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嫇一怔。
“谢谢你。”米米眼泪已经干了,脸上红潮未消楚楚可怜。
苏嫇不响,接过纸巾擦眼泪。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米米问,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旁边的板凳。
“你想干什么?”苏嫇问,她擦了眼泪又醒了鼻涕,四处寻找垃圾桶。
“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今天多亏了你,否则……”米米忽然说不下去,她捂着脸又哭了。
“拜托!”苏嫇觉得快受不了了,她到处找不到垃圾桶,索性把脏纸巾扔到桌子上,然后抬头皱眉看米米:“你今晚还没哭够吗?有什么好哭的?还有,我打他这个耳光其实并不是为了你,所以你别谢我。”
“我……”
“所以你也别陪我坐在这里,小心把这么漂亮的衣服弄脏了,油迹也许洗也洗不掉。”
“对不起。”米米抽抽咽咽的道:“我……其实……我想我们也许有相似的经历,可以……可以做朋友。”
“谁说的?”苏嫇奇怪:“有相似的经历又怎么了?你想和我做什么样的朋友?难道你想要和我组织成立一个怨妇俱乐部?小姐,你是不是电影看得太多了?”
米米被她一连串问得呆住,一双含泪盈盈的大眼睛果然温柔如鹿,苏嫇可以看到她有十分纤长秀丽的睫毛,微微卷曲,洋娃娃一样漂亮的女孩子,可是,性格也如娃娃,所以遇到坎坷时只能任人鱼肉。
“你回去吧。”苏嫇软下口气劝她:“你真不适合坐在这里,也不适合做我的朋友。”
米米捂着脸走了,无论哭与不哭,她似乎只有这个习惯动作,永远想要藏起来不去看,像只埋头到沙堆里的驼鸟,原来狼性鹿性都是一早注定的命运,这一点,在苏嫇伸手打新郎耳光时就已经明白了,她和米米不是同一类的人。
酱爆螺蛳热气腾腾的端了上来,摊主把啤酒也送到,大排档里的玻璃杯洗干时也会有隐约的水迹,一摊摊只聚在杯口处,苏嫇拿在手里对着灯光看了半天,终于决定,以豪放的,自得其乐的姿势嘴对嘴直接用瓶子灌。
事实证明,如果人一旦决定堕落,不是因此无药可救,而是根本不再想用任何的药。
苏嫇一手用筷子挟着美味螺蛳,一手举着啤酒瓶作“吹喇叭”状,心里说:“嘿,现在我是一个疯女人!”
在这样一个风黑风高的晚上,周围人声吵嚷一片,混合眼角偶尔蓬然跃起的火光、鲜亮十色的菜肴、鼻端气味热辣闷呛,借了几分酒意,苏嫇恍惚如同身处在南非某个不知名的小镇上。
而萧镇西服笔挺,皮鞋在那样阴暗的角落里仍然发光,他并不是个美男子,五官太过端正,以至于到了毫无特色地步,同时,他的目光太凌厉,表情太严肃。
他走过来,坐到苏嫇。
(很多年后,苏嫇问他:“那天晚上你看我,是不是像看到了个疯子?”“当然不是。”萧镇认真的想了想,回答:“我看你举止很像某建筑工盘里的民工甲,只是穿了身极漂亮套装。”)
摊主只觉得今晚的情景诡异至不可说,在他一如既往粗糙简陋又脏又乱的大排档里,出现的竟然都是衣着端庄精致的男女。
他紧紧闭了眼,用眼色命令早已看呆的掌勺小伙子回到炉旁去。
萧镇说:“老板,我也要个酱爆螺蛳,有没有新鲜的梭子蟹?清蒸一只,再上瓶啤酒。”
“好,好。”
苏嫇的酒量并不好,此时明显有点上头,纵然如此,她仍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于是转头向周围打量,看清楚了,再回来奇怪地问萧镇:“先生,旁边的四张桌子也是属于这个大排档的吧?”
“是。”萧镇肯定地说。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要坐在这里?你是否觉得这张桌子有些挤了?”
“我坐在这里是因为我专门从国际饭店跟着你出来的,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咦?你是谁?”
“我姓萧,这是我的名片。”萧镇眼睛直视她,像是对客户的开场白,把名片双手一路奉到她面前。
苏嫇吃一惊,手足无措,根本搞不清到底他是个什么意思,只好自己先接过来。
“我是新娘的表哥。因为她母亲身体不太好,所以她从小就住在我家里,和我一起长大。”
“哦?”苏嫇有些明白了,放下酒瓶,喝:“你是特意追出来教训我的吗?”
