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请在秋天叫醒我
6798000000040

第40章 一千零一个电话 (2)

仿佛冥冥之中都有一报还一报。大四上学期的时候,顾轻瑶也漏接了许柏林一个电话。那次许柏林所在的宿舍楼起火。那是凌晨一点,被惊醒的同学纷纷叫醒别人然后又四散逃下楼去。慌乱之中,许柏林只抓起电话就跟着其它同学一起从楼梯往下走。和别人不一样,用湿毛巾捂住自己的脸以后,他要给顾轻瑶打一个电话,那时许柏林住在六楼,楼梯很拥挤,许柏林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逃出去。他觉得如果那个时候不给顾轻瑶,或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打了四次,一次也没有接通。第二天的时候,顾轻瑶埋怨许柏林那四个电话让她的室友们不得好睡。然后她问许柏林什么事,许柏林说,没事。后来顾轻瑶去问阿满,阿满失火那天恰好在外面陪朋友,可他也知道,许柏林打电话的时候,正是起火起得最凶的时候。那天下了一场雨,冲掉她说谎以及逞强的能力。她说,“对不起。”

所以这一次,她把这看做殊途同归的一次历练。

其实顾轻瑶心里的最佳时间是明天,元旦了,可以电话过去,用虚弱的声音向他问声好,借着节日的祝福,什么说法都不显得唐突。如果他还像以前那么细心,一定能听出现在的她和平常变得很不一样。

她以前看《虹之女神》,在看到电影里的那封情书背面写着“优柔寡断我喜欢,毫无斗志我也喜欢,一个人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我还是喜欢,感觉迟钝我喜欢,你的笑脸我最喜欢”的时候,许柏林在她的身后默念,“优柔寡断我喜欢,毫无斗志我也喜欢,一个人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我还是喜欢,感觉迟钝我喜欢,你的笑脸我最喜欢”。她现在就是优柔寡断的顾轻瑶,许柏林还会喜欢吗?所以迟疑的电话打不过去,总感觉自己其实可以再等一等。

青春那么长。

第二个电话,她要打给她感激的人,Van。

她有他的新号码,也许现在,他那儿正是一个明媚而晴朗的白天。电话刚拨出去,她就后悔了。打给他做什么呢?告诉他说自己正遭遇不幸,让他坐着火箭来救自己?

第三个电话,应该属于阿满。她恨自己把那张卡扔得太彻底。要不然,阿满是最快找到自己的那个人。但他回去开始他的新生活了,明天又将开始新的一年,现在的他,一定和很多人在一起,围坐在一个大圆桌子上,开心且快乐地笑,像个万千宠爱的小王子。算了吧,顾轻瑶对自己说。

后来打了几个电话,她不知道,比如说,她想到家乡的小城,她的第一次恋爱在那里,她不知道现在的他怎么样了。那个人不懂得表达爱,不懂得接受爱,倔强又孤傲,却又孤傲得不够彻底,面对喜欢的人,总是会不知所措。初中的时候帆布鞋很流行,不是因为时尚,是因为便宜。他的棉质裤子总是松垮垮地覆盖在鞋面上,头发偶尔也会不安分地翘起来,下巴总是自己弄得很鼓很鼓,这样看起来很顽皮也很倔强。这么些年,他每次换新号码,都会第一个告诉她。在她和许柏林相处的时候,那个男生过来看过她,坐很远很远的火车,带家乡的特产,他说:“伯母很想念,托我带点东西给你。”送完东西他就走,多一秒都不肯留,可顾轻瑶总能感觉到他走着走着就会回过头来望啊望。母亲也从来没有托人带过东西给她,顾轻瑶曾问过,她的母亲一脸木然,很显然,这是那个男生来看她时候的托词。

她在通讯录里面翻啊翻,心里有点着急,也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寒冷的感觉。找了一遍,没找到,再想,哦,记起来了,那个男生,姓季。她的手机里,也确实记了这么一个号码,名字那一栏,是孤零零的一个“季”字。名字叫什么,她一时真想不起来了。

还有一个男人,是她曾经的客户,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对她很感兴趣。有一口台湾腔,说话阴柔得不像男人。他的额头上,连备用两个字都写不上。可他还是说,“如果顾小姐有空的话,可以打我的电话。”他不送顾轻瑶名字,他把顾轻瑶的手机拿过去,一笔一划,把数字还有他的名字写进去。他会写很漂亮的字,这与他的样子很不符合,如果不是这一点,顾轻瑶决不会把他的号码留这么久。他说他的电话一年四季不关机,交一次费够打十年。顾轻瑶一边装模作样地说你好有钱,然后又在心里默默地把他踩到脚底。

