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时尚奢侈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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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一个绣片引发的联想

太座太座:作者对妻子的昵称。近日去江南旅游,买回来几个刺绣挂件。巴掌大的绣片被装裱在廉价的塑料镜框内,乍看上去,就像时下充斥于旅游纪念品店的那种商业化“民俗工艺品”。但这略显低俗的包装,并不能遮盖绣片上那些浓烈色彩和朴拙线条,它们以强烈的视觉力量,彰显出民间工艺所特有的平易亲切、松弛不羁的美感。

其中一个绣片特别吸引我,它表现的是江南水乡染制蓝印花布的情景:两个女染工正合力将一条刚染好的布拧干,布的下方是装着染液的大锅,旁边的空地上晾着整匹长长的蓝印花布。这幅画面令我想起小时候妈妈染衣服的样子,还有她指甲缝里那永远洗不掉的蓝色。虽然当时我们住在北方的工业城市,但出生于江南的她总喜欢把穿旧了的衣服染色翻新。无论那衣服原本什么色,她一律用厚重的蓝色去覆盖它,这或许就源于江南人对蓝印花布的色彩记忆和色调偏爱吧。

不光是江南人,在大部分国人心中,对江南的印象大约都少不了蓝印花布,当然还有高低错落的黑瓦白墙。可是,为什么江南会形成这样的建筑色调呢?仅仅是因为就地取材吗?建筑史家也许会有一整套复杂的论述,但你只要闭上眼睛想象一下,那黑瓦白墙的院落与穿行其间的蓝印花布是多么的协调,应该就会找到答案了。那么,究竟是建筑色先影响服装色,还是服装色先影响建筑色?这恐怕才是真正“难搞”的问题。印染史家也许会用荀子的那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提醒我们:中国的蓝染可是始于两千多年前!那时的江南是否已形成现在的建筑样式呢?我看,这个问题,不“搞”也罢。但不管怎样,有一点我相信:蓝印花布与黑瓦白墙共同营造了江南的素雅之美。就好像你看到了东京街头上班族的服装颜色,便会联想起京都巷弄的矮墙、屋瓦和桧木梁柱的颜色,这是同样的道理。而日本正是在几百年前就引入了江南的蓝印花。

日本唯一引种的蓝草——蓼蓝,在中国就以江南为主产区,它和其他品种的蓝草一样,到处都能生长,对土壤要求不高。因此,蓼蓝成为江南地区利用贫瘠土地种植的重要经济作物,种蓝、染蓝更成为当地人的一大收入来源。这种利润的刺激催生了丰富的花型和多样的染法,促进了印染行业的发展,从而推动了江南的棉布贸易。江户时代,荷兰商船把中国和印度的印花棉布带到了日本,从而极大地丰富了和服的纹样。江户幕府为使贵族与庶民有所区别,规定平民只能穿蓝色,这使得蓝色与日本民众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并成为江户时代的主色调,以致国际上都把蓝色看做日本的代表色,而冠以“日本蓝”的名称。

发明靛蓝技术、缔造靛蓝色泽的中国同样以蓝色为服装主色,这绝不仅限于江南的蓝印花,所有的蓝衫都是中国文化的象征之一。再想想青花瓷,难道它与蓝衫、蓝印花之间没有一点色彩关系吗?但蓝色却不被人看作是中国的代表色!可冷静想一想,好像也不冤。手工植物染的特殊色调早已远离我们的日常生活,而仅存于记忆中,只留在绣片上。幸好这块绣片的“记录”还算准确:锅下烧火加热,锅中的蓝染液是绿色(参见《过程的价值》)。但这对于从没见过、更没体验过植物染的人来说,又有多少意义呢?到访江南的游客们也只能买一块化学染、机器印的“伪蓝印花布”聊以充数,虽然便宜,却意义甚微。

日本人却将当年学到的印染技法,包括扎染、型染、绞染、云染、段染以及自创的友禅染法,全部保留至今,继续经营。人们不仅能买到真品,也能看到过程,还可亲自体验,甚至能接触大师。当然,这一切都价格不菲、几近奢侈。但这样的奢侈品似乎脱离了蓝染的本质,别忘了,那原本只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用品。因为衰微,需要保护,而变身奢侈,这似乎有些矫情,恐怕也没效果。现在日本这些蓝染工房绝大部分都在亏损,就很能说明问题。同样的蓝染式微状况在两个国家却产生了完全相反的做法,一种走向更加廉价的“伪复制”,一种走向更加矜贵的“伪奢侈”,两者恐怕都不是正途。但至少后者在主动保护,不似前者的自暴自弃。孰高孰低,依然可判。

以上就是一个售价15元的绣片所引发的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