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走丢了一大半,神气的色彩挂在下一代人的脸上,身边连陪伴的人都没有,房子写上了别人的名字。在今天才发现自己居然活得一无所有,开心也变得越来越稀少。
坐地铁的时候,她想起一本书叫《Travels in the Scriptorium》的书,她曾经看到Van读英文版的,她也凑过去看了两眼,大意是说一个老人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暗室里度过了一些日子,不同的是,这是一本悬疑小说,后面的内容她不知道,顾轻瑶只知道这本书Van飞快地看完了,然后介绍给她,可惜的是,顾轻瑶的英文水平还没有达到可以看懂的程度。然后笑着拒绝了。他只会翻译这本书的书名——《密室中的旅行》。
她也想去密室旅行一下。
现在这样的行为艺术越来越多了,深沉的寂寞后面,隐藏的是一颗悲凉的心。看透了世事的喧嚣,等不到末世的童话,于是诞生这些古怪的信仰。
她以前还看过一本叫做《神谕之夜》的小说,在那本书里,主人公叫把自己锁在了“历史遗产办”地下室里的尼克。在别人对这本书的书评里说,很简洁也很概念化的囚室,其实是后现代与实验派的一种臆想。不自觉地,她对后现代充满了仰望。
快回到租住的房子前的时候,她的眼神被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给吸引了,那女孩看起来可爱极了,滑天蓝色的小滑板,穿米老鼠的粉红外套,脸红扑扑的,不惧寒冷,从路的这一头滑到那一头,顾轻瑶想把她抱起来,裹进怀里,亲亲她的脸,然后给她糖吃。
没有糖,好在还有两本童话书。她走过去,叫住了那个小女孩,“嗨!”顾轻瑶朝那个小女孩打招呼。
小女孩仰了仰头,很明显,她在搜索自己的记忆,问自己到底认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然后她自己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呀!”
顾轻瑶朝她笑。“姐姐给你童话书好不好?”她把书递过去,见小女孩畏畏缩缩地不敢接,于是就轻轻地放在她的手心里。那小女孩也挺礼貌的,顺口就是一句:“谢谢阿姨!”然后她跳着跳着就要走。
她一度恨恨地想把那小女孩摁进泥里去,那样才解她的心头之恨。如同《皇帝的新装》,这世上也只剩下诚实的小孩。她真的成了那个小女孩口中的阿姨了。如果心宽一点,或者带一点满足的感觉,人人都可以像王菲那样自称王大妈。可是她连被一个小女孩叫一声阿姨都觉得不甘心,顾轻瑶仰了仰头,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现实的际遇,仿佛是一出好戏,戏的名字叫自作孽,不可活。然后她忽然间想起了尼克,还有那个叫做茫然先生的老人,她自己好像化身茫然小姐,兜兜转转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她需要一个黑屋子,一间暗室,把自己囚在里面,折磨一下这个不肯安分的自己。
“等一下好吗?你帮姐姐一个忙。”顾轻瑶对小女孩说,她还是执意称自己为姐姐。“姐姐想和哥哥玩一个游戏,这个游戏的名字叫藏猫猫,你玩过没有?”
“玩过啊,好好玩的。我经常躲起来,然后我哥哥就找不到我了。”
“姐姐也想和哥哥玩一次藏猫猫,你会帮我吗?”顾轻瑶很耐心地和小女孩沟通。
“会啊会啊,要我怎么帮你呢?是对哥哥撒谎吗?”小女孩问。
“你把姐姐锁起来,然后姐姐就躲在屋里,看看哥哥能不能找到姐姐。你看这样行吗?但是你要记得哦,过三天,你要来给姐姐开门!”
“好的。我不会忘记的。”小女孩很天真的朝着顾轻瑶笑。
然后顾轻瑶就把小女孩带到自己住的地方,也就不到五十米的距离,锁好门,她听到门外的声音说:“我三天以后会来给你开门的!”
不是暗室,却等同于暗室。屋里面只有一桶纯净水,连一包方便面都没有。阿满总让顾轻瑶去他的屋里做饭,所以顾轻瑶的这个房子的厨房形同虚设。刚想阿满的时候,她就接到阿满的电话,阿满到家了,很不放心她。他说:“你住的地方不用担心,你那间还有我的那间屋子我续租了一年时间。这一年里,只要你愿意,你都可以在那里住下去。”
顾轻瑶含着眼泪说嗯。
前两天的时候,圣诞将至,她给Van发了一个电子邮件,邮件的内容是一张电子贺卡,祝他万事如意。可是一直以来,都没有收到他的回复。
百无聊赖的第一天,她和手机一起沉睡,偶尔醒来,是因为不期而至的一些短信。新号码,知道的人并不多,无非是办证的、寻找一夜情的、兜售打折机票的一些垃圾短信,只是扫一眼,便扔在那里不闻不问。之后还是蜷着身子睡过去。
到下午的时候有点饿,口也有点干。把水瓶拖到身边,就着大大的瓶口咕噜咕噜灌下去。水实在是有点凉,但也顾不上了。
如果说白天还比较容易将就着睡着,那么晚上的时候是最熬人的时候。他躺在那里,看着星星稀薄的天空,只是想到了若不是以前在同类的小说里看到过类似的场景,她肯定不会这么发神经。寒气逼人,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底慢慢升腾起来的一种冰冷冰冷的感觉。
那一整个夜里,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每一次间隔都很短,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多回,天仍没有亮起来,那个晚上她没有想任何人。因为她还没有跳出给自己设定的场景,她知道三天后门会打开,她除了有点饿,其它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她仍会安安全全地出去,迎接新一年到来。