“你说呢?”萧镇严肃地看她。
苏嫇终于害怕起来,今天会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个男人当场吃耳光呢?而且,若是他不依不饶的问她讨利息再多加几拳几脚怎么办?
她看萧镇,估计是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头,脸上毫无表情,肩膀很宽,手腕结实,情不自禁摸摸自己的脸,鼓起勇气道:“你要替他报仇我也没办法,不过我只打了他一个耳光,如果你敢多打我一下,我就去警察局告你。”似乎觉得这样说还不够厉害,又故意冷冷加一句:“警察局长黄明是我爸爸的老朋友。”
“你确定?”萧镇道:“小姐,你的消息很闭塞,黄明半年前已经调到市里去了,新继任的局长姓张,我前几天还和他吃过饭。”
苏嫇怔住,脸上立刻通红一片,再无强硬余地,只好咬着嘴唇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特地跟来谢谢你的。”
“啊┉┉?”
“谢谢你打了何学轩。”萧镇严肃的看着她,眼神专注又认真:“其实我很早就想揍他一顿了。”
“哦?”苏嫇张大嘴半天合不拢,看萧镇并不像是开玩笑,呆了半天,自己咽了口口水,说:“不用客气。”
说话间,萧镇的菜也上齐了,他要了听罐装啤酒,顺手拉开环盖,递给苏嫇:“你喝这个吧,女孩子喝瓶装酒总是不好看。”
他一边说一边已把苏嫇手上的酒瓶接过去,放在手旁。
不知怎么的,苏嫇竟不能拒绝,虽然她不认识他,但萧镇外表稳妥沉敛,很压得住场,有种叫人不得不安静服从的气度。
她乖乖的低头小口啜啤酒。
萧镇将所有菜推近到她面前,又把清蒸蟹端到眼下仔细看了看,沉身向摊主道:“这蟹已经不新鲜了。”
“喔┉┉,是吗?”摊主本来久经顾客,可眼光才一遇到萧镇那双漆黑的眸子,顿时觉得矮了半截,软弱无力地狡辩了句:“我看还好嘛。”
“肯定在冰箱里冻了几天,”萧镇用筷子挑开蟹盖,“看!里面的肉质绵烂。”
“呀┉┉,那我给你换。”
萧镇不再理会他,转头向苏嫇道:“你是米米的朋友吧?刚才我看到你和她说话了。”
他的口气几乎是肯定的,苏嫇也懒得说明,反正她的行为本来怪异到无法解释,于是低头吃菜只当没听到。
“其实把婚礼的消息透露给米米并要求她来闹事的人是我。”萧镇淡淡说,声音不大,苏嫇却几乎被才挟进嘴的螺蛳呛住喉管,她蓦地大咳起来,嘴角汤汁飞喷出去,溅到苏镇脸上。
“呀,对不起。”立刻转达头狼狈地去包里掏纸巾,两手摸了个空。
“不要紧。”苏镇安静地说,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脸,又递给她。
苏嫇瞪圆了眼,看那方雪白的手帕,仿佛是在幼儿园里的记忆了,现在这个社会里竟然还有人随身带手帕?居然还是个男人!
她彻底服了,比疯子更厉害的大约就是怪胎,她受不了他。
老老实实地接过来,不敢擦,装模作样的抿一抿唇角,又递还给他。
“你留着吧。”萧镇指了指桌面:“别停,继续吃呀。”
被他这么眼睁睁地参观一样守住,苏嫇大不自在,在他目光炯炯下早已胃口全败,走又走不掉,吃又吃不下,尴尬起来,看他一眼,叹气放下筷子。
“怎么了?”萧镇木知木觉,问:“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要找米米来闹事?”
“一定是你不喜欢何学轩。”苏嫇翻了翻白眼:“抱歉,萧先生,我对家族斗争没兴趣,争来争去不过是为了点钱。”
“不错,很客观。”萧镇不但不生气,反而更有兴趣地看住她:“看来你不但有魄力,而且很实在,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苏嫇几乎又要喷酒,果然各花入各眼,如果打比方说她是有隐疾如狐臭,萧镇就是逐臭之夫,别人眼里的不可思议在他竟然是性格与特别。
只是很久没有被人当面奉承,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心情立刻大好,坐直身体挺了挺胸,她又举起筷子:“来,别客气,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