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端是白昼,另一端肯定是黑夜]
看样子今天这顿饭都能靠他付账买单,苏嫇边吃边自嘲地想,突然悚然一惊,查觉出这话里的市井味道,与徐大姐方万华一流何异,虽然她厌恶他们,可到底这些天里耳沾目染被同化过去,一念至此,有股凄凉自心底升起郁痛至不可言,勉强大嚼几口,终于又丢下筷子。
“不吃了?”
“饱了!”
招手叫摊主过来结帐。
果然,萧镇立刻制止:“这顿饭由我请。”掏出皮夹子付钱,又问她:“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这个不重要,你无须知道。”
“那请让我送你回去。”萧镇说:“我的车子就停在不远的商场地下室里”他顿了顿,看看她冷漠的表情,轻轻说:“希望我能有这个荣幸。”
他仿佛有意于她,是个追求者。
苏嫇喉口又堵,却是自己的旧伤,在以前这种情况多到花样层出不穷,一打长枝白玫瑰用紫纱裹了直接送到家门口,整盒精美巧克力是意大利手工细制,半夜十二点仍有人候在她窗台下击响小石子深情地凝视以求约会,这个“以前”,不过只一年时间而已。
“可以吗?”萧镇见她失神,轻轻问。
“不可以。”苏嫇收了魂魄,摇头:“没有机会。”
所谓机会,不过是人来人去的过程,等他明白她的处境和背景,他便会后悔有这个机会,何必呢,再让他有机会找借口心疏远她。
她起身就走。
“那请先收下这个。”萧镇双手奉上名片:“虽然我们初次见面,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可我很欣赏你的性格,说话办事直接爽快,毫不虚伪做作。”
那只是因为我是个疯子,苏嫇心里说,嘴里客气一句,接过名片随手往包里一扔,眼角划过他的面孔,不屑一顾。若是让他看到一年前的那个苏嫇,穿鲜艳衣裙戴各色珠宝,脸上即骄傲又矜持,走到哪里都需要男伴服侍左右,他又会说什么?是不是与当初那些人说的一样?他们说:“苏小姐,你有种高贵秀雅的气质,十分与众不同。”
人言是最善变的东西,见风使舵左右逢源,这一切,她已经见识得够了。
于是嘴角挂了抹冷笑,她自顾自的走了。
萧镇一直目送她背景在街头消失,连她走路的姿势都觉得利落可爱,刚才在礼堂里眼看米米软弱到被众人群起而欺,反而令表妹丽雯与何学轩的士气更加高涨,彻底打碎他要破坏这桩婚事的计划,正在暗叹自己选错对象弄巧反成拙时,却见苏嫇笔直上来扬手一记,那一幕简直令他震惊,自小到大,看惯了像表妹一样浓妆细抹娇声嗲气的女孩子,与人相对弱不禁风,可男友一个照顾不到便横眉立目大发小姐脾气,与苏嫇的果断相比,简直有若云泥。
五月的晚风吹得人精神清爽,萧镇踌躇满怀地去取车,他当然没有看到心中的女郎已经换了张面孔,苏嫇战战兢兢,缩手缩脚走进家门,唯恐惊动睡梦中的苏太太。
她小心翼翼地用钥匙打开门,极轻极慢像一个小偷,关门时用手指扶了门沿,听锁‘咯答’一记响,才呼出口气,也不开灯,黑暗里摸索着向自己房间挪去。
还没摸到自己房间门,耳听‘答’地一声,眼前顿时大亮,抬头却见苏太太板着脸坐在客厅里单人沙发上,喝道:“你总算回来了,为什么把手机关了?还有,今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
这一下出其不意,苏嫇心惊肉跳双腿发软,有瞬间的错觉,灯光下苏太太正气凛然严谨周密似侦缉队队长,而她,却是畏缩猥琐的犯罪分子。
于是越来越紧张,终于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
“黄医生七点多时打来电话了,说你情绪很不稳定,嫇嫇,你不是去喝喜酒了吗?怎么会回来的这么晚?”
