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苏小姐的职位仿佛还不算高薪,但身上的衣饰却都很昂贵,是个很注重外表的人。”萧镇边翻菜单边说,一语双关。
苏嫇似乎听出些许不妥,愣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太多心,点点头:“仪表整洁的确很重要,至于我现在所有的衣服,大多都是以前买的。”
“喔?”不提以前还好,一提这个,萧镇索性放下菜单,支肘叉指看住她:“我知道苏小姐以前的‘家境’非常好,现在果然是大不如从前了,国内锻件制造工艺向来较国外的落后,盛萌公司免不了渐渐走下坡路,这次急着将房产抵押掉,贷款所得是用来开发新项目的吧?就我本人而言,这个举动实在是孤注一掷。”
“你?”苏嫇头顶犹如霹雳一击,震得她手也抖起来,颤颤指了萧镇:“你居然派人去调查我……”
“是,苏小姐,也许你觉得我很过分,但对于这件事我毫不后悔,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知道你居然也算是我的客户,咱们的来往关系原来不止吃顿饭这么简单。”
他微微冷笑,眼里不自觉露出不屑神情,这是个被人膜拜恳求惯了的年轻人,少年得志,从来以为世人结识他只有一个理由,请求或想占便宜,故一发现身边人有企图不轨立刻将之贬入底层,永不尊重。
在这种目光下,苏嫇再无立身之处,一把推开桌子站起来。
伶俐的服务员小姐见苗头不对,这一对情侣只怕要吵架,立刻低头捧了菜单出了包厢,临走时顺手把门掩上。
房间里静得只听到呼吸声,萧镇的稳定有力,苏嫇的激烈急促,她立在桌旁,紧紧咬了牙,脸色雪白似只鬼。
“怎么,我说错了吗?难道你并不晓得这段隐情?”见苏嫇反应这么大,萧镇竟有些后悔把她逼得这样狼狈,努力地,搜肠刮肚地,放软口气说了句下台阶的话,心里面不是不委屈的:苏嫇你看,虽然你虚荣狡诈,我却这样善待你,你还不明白知足,好好地向我承认错误吧,或许以后我还能原谅你。
可惜,苏嫇完全不接受他的好意,她始终牢牢闭了嘴,倔强,硬骨头,玉石俱焚。
“苏小姐。”萧镇等了半天没有下文,只有叹口气,再次把声音压低几分:“其实我并不是……”
斟字酌句的话才说到这,突然眼前一花,迎面漫天盖地的黄浑浑热水,泼湿了一头一脸,他毫无防备大吃一惊,震惊下也不知道要去抹干,只是抬头不置信地看住眼前人。
苏嫇把面前玻璃杯里的茶水全部浇在他头上,才勉强止住眼泪不掉下来,与萧镇一同隔了朦胧的视线,她一字一字说:“萧先生,你所有一切我完全没有兴趣。”
嘴上强硬,到底逃命似地甩头奔出餐厅。
苏太太晚上听到隔壁有动静,起身去苏嫇房里探看,却见女儿手上一支香烟仰躺在沙发上,旁边还放了一瓶酒,房间里没有开灯,只一轮圆月从窗口照进来,霜华下苏嫇脸上绯红,嘴里袅袅吐着烟,一只水晶玻璃鞋烟灰缸已经翻倒在地。
破例的,这次苏嫇没有掩藏解释,她只是静静地抬头看牢母亲,眼睛睁得大大的,木知木觉,手上动作继续,苏太太慢慢张大了嘴,眼睁睁看她这样肆无忌惮的吞云吐雾,完全被镇住吓倒,反而喝骂教训不出来,呆呆在门口站了半天,自己又转身回房间躺下,黑暗里心头犹自‘突突’跳个不停。
这个女儿真是管不住了。她悲哀地想,以前丈夫在世时,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还压得住,如今只剩下红脸一张,毫无婉转余地,好几次母女俩当面对峙都惨败下阵,譬如昨天她说苏嫇:“我养你这么大,花出去的心血你一辈子也报答不了。”
“难道生儿育女的本质是保险金原理?”苏嫇不以为然:“妈,如果你这么想要回报,不如乘早把我卖了,也许能将损失减少至最低。”
“管不了了,管不了了。”她喃喃地叹,眼看苏嫇越来越有主见,说话办事一套套的道理,她明显管教力不从心,只是觉得女儿的主见对前途并没有什么帮助,嘴上咄咄逼人,又有一段旧病婚史,要是脾气再不温婉乖巧,还有哪个男人会看中她?
