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和几个同行在北京三联书店二楼咖啡厅幸会《读书》的老总编沈昌文,他坦言自己最爱吃,尤其在任时,每次挨了上级批评,必是回到办公室的小厨房亲自烹制一锅小炖肉,切上几碟素凉菜,大吃一顿后郁意全消,能想明白和想不明白的事都不想了,和颜悦色继续工作。他还建议编辑记者们都以此法消解压力。
其实,吃的妙处国人各个感同身受,岂止是码字人的心得。2003年,我国推出“烹饪王国游”主题年活动,这下“吃”的事是正儿八经上了台面了。《人民日报》上已经开始刊载国家旅游局重点推荐的一些边玩边吃的专线。打吃喝牌招徕世界各国的游客来花钱,这主意实在是理解了“饮食男女”的深刻内涵之高见,非点子大王所为之。
青花碗里盛满绿,红烧肉,葱焖鱼、油泼辣子糖醋生姜,表面上看就是一碗下饭菜,其实这里面映衬的是一方地域一脉风情一段历史一种文化。南米北面、北咸南淡、山西的醋、湖南的辣、上海的甜,都是地域造成的饮食特点。北方的青菜少于南方,又要下饭,就自然多搁点盐,冬天就以腌菜为主。四川盆地潮湿阴凉少日照,茶里的那份麻辣就是头项上的太阳。晋人“投降交枪不交醋”,醋对于缺碘的山西人就是长劲防病的神汤良药。而对于生活在高寒地区的西藏牧民来说,多食牛羊肉就像爱基斯摩人吃生海豹肉一样,要的是维持生命的热量。粤菜讲究生猛鲜活,就像南方的花木四季蓬勃,而北方的酱肘子、酱牛肉粗犷厚实,讲究的是老道功夫。所谓的地方美味地方特点,不仅指此地的特点,特殊方法,也是指此地生存之必须。东北的酸菜本是以前冬天不产青菜为贮存而不得已的方法,不料其酸美之味却广受欢迎流传至今。冬天大雪封门一家人围着火锅吃狗肉酸菜是东北人回味不止的人生一乐。而秦皇岛的地方小吃,虾酱、蟹酱、晒鱼干、蒸焖子、粉疙子、水豆腐,概因前面有海,后面靠山,盛产鱼虾和五谷杂粮然也。
在吃上最能体现一个城市的特征。深圳的国贸大厦旁边有一个美食城,意大利的比萨饼,土耳其的卡巴,墨西哥的卷饼,印度咖哩饭,外加国内各省小吃,应有尽有。城市面向世界,容纳百味人生的精神展示极尽。而今天的北京、上海、广州等城市不但不缺被称为旧八大菜系的鲁菜、川菜、奥菜、苏菜、浙菜、湘菜、闽菜、徽菜,也不缺吉菜、杭菜、辽菜、秦菜、沪菜、宁波菜、晋菜、蒙菜这新八大菜系,更不缺世界各国的饮食口味。饮食市场的迅速扩张,绝对是因为国人对吃的立场从来不可似是而非,饮食习惯特别不愿意长年迁就水土。有数字显示,中国现在的1.5亿流动人口中有0.4779亿人属于跨省流动,其中2/5的人做餐饮生意。想想看,千万万人吃的基本上是不同菜系,他们涌向哪里,自然就有家乡饭馆开到哪里。国家现在把饮食是否多样化作为判断城市人口结构的常规指标。口和胃改变着城市,也使其成了探究城市魅力的新途径。
饮食习惯的顽强不仅能令家乡菜馆如影随形,也能令非常标准化的世界性美食对本土口味做出让步。肯德基在中国的所有餐厅,现在每天从早到晚供应完全中式的两种以上粥三种以上饭,麦当劳已经提供白米饭了。你会想,这么知名的美国吃食变得太不地道了,可人家的改良是为做有这份需求人的生意,是活学活用当地资源的典范,叫作敏锐抓捕细微。
这些年,在历经各大菜系轮番坐庄之后,现在的餐饮业呈现的是多元化、地方化和国际化并存的局面。各菜系输出输入的意义远远超出了菜肴本身。“食色性也”和“脍不厌精”的中国古训更加深入人心,引起担忧的多是在流行素食主义、瘦身主义和健康至上的时尚里,如何提防高脂肪高卡路里带来的高血压、赘肉及其他并发症。
古话曰:“三代富贵方知饮食”,这是说如何培养美食家,挺夸张的。沈宏非说:吃饱喝足,天堂就在每个人的心里;忍饥挨饿,即使身强力壮,也是在地狱门口。现在,老百姓爱吃、善吃、请客海吃,莫不充分体现小康程度的衣食无忧。民风尚食,国家倡导这样。
多吃多吃!
