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但都不是我的。这是许柏林送给自己的新年第一句话。一整天,他趴在电脑前像模像样做自己的简历。绞尽脑汁,想出来一大堆推销自己的话,全心全意要把自己卖出去。
去了几张大型的招聘网站,浏览上面林林总总的用人信息,许柏林不是没有经历过上学那熬人的找工作过程,网上的投递的简历总是如泥牛入海,迟迟不见回音。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校园招聘正如火如荼,许柏林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意外地发现两年的工作生涯并没有让自己老去多少,当初驳不开面子办下的信用卡这个时候起了一点点的作用,打电话给银行的客服,开了卡,便可以去商场刷几件装嫩的衣服。穿在身上,那感觉也不算太坏。
在这之前,许柏林并不愿意去逛街。街道上混浊的气味,熙熙攘攘的行人,卖玫瑰花的小女孩,每一样都让他感觉讨厌,还不如窝在家里看几张碟。算起来看碟的花费与逛街差不了多少。许柏林有正版情结,而正版的售价总是价格不菲。那时候顾轻瑶还在他身边,她承认正版牒片的画质确实一流,但她仔细地听听了他买来的正版CD,又试了试她从网上下载下来的歌曲,觉得她的耳朵并不能发现它们之间的差异。如果选择盲听,她能做的只能是一通胡点,因为实在比较不出来,但那显然会气死许柏林。顾轻瑶慨叹那些钱花得冤枉的时候,许柏林一脸诚实地说,“我有洁癖。”
自己承认有洁癖的许柏林这次从蒋维手上接过一张假的学位证书,阿满花了一万六千块从一个学校的教导主任手里拿到的,专业是工商管理。尽管许柏林以前是在一所重点大学念书,可是他并没有拿到毕业证书。
大四那年,顾轻瑶的工作找得并不顺利。而她所在的学院还在占用学生找工作的时间安排所谓的教学实习。顾轻瑶当然只会在许柏林身边显露出她的不开心,因为觉得学院做得很过分,这时间的占用很不合理。所以许柏林来到院长的办公室。院长不在,讲理讲不下去的许柏林左右开工打了骄纵的院长秘书,男秘书趴在地上起不来,许柏林心情无比畅快地在院长办公室里抽了院长没有开包的软中华,而且一支接着一支。隔壁的督导闻讯赶过来,很镇定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以对等的姿态听他讲完了这一切,在听他叙述的过程中,甚至还以一种超乎寻常的豁达心情递给他一支自己抽的大前门,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别把嘴巴抽刁了。”
后来院长回来,从秘书的呻吟声里仿佛明白了点什么,秘书被K的那几拳也似乎把他打醒了,善于察言观色的他从督导的态度里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督导很愿意去原谅这个没大没小的混小子,院长很想去立一点属于他的个人权威,如果人人都来挑战他,那他怎么去管理这上千数量的学生。他常看的那本书里写:数中有术,术中有数。阴阳燮理,机在其中。机不可设,设则不中。于是很认真地在督导那儿做了一个口头的检讨,释放了找工作找到抓狂的一群小鬼,然后假痴不癫,轻描淡写地在许柏林所在学院的辅导员面前提及了一下自己秘书被打的事,看起来是为自己的秘书鸣不平,深层的意思再明了不过了。他的辅导员自然不会为一个即将毕业的许柏林得罪自己上一层的领导。“留一年吧。”辅导员说。
傲气的许柏林一反常态地在辅导员面前低下了头,老实说,他的辅导员心里也难过了好一下子,毕竟是自己带了四年的学生,可四年的学生终究还是学生,毕业的大门一开,人人都作鸟兽散,再无人记得回校的路。以后的日子,自己仍需要靠领导来提携,所以每一件事也不能让领导不开心。
低头的时间,只是为了思考,制造一种假象,许柏林当然也不是傻子。可有可无的事情,非要拿自己做牺牲品,他怎么肯。一年的学费,一年的青春,和顾轻瑶在一起一年的障碍就因为辅导员的一句话而活生生地摆在了眼前,他冷笑了一下,然后辅导员脸上就挨了许柏林重重的一巴掌。辅导员所有关于自己今后美妙前程的设想,在那一刻化成了漫天飞舞的星星,一颗两颗三颗,颗颗亮晶晶。第二天,许柏林搬到校外去住;第三天,顾轻瑶在许柏林摇晃的小床上,放上了自己纹了流浪猫的小枕头。
许柏林在去参加招聘之前把那个小枕头收起来。在放进衣柜的时候,他给自己一个笑,然后自顾自地说:“轻瑶,祝我好运!”
