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抱住她,似一张温暖坚实的网,妥贴地牢牢罩住。
“我是不是来晚了?你有没有受伤?”他清郎气息拂到她耳根,痒痒的,颜夕突然失声痛哭,有人牵挂与爱护竟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为何她以前从不自觉?
见她激动,佐尔便不再说话,一手稳稳地拥住她身体,一手已护在面前,冷冷看着对面红茵。
他手上并没有任何利器,可在那样坚定果断的目光下,红茵心头发寒,不敢再动一个手指。她甚至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嘉瑞公子,你难道还想逃出去?”佐尔不理别人,只对裘嘉瑞道,“常德侯的人马上就要冲上来,你的手下只怕抵挡不了多长时间。”
“我并不想逃走。”裘嘉瑞静静地站在原地,他面目安然至秀丽无伦,仿佛任何事都已无关痛痒。
他只是问颜夕:“刚才你为什么不杀我?”
“你是裘嘉瑞,不是永乐侯,你的生死本来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的杀你?”
他闻言忽然有了表情,从眉心绽出深深竖纹,像是平整光滑的水面裂开缝,将所有汹涌挣扎源源吐出。
“我……和你无关?”他吃力问,面上惨白。
“是,公子,你是你,我是我,永乐侯已死,我们并没有什么联系。”
他终于摇摇欲坠起来,红茵抢步过去扶住,那头凌昭华已一鞭抽在夏伯手上,把他的刀震飞。
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停了动作,听楼下厮杀声不绝,夏伯手下渐渐招架无力,往楼上挤退。
裘嘉瑞身形高大,红茵单手支撑不住,她把心一横,弃了长剑,用双手抱住他腰际,道:“公子,你不要紧吗?别担心,还有红茵在这里。”
女孩子娇嫩婉转的口音在满耳兵戈相交声下显得奇突异常,裘嘉瑞茫然看她一眼,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颜夕长叹,道:“公子,能否再听我几句话?”
“你还想说什么恶毒的话语?你这个坏女人,难道你非要见他像永乐侯一样死了才甘心?”红茵怒斥,她自己泪如雨下,万分心痛。
“不,我只是想说几句实话。”颜夕摇头,伸手过去环住腰上佐尔的手,他的面颊就贴在她腮旁,这令她有种安全的倦怠感。
“公子,这些日子过来,我知道你和永乐侯并不是一样的脾性,或许你并不想要那种万人仰望俯首甘拜的地位,你之所以想成为永乐侯,只是希望有人能关注你,一切围绕以你为重要。”
她停了停,看裘嘉瑞面色白里透红,涌出血色,他咬了嘴唇,露出几分倔强。
“公子,或者你羡慕永乐侯的,不是千军万马的气势或雷厉风行的手段,只是有女子牵挂和手下效忠,想必你以前颇经历了些寂寞的日子,所以迫切地想抓住身边的人,好证明自己确实存在……”
“胡说!”裘嘉瑞暴喝,他洁白的额角发线浓黑,此时生出条曲曲青筋,突突轻跳。
“这只是我的一面之辞,你不必当真。”颜夕知道他自尊心极强,便不再明说,柔声道,“你只是个事外人,因一念之差入了这趟混水,其实,你可以选择不走这条路,永乐侯的死路并不适合裘嘉瑞。”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我从这里逃出去,继续苟且偷生?”
“公子,你怎么还不明白,裘嘉瑞并非朝廷钦犯,他本来可以在任何地方正大光明的生活。”
“笃笃笃”有人往打开的房门内发了数枚铁蒺藜,全部钉在青石地板上。
“凌公子,麻烦你去门外说一声,犯人已经全部束手就擒,令他们住手吧?”佐尔道。
凌昭华怔一怔,看了看墙角里满手鲜血受伤的夏伯,又看了看佐尔,终于道:“好。”
他出了门,向楼梯口处喝:“裘嘉瑞夏伯等一众主犯业已受缚待法,余犯速放下兵刃武器,或许还可有一条生路。”
楼外立刻大乱,人声喧哗如锅沸粥。
借凌昭华在外收拾残局,颜夕急急对裘嘉瑞道:“公子,你难道还不明白?至此绝路时刻,还有女子肯陪在你身边,痴情忠贞不离不弃,在这一点上,已胜过永乐侯许多。”
他一震,方才醒了,转头看红茵,后者顿时泪流满面,呜咽语塞。
“你……”他说,又止,神色有些惭愧。
“佐尔,我们放他们走吧。”颜夕瞧准时机,轻轻道,“对于常德侯来说,裘嘉瑞毫无用处,可对于我来说,他身上系了两条命。”
“好。”
“真的不要紧?”这么干脆爽快,颜夕反而有些吃不准,“不会令你得罪常德侯吧?”