他会开着宝马来接她吗?当然不会。他只爱耀眼的女主角,如果只是落水的灰姑娘,只怕他的脑袋会扬到帽子上。

毕业几年,同学星散。号码越来越多,可联系的人却越来越少。会有哪个人骑着白马来救你?那得问问你自己。不是天有多黑,窨井有多狭窄,是心的空间越来越给不出太多的空间来装下别人了。顾轻瑶一样,别人也一样。朋友、同事、客户,几乎都成了点头之交的代名词。寝室的室友曾经相处得很好,在同学录上写了很多很多煽情的话,可是现在,散在天涯,握不住她们的号码。所谓真诚与技巧,此时才见分晓。

最后回了回头,仍旧是许柏林。这个时候,也只想打给他。许柏林的影子纷纷显现在眼前,黑白的,模糊的,凭着她顾轻瑶的想象,一点一点涂上颜色。

可一线光串不起一个故事,十匹白马也驼不来想象中的白马王子,那么满怀期待地拨过去,仍旧是关机。

一个人不要怕,顾轻瑶给自己打气。然后她笑着对自己说,“我不太碍事,只是有点饿又有点冷,所以才有力气给你打这么多的电话。”

爱情不是得到就是学到,活得生动,也活得自虐。有谁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呢?

她失望极了,最需要的时候,没有人在她的身旁,陌生人的帮助,哪抵得了朋友的几句叮咛。她甚至有点自暴自弃地想,或许就这样死掉,许柏林会记他一辈子。顾轻瑶还记得自己任性撒娇时问过的问题,她当然不会问落水了先救母亲还是先救她这样的弱智问题,她只会问,“如果有一天,你用摩托车载着我兜风,刹车失灵了怎么办?”许柏林说:“我会告诉你我戴着头盔很不舒服,让你帮我戴上,我会让你抱我抱得更紧一些,我怕以后你抱不到我了。我也会把摩托开到河里去,因为你会游泳,你能救我……”“是你来救我哦。”许柏林又重复了一句。顾轻瑶当时拍他的脑袋,笑他口不择心。那时候真好,而现在的她不能肯定许柏林会不会原谅她,也不能肯定是不是看到Van的那封信。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留在他手机里的未接电话,他会选择回拨过来,这是许柏林的习惯,以前“响一声电话”横行的时候,许柏林吃过那么多次亏仍不接受教训,他说,万一有人找我呢?

然后她在里面删通讯录里的电话本。久未联系的那些人,打不通的那些人,不想去联系的那些人,统统要从她的手机里消失掉。同事、所谓的朋友、一面之交但留过电话的那些人,都要删掉。她删着删着,觉得自己的人际圈子真是小得可怜。

朋友已经成为一个奢侈的词汇。

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记了蒋维的电话。顾轻瑶想了想,可能是以前和许柏林恋爱的时候记下来的,她说,“万一哪天你跑了,我得找个人帮我查你的岗。”然后她嘀嘀嘟嘟地在许柏林的电话薄里穷翻,翻出了蒋维的电话。“就他了!”然后顾轻瑶将那十一个数字一古脑敲进自己的手机里。

删与不删之间,她花了两分钟来思考。想了想,还是按了绿色的键。

“蒋维吗?我是顾轻瑶。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蒋维。你怎么了?”顾轻瑶的声音在蒋维听来很虚弱。

本来只想简单说两句,然后就挂断电话。可是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的脆弱一下子全部暴露了出来,她还是忍下了那句“救我”之类的话,取而代之的,是想都没有想的一句——我想许柏林了。

蒋维楞在那儿,他说,“要不然,我给你许柏林的电话,或者说,我替你来告诉他。”

“不用了,谢谢。”顾轻瑶说。“祝你元旦快乐!”

蒋维想起来,又一年要开始了,2004年年末的时候,他去车站接许柏林,那时候的许柏林也是一脸颓废的模样,蒋维帮他提行李,许柏林说,“不用了,谢谢。”之后看到喜庆的那些路人,回过头来对蒋维说:“祝你元旦快乐!”

