽留他,但想到那个女生的孩子——我自己原本就有一个不幸的家庭,我不想成为另一个不幸家庭的制造者。

我从他家搬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这是我第几次搬家了。临走时,他说要把家里的钢琴送给我,我笑着拒绝了。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台钢琴,其实,多么希望能为他再弹一首曲子,哪怕一首就好。

最后,我把他送给我的那枚戒指压在了钢琴的琴键盖下。

我又搬回了爸爸家。我越来越像这个家里的一个租户,每天早上很早便出门上班,晚上很晚才回家。有时候和家里人几天都见不着一面,更别说坐下来一起吃顿饭了。

我拼命地工作来麻木自己,每天弦都绷得紧紧的,只是为了避免想到他的时候一个人掉泪。

但弦绷得太紧,总有一天会断掉。终于有一天,我完全崩溃了。

我把家里的双氧水灌进肚子里,然后翻出家里所有的药,不管是治疗什么的全部找出来吞了下去。吃完药我似乎变得更加歇斯底里,我发疯似的把家里所有的盘子和碗都往地上摔,然后脱了鞋踩上去,满地是血。我找出一块碎片想要割腕,因为没有力气了,没有割到动脉,但血源源不断地从手腕滴落下来。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全身无力,感觉很快就要挂了。

第一眼看到的是爸爸焦急的脸,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急成这个样子,那个时候我带着一点恨意地想:“你还是在乎我的吧。不管怎么说,我始终还是你生出来的女儿。”

然后是洗胃、住院、调养,爸爸每天下班之后都会来医院看我。他是个粗人,不会表达,说的话经常很气人,但他这一次没有问我为什么自杀,只是无微不至地关心我。

但等我身体恢复了一些,爸爸便又起早贪黑赚钱了,见不到踪影。

不过这一段还是成为我和爸爸最亲密的一段时间,我意识到他虽然给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困扰,但他也很想我好好的。

出院后,我去割了一个双眼皮,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这样,朋友们都说我割了双眼皮之后看上去再也野性不起来了,眼神里只剩下无辜。

住院的时候,那个韩国男生来医院看过我几次,还说想和我复合,但都被我拒绝了。

我终于意识到依赖任何人都不会有什么结果。路还很长,我只想一个人坚强地走下去。只是,如果你认识我,别笑我没头发,因为我真的会很介意。

雪漫记录面对面

Q:饶雪漫

A:阿九

时间:2010年7月25日地点:夏令营营地——北京鸟岛

饶雪漫:阿九,这已经不是我们第一次聊天了。

阿九:哈哈,嗯。雪漫姐好。

饶雪漫:我们这次聊一下你的感情吧,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阿九:有。他叫左左,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

饶雪漫:啊?这么巧么?

阿九:巧的不止这个,我和他,可以说很有缘分。

饶雪漫:比如说呢?

阿九:比如说我们虽然在不同的地方做着不同的事情,但经常一起受伤,连受伤的位置都是一样的;还有我们坐公交车的时候,虽然上车的地点不同,而且路线也不一样,但总能在同一辆公交车上相遇。

饶雪漫:你觉得这个人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吗?

阿九:我想不是。

饶雪漫:为什么呢?

阿九:其实我和他关系不是很好,他心眼儿孝酸里酸气的,虽然和他在一起有比较甜蜜的感觉,但总觉得还差点什么。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他空间里现在还有前任女友的照片和写给他的日记,邮箱里保存着他们往来的邮件,但他骗我说他们没有任何联络。

饶雪漫:你受不了他和以前的女朋友藕断丝连?

阿九:非常受不了!

饶雪漫:但也许他们只是普通的联系呢?

阿九:那也不行。何况他还骗我,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如果他们还继续联系,我肯定会和他提出分手。

饶雪漫:有句话你可能不爱听,你以前也骗过那个韩国男生,为什么对自己和对别人是双重标准呢?

阿九:其实……我也觉得那时候做得不好,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情。我现在再也不会那样了。

饶雪漫:那个韩国男生,你爱他么?

阿九:我依赖他,但可能谈不上爱,其实这段感情让我有点害怕。

饶雪漫:怕什么?

阿九:他对我太好了,以前从来没有人对我那么好过,我觉得很有压力,怕让他失望。

饶雪漫:你交往过多少男生?

阿九:(沉默一阵)20多个吧。

饶雪漫:怎么会这么多?都是和你真正谈过恋爱的?

阿九:如果是真正谈恋爱的,应该就3个吧。

饶雪漫:那其他的人都是……

阿九:嗯……有段时间我身边要是没有人来爱我我就难受,我要每时每刻都有人来关心自己。

饶雪漫:即使他们也许就是想和你上床?

阿九:我有自己的底线,我始终还会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的。离近了我就会变成刺猬。

饶雪漫:你觉得自己擅长处理和男生的关系么?

阿九:不擅长的。因为我只想有人爱我,不是为了别的,所以我在这方面是半成品。

饶雪漫:那你现在更期望完全信任一段感情,还是只是撷取他们对你的关心?

阿九:现在的想法是希望拥有完全信任的一段感情。其实每一段感情开始的时候,我都认真地想和对方走到底的,但好像对方总是不够配合,包括现在这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这样。

饶雪漫:有没有想过可能是自己的问题?

阿九:想过啊,也许是我对感情要求太高了,而且我继承了我妈妈的脾气,有时候性子会很急,对对方要求高。

饶雪漫:为什么要求这么高呢?