暗黑的夜里,她想得最多的居然是电影或者连续剧的场景,把以前看过的电影以及连续剧在自己的脑子里走过一次场,以此来打发无聊的时光。真是无聊得可以,她蜷在被子里,什么都不想动,一动便会更饿。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除了睡还是睡,别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第二天,天大亮的时候,她有点不甘寂寞了,想打开电脑,忽然想起来电脑开不了机,在阿满走了前一天她就知道了。那天晚上,她去阿满那里,她说阿满,我的电脑好像中毒了,开不了机了,你来帮帮我好不好。阿满摇头,这是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说不,以前他那么好,这次却有点不通情理。顾轻瑶问为什么,阿满回答说,以后你要面对一个人的日子,你需要自己来搞定这大大小小的故障,自己装个电脑,换个灯泡,我没办法再为你24小时值勤了。是的,连阿满都累了,然后她退回去,关上门的时候,她听到阿满房间里他的哭声,从猫眼看过去,什么也看不清。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有一个男人在很小心地哭,哭自己的不争气,对她狠一分,要逼着自己拿出狠十分的态度。
这一度顾轻瑶对阿满的惦念要远甚于许柏林。可是阿满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如果有一天,再遇到他,他也成了别人的男友、老公或是某个可爱小孩的爸爸。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也开始有了着急的心态。那小孩一定从外面反锁了,她听到门外上保险的声音了。如果第三天那个小女孩玩得忘掉了怎么办?没有人来给她开门怎么办?如果她的手机欠费了然后打不出电话怎么办?如果最后没办法了只能打110的时候,怎么去向那群大盖帽的警察解释呢?遭遇了骗子团伙被打劫还是冒着接受他们白眼的危险告诉他们是自己在犯傻?顾轻瑶总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在扑通扑通地打着鼓,仿佛进退维谷的两难镜地。可是她还是在说服自己,等到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编个理由来给许柏林打电话,如果他还心疼自己,他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可许柏林在什么地方呢?
她觉得许柏林就快要来到她的身边了,离她也越来越近,可是一睁眼,他又不见了。
到第三天,她才用她的手机查了查许柏林的号,查询到手机归属地是广州,这时候她心底有点没底了,就算是给他打了电话,他又能做些什么呢?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干着急还是自己立马飞过来英雄救美?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在犯傻。也许这一次,形式远大于实际,真的什么意义都没有。
以水充饥,以爱代食。浑浑噩噩地把时针推向下午。
风声晚凉,天阴沉沉的,屋子里没有太多的光亮。不想开灯,才能早早的感受到夜晚的来临。最不想遇到却发生了的事情是,那小女孩没来。也许是贪玩,她把这事情完完全全给忘记了。
远处有声声的爆竹声,旧的一年就要过去,别人都在庆祝,她一个人在等待。等待自己鼓起的勇气,等一个明天,等许诺已久却从未兑现过的未来。
额头冒出太多太多的虚汗,全身变得无力起来,好像自己撑不过这一天似的,蒙上被子仍觉得后背很凉,置身黑暗中,连手机的光亮都无法让她心安。
她跳下去,把门使劲地往外推,拉着门栓,怎么推也推不动。
她推不动挡住她的那扇门。
她怎么也推不动她面前的这扇门。
她拼尽了全力一次又一次地推还是推不开这扇门。
她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那扇门。
她用脚踢它,用手拍它,朝门上吐唾沫,把眼泪鼻涕统统擦在那扇门上。
她在那扇门面前发狂,朝它丢枕头,像电影里那个偏执且孤僻的女泰拳手,把那扇门想象成一座大山,对着她发闷气,撒牢骚,然后又委屈得像个受足了伤害的小孩,在它面前任性,哭泣,跟它说你放过我吧,让我出去。
一个多小时,足有一个世纪那么远。她就在这个自己的屋子里,怎么出也出不去。她不记得去打房东的电话,也不知道找人求救,她只是祈求,祈求那个门神会原谅她,宽恕她过去的刁蛮、任性、与不能体会到别人的好。
她终于累了,爬上床去用床单擦眼泪,然后把自己闷在被子里,连哭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脑子在嗡嗡嗡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轻瑶才想起来,她需要一个电话,听来自对方的声音,告诉对方现在的她很不好。
然后她就扑腾着翻箱倒柜把电话本,找不到,什么都找不到,那个黑色的记录着所有人电话的电话本她怎么也找不到。哦,想起来了,那是初中的时候才有的一本本子,现在的电话簿,有几个不存在手机里呢?
手上的那部手机,仿佛是对她顾轻瑶莫大的嘲讽。
要打的电话,110,120被顾轻瑶在第一时间否定掉了。她这三天的苦,因爱过她的以及她爱过的那些人而起,许柏林、阿满还有Van,凭什么不告诉他们!他们在世界的另一个地主过童话一样的生活,自己却在这里发神经般折腾着自己,凭什么不说给他们听。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嘀嘀嘟嘟翻电话本,第一个电话,她要打给她爱的人。
许柏林与Van,她轻轻地投票给许柏林。
阿满给顾轻瑶许柏林的电话,顾轻瑶终于可以打过去。就算是乌云,在薄暮时分日光的背后,也要看起来像镶了金边。
可人生多不怀好意地看着每个人。再无助的状况里面,她知道电话已经飞过去了,这个时候,她甚至连开口的第一句话都没有想好,可想要的声音迟迟没有传进来。
嘟嘟——
再打过去,便是听到对方关机的提示。即便不想放弃,再打一遍,也还是一样的情况。“许柏林,救我。”她在井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