“得罪了也无所谓。”佐尔扬眉一笑,“我方才把你一个人留在楼里,几乎出事,现在自然要拍拍你的马屁。”
“去你的。”颜夕咬牙要打,手在半空中,忽然柔软下来,抚在他脸上,轻声问,“你刚才去了哪里?怎么是从窗口进来的?”
“我和徐恒发去了院里,找机会把他劈晕,可是楼下全是他们的耳目,我只好让莫伦和路僻西引开旁人,自己去换了套衣服潜回楼里找你。”
他一眼瞥见她眼角泪痕,皱皱眉,帮她擦干,道,“先别多问了,既然要放人,就须快走,等会凌昭华上来了只怕会走不脱。”
“从哪里走?”
“我从哪里来,他们就从哪里走。”
裘瑞嘉临走时欲语还休,他仿佛正一点点自永乐侯的影子里脱出来,些许小小细节、手势、表情,矛盾、勉强,可还是从窗口处走了。
倒是红茵转身向颜夕答谢,她轻轻说:“王妃,那一天晚上你同我说的话,我……还是做不到。”
颜夕要想一想,才明白她所说的,是她永远无法忤逆裘嘉瑞,无法似颜夕脱离永乐侯似的离开嘉瑞公子。
她只是笑一笑,不置可否,想来每一个人总有各自的命,狠不下心便只能委屈忍气,但似红茵那样的痴情,未尝也不是种福分。或许,爱一个人本身便种是福气,只是颜夕更执着犀利,非要寻出其后根源因果。
她转了头,看住夏伯。
夏伯手上一滩血,犹自滴个不停,他眼中有困兽之色,狰狞绝望。
“你好厉害,能做笑脸的便放手段做人情,不能做笑脸的就斩草除根,颜夕,不要废话,你一刀杀了我吧。”
“我为什么要杀你?难道我就是这么个魔女罗刹?”颜夕苦笑,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
“你若放了我,我还是会再寻人手,杀你报仇。”
“那也好,夏伯,至少你还有活下去的理由。”颜夕让开路,指了窗口给他。
夏伯也走了,哪有人真肯舍得下这条命,除了永乐侯柳若坚,颜夕不记得再见过谁轻抛生死,而永乐侯,天下只有一个。
凌照华再进房时已是空荡荡,佐尔自顾自拥了颜夕,淡淡道:“我最厌烦以一对三,既然常德侯的人马都在楼下,想来这几个犯人应该拿得下。”
凌昭华听了气结,此时外面嘉瑞公子手下四散逃窜,常德侯人马并不多,哪里能一网打尽,眼睁睁看楼下人影幢幢,再也找不到嘉瑞公子与夏伯。
而佐尔扶了颜夕下楼,莫伦与路僻西已找到丹珠,一同寻过来,叉手向他回话。
“无妨,我们走吧。”他护了颜夕出院。
在大门处有一队官兵把守堵拦,把店主、小二、厨子同许多花枝招展的女子赶在墙角盘问,嘉兰酒庄下有大批歌妓艺人,官兵借盘查机会东摸西摸吃豆腐。
“子王——”人群里有人高声叫,是名体态风流的女子,容貌艳丽身形高大,肤色白腻如上好羊脂玉。
她妖妖娆娆一双美目,斜斜一个媚眼,笑:“换了衣服就走人了?对老朋友可别这样过河拆桥。”
佐尔立刻向一个眼色,莫伦忙上去向官兵讨她出来。
那女子走起路来袅袅若烟,从他们面前经过,上下打量颜夕一遍,又看一眼佐尔,忽地轻笑,自转身出了大门。
颜夕哪里会看不懂,只侧目向佐尔,“子王果然是来过姑墨镇的,怪不得更衣得这么快。”
佐尔苦笑,解释:“以前……”
“算了。”颜夕伸手捂了他的嘴,挑眉道,“佐尔,不要说以前,以前我们俩都不是省油的灯。”这句话说得可算柔媚万分,且,意味深长。
佐尔一愣,随即仰头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