有些人习惯地把“解放思想”这样的要求当成口号,忽略它的现实紧迫感。
这也难怪,在“90后”已经登堂入室了的现今,那些有一把年纪的人不太容易与孩子们打成一片,而是更愿意活在自己的意识形态里。但以我看,“解放思想”是件较比不难的事,只需做一些脑筋急转弯式的思考。比如颠覆那些一直以为是颠扑不破的民间真理。
机会面前人人平等这句话的使用率极高,但换个角度想,它难道不是借口、谎言和工具?在机会面前,不可能是人人平等的。例如某公司要招聘一名业务经理。如果把这个职位看成一次机会,把知道这一消息的视为人人,表面看大家都有相同的机会,可实际上哪里是平等的机会呢?条件要求硕士学位;同行业内工作5年以上;男性;年龄;有良好社会关系者优先……最后落座的那个人不是战胜了机会,而是赢得了条件。
慈不掌兵,义不主财。这句祖宗遗训现在也不通灵。军队的各级指挥官大讲爱兵之道,心不慈手不善自有军法处之。商场上惟利是图不讲义气仁厚,到头来肯定是不为仁者不富。
天下乌鸦一般黑。先不说还有白乌鸦、花乌鸦。你要是主张一杆子打死一船人,言谈举止难免偏激顽固。说上海人都能算计,说东北人都生猛豪爽,说河南人各个会骗,说农民工没一个有手艺的,说男人像猫一样不吃腥的没有……事实当然不是这样,这句话害得你成了弱智。
一个巴掌拍不响吗?错,你用一只巴掌拍桌子瞪眼,拍老实人的脸,拍小孩儿头,拍马屁拍驴腿,拍着口袋里的信封拍开一扇门……好好在街上走着,冷不丁被抢了包、挨了闷棍、被飞物污了脸,用“一个巴掌拍不响”处理可就有失公允了。
医家父母心,只怕四子人。这话是指医生对病人有父母对子女那样的慈爱心肠。但他们对痞子(胸腹懑闷结块的病人)、顿子(悲观厌世不愿求生的病人)、癫子(神经错乱的病人)、世子(出身高贵门弟的病人)是有怵惕的。可你再看现在的医院,接受他以排除法开具的从CT、核磁到原子等一应检查时,医生的表情是慈爱且愉快的,反之,试试。而所谓的四子人有何可怕,只要拿的出医药费就啥也不怕。有报道说,有个癫痫患者犯病,结果去了两家医院的救护车争抢;一位老人一心想回到家里等着去天堂,但医院对其当官的儿子说:每天800的费用事小,你落个不孝的罪名事大。这么讲医院哪里有错。
自家各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若以此俗语严格遵守雪后清扫责任制到也可喜可贺。但此民间真理倡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自私自利精神着实可恶。路见不平没人吼,邻里呼救只作聋。如果各扫门前雪的信奉再继续发扬光大,恐怕“看客”会越来越多,见义勇为会更加珍稀。这种与社会需求风尚相背的祖训不提也罢。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可不尽然。一日下班路上,只听两个小学生说:“明天我让姑姑来开家长会,我妈胖不叽的不好看,还骑自行车,我姑有汽车长得可漂亮了。”另一个说:“我也不乐意让我妈来开会。”哈!对门邻居老人养一只小狗,我若抱过来喂一顿肉肠加牛奶,它当晚保准懒着不走,现在甚至能听出我上楼回家的脚步声。