时光真的太匆匆,五年一瞬间。

可许柏林去了北京,去找顾轻瑶。顾轻瑶打电话给他,说她想许柏林了,许柏林没有找到顾轻瑶么?然后蒋维把电话回拨过去,他想问问顾轻瑶在哪里,他也想告诉她,许柏林一直在找她。现在就在找她。

顾轻瑶电话关机了。不过蒋维也没有太失落,他存下了顾轻瑶的电话,然后给许柏林发了过去。

蒋维在心里祝福他们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打完那个电话的顾轻瑶仿佛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出口,那么多年淤积在心底的,原来只是这么一句话,月明星稀的晚上,她推开窗,寒风刮过来,她并不觉得冷,也从未觉得这个城市的空气有今天这么清新过。睡了那么久,还是觉得有点困。洗了把脸,像某一个正常日子的夜晚来临一样,躺到床上安静地睡。

她真的做了一个好梦。

梦的内容不记得了,也无法用语言来重复,只一个安稳的睡眠,天就大亮。第四天早晨的时候,新一年开始了。爆竹声声,只比往常更热闹了一点点。她起床,并没有觉得有任何异样,她仿佛觉得自己真的好多天没有饱餐一顿了,去集市喝一碗豆汁一定会觉得很美味。

走到门口,她拉一下锁扣,然后往门往里一拉,门开了!

起初她还没有感觉到什么。倚在门框上的时候,顾轻瑶看到了地上的枕头。

她忽然间想起昨天下午那个歇斯底里的自己,在门里使劲地推啊推啊推,怎么也推不开这倒霉的一扇门。

于是那一个清晨,满世界都是欢庆的清晨,那栋大楼里,顾轻瑶在一楼自己屋子的门口,坐门框那儿,号号大哭,时空穿梭,如同某年的某一个圣诞夜,也有一个人放声大哭,她在那个哭声中越走越远。上帝从不打瞌睡,他计算着那些微末的细节,把欢喜和悲伤中和,让每个人在合适的机会都会得到另一种形式的补偿。

顾轻瑶在一个没有锁上的门里,自己狂悲、狂喜,都是她折磨她自己。梦与现实之间,只有一扇门的距离,仿若这么多年来,她从来都没有锁上的心门,只是少了许柏林来敲。

他甚至从来都没有来敲过。

这么些年来,她孤单度过的日子里,他许柏林只需要一滴眼泪或是一个电话,她就足以崩溃,再回到她身旁。她灵魂出轨,却始终忠于她的身体。她这一辈子惟一记得也惟一用心有过的男人,仍是许柏林。

只他一个许柏林。

可他没有敲门。从未敲过门。或许,从未想过敲过门。他不勇敢,不肯全力地来谈爱,她今后便不会还他开阔的胸腔。

她永不会再让他敲门!

于是她擦了擦眼泪,从床上拿起电话,开机,然后把电话放进口袋,带上钱包,掩门出去,想吃一点早餐。天气那样冷,人情那么淡薄,她要对自己好一点。

电话响了。

那个号码她记得。是许柏林。

她抱着电话,想都没有想就钻进了楼梯。一路拾梯往上,铃声伴奏的鼓点之下,奏出她内心最高贵的那支安魂曲,脚步雄武有力,震得声控灯伴着她拾级而上的脚步一路为她亮起。如同那些闪着光的记忆,亮起,熄灭,一路往上,又急步退后。

因为蒋维,许柏林知道电话的那一边就是顾轻瑶了。这一个电话,许柏林打了二十二次。这二十二次,拼凑出顾轻瑶冲上三十五楼废弃阳台的整个路程。

顾轻瑶就站在三十五楼,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看起来并不苍老,也不疲惫。悲伤也有营养,恐高的人再不畏惧那些缺陷之美。这一刻她足足百米之高,灵魂、身体,任何都轻触不到!最长的距离,相距不过天和地,她站在这中央,那么单薄,像一片叶,一页纸,这是她失去所有感性的最好的时光。她从响着铃声的手机上将电池卸下来,把卡抠出来,然后从三十五楼的高空扔下去。晃晃悠悠的手机卡,一路坠地的过程,像极了她飘飘荡荡的这五年。轻微的一声响,然后回到它最正确的位置。

你好。谢谢。再见。

清晨的阳光正好,只一个梦,她已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