蒋维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的时候许柏林有多想念顾轻瑶。
离开她,并不意味着不惦记她。
蒋维有破落的喉咙,喜欢咚咚咚敲门,可许柏林真是怀念有个人在门外轻轻地扣响门环的声音,他也怀念那再也没有的夜半时分结实且牢靠的拥抱,他喜欢她小声地说话,就会有另一个人的回应,那是两个人相爱过的气场。
顾轻瑶记得,在找不到许柏林的时候,也找不到那个陪着她走过高中、大学、工作期间的小枕头,九年,睡着棉芯都不撑不起来了,而她还是觉得把头交给这个枕头会很踏实。许久以前,她就认为自己像猫,四处漂泊的流浪猫,需要太多溺爱的宠物猫,带一点可爱气息的Kitty猫,猫未失忆,所以那些念头顺着回忆的线索爬来爬去,时间缓缓向前,回忆却赖着往后退,后退的那些脚步里,深深深深烙上了许柏林柠檬黄的思念印章。顾轻瑶真的把床上床上找了一遍又一遍,都没有找到她的枕头,然后她把目光移向许柏林,许柏林如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喃喃地说,“你不要把这个枕头要走,我喜欢它。”
我喜欢它。这四个字彻底让气氛变得很哀伤。许柏林没有像电影里、连续剧里或者爱情故事里说的那样,临别时,要求抱一下、亲吻一下或者在相爱的尾巴上再疯狂一下。顾轻瑶也曾经很瞧不起这样的男生,“爱都死到临头了,还不忘占便宜!”顾轻瑶恨恨地想。不过现在的她真希望许柏林让她瞧不起一回。是她欠他的,终要补偿,她以前提前为以后做好了准备。可许柏林什么都没有说,惟一的要求看起来有点可怜,只是要带走弥漫着她气味的生活用品。当她变成了别人的女朋友的时候,许柏林和她就变得相敬如宾起来,连她的手都不肯碰。“为什么呢?”顾轻瑶问。
“我有洁癖。更何况,在我的心里,我已经把你当成别人了。”许柏林的话说得有点负气,却也是最真实的他。
很多个日日夜夜,顾轻瑶没有看到自己陪伴了许久的小枕头时,就莫名想起了同样不在身边、陪伴了许久的许柏林。空空的,连被窝都变得很不温暖。在睡不下去的那些夜里,她打许柏林的电话,早已无人接听,过完一个自然月,扣了电话的月租,许柏林的电话就停机了。他再也没有续过费。
顾轻瑶去便利店买了充值卡,抠开上面的充值卡密码,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到手机里去,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两分钟后,她打许柏林的电话,已从停机变成了关机。这样能让顾轻瑶踏实一点。“你只是负气地在外面走了一圈,走远了还能找着原路回来。”顾轻瑶把这样的话讲给自己听。也许他有一天回来,她又要重新面对Van与许柏林二选其一的结果,但或许不会再面对这样的问题。其中的原因,只有顾轻瑶一个人知道。
顾轻瑶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许柏林,正挤在人山人海的招聘会现场。这原本是学校的操场,因为够大够开放,所以被用来开招聘会,尽管如此,他还是要侧着身子才能挤过狭窄的人行道。那是一种置身菜市场的感觉,拥挤且逼仄。嗡嗡的声音硬生生从人群中散发出来,然后又直压压擂在每个人的胸口上。
五分钟前他刚买了一张招聘会的门票,看起来很多的用人单位,真正适合他的并没有多少。工作两年,尽管薪水不高,但也不会就真的要委身到与刚毕业的新兵蛋子一样拿两千的薪水,从一个新人做起。所以挑来挑去,迟迟打不定主意。
蒋维说,“柏林,我知道你,你还是放不下顾轻瑶。”
“哪里放不下嘛!”许柏林还在张口闭口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