如果能把一些祖宗留下的“至理名言”打个问号,跟上时代的脚步可能就会轻松许多。
这些年许多惊讶我都叹在心里,比如升了职位立马就端架子拿大的;受一点挫折,立马就颓废萎靡没了形的;还有那些绵软的感叹。前某日,我就在北京鼓楼那一间摆满了香山、锦囊、玉黛子面前一声惊叹又接一声轻叹,以至于表哥毫不迟疑地买了座8寸大的“香山”送我,“以聊补喜欢”。
说的是一种实用主义的奢侈品,即散发着天然香味,古色古香的摆设。之所以让我心理反应剧烈,完全是那些东西让人觉得又一种传统被挖掘被解构,它充满了现代商品社会的欲望和对前朝往事的诠释。《太平广记》有一则记载,描写著名的华清池的内部装修,其中的细节之一是,“又于汤池中叠瑟瑟及檀香木为山,状瀛洲万丈。”今人多以为是小说语言。后在法门寺地宫出土的唐代文物中,真的有4件香料制成的小型假山。而且账上记得很清楚。“乳头香山二枚,重三斤;檀香山二枚,重五斤二两;丁香山二枚,重一斤二两;沉香山二枚,重四斤二两。”虽说那二枚檀香山已破为残段,但造型仍然完好,可以看出是山景的形状,而且还有描金装饰。
前面提到的我表哥,我妈的亲侄儿,是位古玩家。当年以一纸脑瘤诊断书逃避了上山下乡,一张月票整日混迹于北京四城,练出一双好眼力。所以改革开放初期,他就把家族中侥幸逃过劫难的古玩瓷器都以电子表这类新潮玩意儿拢于门下,一只粉彩小瓶就换出三大件松下电器(据说搁现在能换个电视机厂),但他也有走眼的时候。说是一座明初的“乳香山尊”低价转手后如梦方醒,差点没后悔死,这也是他如今对现代香熏店感兴趣的原因之一。据表哥讲,用整块香料雕成山形,作为一种装饰陈设,在古代的贵族生活中长期流行。宋人陶谷《清异录》中记载:“后唐龙辉殿安假山水一铺,沉香为山阜,蔷薇水、苏合油为江池,高丽舶主选沉香水近千斤,叠为旖旎山,像衡岳七十二峰,有人许黄金500两,竟不售。”《宋史》记载,北宋至道元年,向宋廷进贡的一批外国奢侈品中,就有“乳香山子”一座。苏轼被贬海南的时候,也曾得到一座“乳香山子”的生日礼物。史传,五代时有外国商人看准了中国市场需求,就开始做香料贸易,再加工成香山、佛像这一类摆设卖给有钱人家。
到了明清,外国人弄的那类东西抵不过奇巧匠人用天然珍贵香料精琢而成的“香山子”,“搜自险山,大有十五六斤,以雕盘盛之,以佛像供之,满室皆香,真为奇物。”雍正二年造办处的计划里写着:“伽南鸳鸯暖手、扇器、上好檀香山景若干”。可见,用香料雕成山形等状器物摆在居室里,任凭其散发未经人力搅扰的、自然天成的幽香,这就是中国昨天的雅致和奢侈之一。所以你若参观过太和殿、恭王府、离宫、八庙,甚或是皖南民居、江南古镇里的大宅门,就一定会记得导游的那句话:“这个是纯香木制成,这么多年仍幽香不尽。不仅蕴含祥瑞,更平添十分的神秘和富贵。”
我知道自己居住的这个城市的街面上已经有不少香熏店了,走进去,那冲天的香味不知出自哪里,只记得表哥指着送给我的那座“香山”说:“别听店家满嘴锦秀,用不了几天就没味了,现在的东西,没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