一边想,一边叹,越想越难过,迷迷糊糊地好不容易睡着。
这边苏嫇却是一夜未睡,烟酒之后脸色分外憔悴,只好勉强洗把脸去上班,众人都看出她的问题,方万华闲闲说了一句:“小苏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吧?”
“胃痛。”苏嫇简单道。
许大姐也瞄了她两眼,张张嘴,又搭讪着避开,竟没有多说些什么。
苏嫇事先准备的一整套应对办法居然都没了用武之地,她明显睡眠不足的黑眼圈与眼皮红肿众人全部自动忽略,尤其是许大姐,她甚至不敢回头看她一眼。
苏嫇第一次发现许大姐的可爱,心直口快喳喳呼呼,孩子气的刁蛮与孩子气的狭窄,内心其实还是柔软的。
原来人都有恻隐之心,倒不是一味丧心病狂急吼吼踩她至烂泥,他们只是看不过她年轻占优势,花团锦簇的固然看了扎眼,而惨然落寞时也会伸手相助。
她一夜未睡,其实已经想好去路,下班时打先电话回家,“妈,我今天加班。”
然后又拔了个电话,这次是打给一位故人。
“常叔叔吗?我是小嫇………您吃过晚饭了吗………那太好了,我就在你家附近,一起吃顿便饭好吗……不麻烦的,我这里有爸爸的一点东西要交给你……好的,那六点半在您家门口的程记酒家见面好吗……就这样,我等您。”
程记酒店在一年前也算是家高档餐厅,由于店主管理不善,日渐亏空下来,眼看如今餐饮业竞争日益激烈,再不放下架子只怕要全军覆没,店主只得在一楼另辟蹊径,开始做些盒饭套餐之类的小本生意经,居然又把摇摇欲坠的餐厅经营支撑了下去。
苏嫇在二楼的雅座部等常孝铭,见他上楼忙起身迎过去,笑:“常叔叔,您的身体看上去还是这么硬朗。”
“嫇嫇,”常孝铭一见到她,立刻眼圈发红,叹:“我一个老头子好有什么用,你和你妈身体好才是真好。”
他们坐下来,苏嫇点了几个家常菜,问:“常叔叔您还是不喜欢吃酸东西吧,爸爸曾经说……”
一提到她父亲,常孝铭连声音也变了,喉咙里堵得慌,摇头道:“你爸爸对我像亲兄弟一样,只有他记得我的口味,难得还告诉了你。”
苏嫇沉默,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小说,轻轻说:“爸爸临终时,所有的亲戚朋友一个也看不见,只有您常叔叔还陪着我们,您对我们也就像是亲人了。”
她忽然转头叫服务员,“来瓶剑南春。”
“哟,别要酒,这……这酒贵。”常孝铭摆手不迭。
“不要紧的,常叔叔,虽然现在我的境况大不如从前了,可一瓶酒,一顿饭还请得起。”她又要了两只小酒盅,放在面前,认真道,“常叔叔,爸爸死后,所有丧事接待都是您帮我们办的,我很应该好好的谢谢您。”
“咦,你这孩子,这算是什么话,才说像亲人,怎么又要谢我。”
“对,常叔叔,我说错啦,我罚一杯酒。”苏嫇立刻倒了一杯,一口灌下去。
“慢些,嫇嫇,先吃菜,别伤了胃。”
吃饭的时候,酒精永远是感情最好的催化剂,半小时之后,常孝铭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告诉苏嫇,“这一年多我只敢在过节时来看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是疏远了,只是大家都还伤心,聚在一起便少不了要提起老苏,我怕你母亲听了难过,我走后自己闷在家里东想西想,对身体不利。”
“我明白的,常叔叔。”
“嫇嫇,人家都说你有病,我知道那全是气出来的,全是那小子害你变成这样,他这一辈子不得好死。”
“是,”苏嫇听了,心底下有一丝凄凉,原来这么疼爱她的常叔叔也觉得她有病,罢罢罢,对人的要求不能太高,她勉强把嘴里的酒咽下去,笑:“常叔叔,您放心,我不犯病已经很久了。”
“哦,那就好。”
“常叔叔,如今公司里怎么样?听说在搞一个新项目,一切办得顺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