阿九:因为我一直没有安全感,没有拥有一份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感情。我渴望拥有的,可能还不只是爱情,更多的是父母的疼爱,家庭的温暖。

饶雪漫:祝你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

阿九:我会加油的。

雪漫记录印象

其实,和阿九交谈并没有想象的轻松。

她总是习惯地用细小的声音说话,很轻很飘,稍不注意就会听错。

她是那种你一眼看过去,就会看到笑容的女孩。她笑起来很甜,声音却微弱,像一株一碰就会散的蒲公英,让你觉得即使对她大声说话,都很罪过。

可是在夏令营的活动里,我却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她。

做游戏输了,接受惩罚的时候,她站在大家围成的圆圈中扭着屁股跳“三只小熊”,还因为有人提出要求而不厌其烦地重新唱了一次;

她比一般女孩要高,所以在玩“月球行走”的时候,她主动站在最前面,充当指挥者与调度者的角色。

看得出来,她极渴望被人喜欢,甚至会为此而刻意地讨好你。

在QQ上,有一次她敲我,发来一张她画的画。她一直追问好不好看,当我说出“好看,我很喜欢”的时候,她立刻发来一个大笑脸,像早就准备好的那样,可见她是多么希望被认可。

我知道她头发的事情,但直到一个编辑告诉我,她无意中发现阿九连洗澡的时候都不摘假发时,我才发现,任何时刻,阿九都忘不掉自己的痛,都会想尽办法保护自己,不遭受别人异样的眼光。

其实我们一直都尽量避免和她提及头发的话题,因为阿九曾经跟我说过,没有头发,是她最大的困扰。

我非常理解,因为外表上一眼可见的缺陷,往往会影响别人对你的印象。这种境况很无奈,却也很现实。

起初在夏令营里,编辑们都觉得阿九很虚弱,甚至有一种为了得到怜悯而微微夸大的虚弱。

早就接受并适应这个社会残酷现实的我们都知道,并不会有人因为这个,就对你加倍宽容。所以当她微微眯起眼睛,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请求帮忙的时候,下意识地,编辑们鼓励她应该学会坚强,学会不依赖别人而独立起来。

在接受我们采访的时候,面对摄像机,阿九让我们看到了她的另一面。那天我和编辑们基本上都没有提问,她一个人对着摄像机在那里讲自己的经历,从出生说到第一次恋爱,再从男朋友讲到夏令营。

她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平和,几乎没有太多语气。可正是因此,我突然看到了她内心深处隐藏的一股力量,那种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对抗世界的决心。

登长城的那一天,阿九刚到长城便询问米果什么时候能够返回到市里,米果觉得很奇怪,便问她有什么事,阿九没有回答,只是一个人走开拿起手机打电话。

后来是其他营员告诉米果,阿九为了男朋友借了高利贷,今天是还款的最后期限,她要在银行关门以前去给他们打款。

我接触过很多女孩,她们因为生在一个不完美的家庭,缺乏爱渴望爱,所以将全部的感情都寄托在男朋友身上。我猜想阿九也是这样,因为从未得到过完整的爱,才通过付出、讨好甚至索取怜悯,来满足自己对幸福的渴望。

关于现在的男朋友,我问到阿九的时候,她说:“其实,我还是希望能一直和他走下去。”

这种坚定并不能草率判断是冲动还是理智,可是无论如何,都是她的决心。只是不懂如何去爱,往往是这些女孩的通玻

不过还好,我最欣慰的就是阿九自己一直在调节。

像这样的女孩子,一定能在熬过风雨后看到未来的方向。

后来……

阿九的QQ签名在夏令营结束后一度变为“我现在,很快乐”,就在我为此高兴的时候,紧接着的一句话很快又浇灭了我的热情——“不快乐,又能怎样?”

她依旧和左左谈恋爱,左左对她承诺不再和前女友联系,希望能和阿九一直走下去。说到这里阿九摆出一副发狠的样子,说如果被她抓到两个人继续联系的蛛丝马迹,她一定会把他甩了。

我虽然怀疑她的决心,但我会祝福这个没头发的好姑娘,祝福她一直勇敢地走下去。

心理档案

王卫民: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培训中心心理咨询中心咨询师

夏令营跟营心理辅导员

接纳自己,才会有爱

在夏令营里,阿九一直在很用心地寻求所有人的喜欢。她说话轻声细语,很注意其他人的感受。当她的付出没有获得回报,她会表现得很紧张。她甚至会直接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这些都是她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从出生开始,阿九仿佛就在一直寻找被接纳、被爱的感觉,这似乎是她一切行为的潜在驱动力。这种内心的匮乏使得她不敢面对自己脆弱自卑的内心,一直渴望在各种关系中寻找关注、认同。然而,她对同学的信任没有换来温馨的友情,反而是受到嘲讽和打击;她始终想和自己的父母亲近,父母却无力顾及她的感受……阿九在成长中遭遇了太多的伤害,她只能不断地构造出一个柔弱、天真、可爱的自我形象,一个让人不忍心伤害,甚至不忍心触碰的形象,但这并不是她真实的自我。为了让别人接纳自己,获得内心深处渴望的爱,阿九付出得很辛苦。

还好,在夏令营充满善意的氛围中,阿九部分卸掉了自己内心的防备。她勇敢地告诉大家自己没有头发,决心走向坚强。她还相信爱的存在,也对未来充满希望。

其实,阿九以及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学着接纳自己,发现自身的珍贵品质和个人的价值,同时也需要理解爱并不是靠依赖别人才可以得到。当把关注的焦点放到自己身上,了解自己、善待自己,才会爱上自己,自爱才能得到更多的友情、更高价值的爱情。

当接纳了完整的自己,别人也就不会介意阿九的假发(这个局部的自己)以及阿九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