“我……我在街上散步。”
“散步?你半夜三更的在街上散步?”
“我还在大排档吃了东西。”
“你不是去吃喜酒的吗?怎么还会去外面吃饭?”
“我……我……”她越逼苏嫇越急,额头渗汗,面红耳赤,苏太太更觉得她心虚,自己脸上也变了色,过来把住她肩头,追问:“嫇嫇,你没有做什么事吧?没有……?”
她不知道怎么说出来,搜肠刮肚地找合适字眼:“你有没有做错……出事……?”
“我没有发疯。”苏嫇脸通红到极处又逐渐苍白回来,咬牙一把推开母亲,大声道:“你以为我会做什么事?在马路上向人又抓又咬?妈,如果你真是这么担心我会发疯,不如干脆把我送进疯人院,省得你整天怕这个怕那个的瞎操心。”
“你这是什么话!”她母亲听得眼里立刻一汪眼泪:“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担心你还错了吗?要是你爸爸活到现在,他才不会让你这么对我说话呢!”
一边说一边哭,捂着脸往房间里走:“这个家早散了,我也管不住你了,以后你是好是坏,杀人放火都与我无关,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又来了!苏嫇听得头痛,苏太太又似程咬金,三板斧便要走天下,偏偏只有苏嫇一个人害怕这把锈斧头。
于是放下脸色做小,千哄百求发誓赌咒足足磨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母亲送回床上。
“嫇嫇,你可要听话,别再生事了。”苏太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睡下去,苏嫇累得骨头也酸,洗漱完毕已经十一点三刻,躺下去翻来覆去睡不好,半夜里噩梦连连,早上不得不顶了两只黑眼圈去上班,坐在办公桌前心神不宁。
徐大姐陈万华等人看她的眼光果然不妥,他们突然变得安静万分,也不在她面前高谈阔论了,大家像回到才认识时的模样,偶尔,温和的,客气的,低声的与她讨论工作问题。
开始时苏嫇忐忑不安,渐渐倒也觉得不错,哪怕他们心里一万个疑惑不解,内外腹诽流言铺天盖地,至少表面安宁和平,只要耳根子清了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十点三刻,时近中午,苏嫇正把一套公司管理制度拿在手上翻找条款,耳听门口处有人问:“苏嫇小姐是在这个办公室的吗?”
抬头,却见好大一束鲜花,约摸十几支雪白的香水百合周围夹了寥寥情人草,用浅绿色皱纸包了满满一大把,快递员头往门里一张望,立刻向苏嫇桌子走过来:“苏小姐,请签收一下。”
“你是不是送错了?”苏嫇想也不想,一指隔壁:“人事科也有一位苏小姐,这花肯定是她的。”
“不,不,是文书管理部苏嫇小姐的。”快递员把手里的单子给她看,收件人处端端正正的写了她的姓名,快递人处签的是一个萧字。
快递员催她签字,苏嫇没有办法,只好先收下来。
花束上还别着只小小的卡片,翻开来写了:苏小姐,仍旧是感谢,萧镇上。
苏嫇一呆,第一反应是想把这花扔到拉圾桶里去,可办公室只有小小字纸娄,哪里塞得进去。
“哗……”徐大姐尖叫起来,走过来东摸西摸:“这么漂亮呀,谁送的。”乘苏嫇发怔,已将卡片抢过去,看一眼,突然闭了嘴。
苏嫇立刻清醒过来,一把将卡片夺回,同时狠狠瞪她一眼。
徐大姐噤声。
方万华也跟过来,看两人脸色不对,玻璃眼镜后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打着哈哈走开了。
完了!苏嫇叹,本来风言风语不过是她的行为问题,现在又牵涉到男女问题,小老百姓最感兴趣焦点所在,无论她与萧镇是分是合,以后在公司肯定将永无宁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