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太太点头笑道:“也好,给他来个抵死不认,他们也拿你没办法。”
玉茜出了一会儿神,迟疑道:“我这几天没去社里,你听没听到,王太太那些人都怎么说?”
钟太太叹了口气道:“乱嚼舌根罢了,能有什么好听的。”
“到底都说我什么?”玉茜追问。
钟太太期期艾艾道:“说,说你假正经,表面上看不起柳云生,原来私下早勾搭上了——”
玉茜脸色铁青,急问道:“还有呢?”
钟太太无奈续道:“又说柳云生敢和何家少奶奶相好,这场风流罪也遭得过了。总之是很难听的话,你就别问了。”
玉茜强笑道:“这有什么怕说的,猜也猜得到,我平时没少笑话别人,这时候也该给人掂掂牙了。”
钟太太叹道:“她们是嫉妒你,下次让我听见谁胡说八道,一定骂她。”
玉茜拉着她的手轻声道:“谢谢你。”
钟太太又劝了她半晌,方告辞走了。玉茜坐在茶几前,眼泪一滴滴落在报纸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有脚步声,茫茫然抬起头来,对上一张青白的面孔,却是思源回来了。
思源见她满面泪痕,阴着脸道:“想不到,你还有点羞耻之心。”
玉茜也不理他,起身便向卧室走,却被思源一把拉住手臂,玉茜向外猛挣,思源用力一甩,便把她摔在沙发里。
玉茜忍住疼痛,坐直身子冷声道:“好威风,好煞气。早几天干什么去了,不是怕打死人,躲起来了么?现在知道人没死,就想起来找我算帐了。”
思源被她说中,不由又羞又恨,气得说不出话,拿起一只花瓶便向地上一掼,花瓶粉碎,玉茜只是呵呵冷笑。
思源冲上去捏住她的肩膀道,“你再笑,我去杀了姓柳的,杀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你信不信?”
玉茜用力去扳他的手,骂道:“少碰我,给我滚开。”
她这样扭身挣扎,思源反而燥热起来,伸手去撕她的旗袍领口,吻了过去,玉茜踢打不开,当下冷笑道:“你不嫌脏么?”
思源身子一僵,额上青筋乱迸,双手上移,卡住玉茜脖子。玉茜见他脸色甚是狰狞,不由心头一凛,随着他双手用力,渐渐觉得透不过气,意识也混沌起来,思源却猛地收手,抱住她喊:“玉茜、玉茜!”
玉茜缓缓睁眼,听思源哑着嗓子道:“你告诉我,你和他没有,没有——”声音慢慢低下去,变成呜咽。
玉茜霎时间心痛如绞,半晌方一字一字道:“如果你和那个云枝没有,我和柳云生就没有。”
思源身子一软,瞪大了眼睛,哆嗦着手指指着她道:“你,你是为了报复!”
为了报复么,玉茜拧起眉头,如果对方不是柳云生,她肯这样报复么?可思源显然不这样认为,他顿足捶胸,痛苦万状,玉茜有些疑惑,从前怎么不觉得他这样在乎自己,自然也是有过好时光的,初婚的时候,何尝不是柔情蜜意,言听计从,才几年光景,就走到这一步,她低声道:“思源,别拖了,离婚吧。”
思源一惊,心中冰凉透顶,红杏出墙的妻子,似乎真不可再留,只是离婚——,他踉跄退了几步,抱住头道:“你让我怎么跟父母说?”
玉茜微笑道:“这好办,你就说我不能生孩子,怕耽误你。”思源抬起头来怔怔看她,玉茜又道:“纳妾是不成的,不过我可腾出位置,让你另娶。”
思源呆呆摇头,“我从来都没想过。”
玉茜哼道:“你没想过?”
思源道:“我想过纳妾,没想过另娶。”
玉茜冷笑道:“现在想也来得及。”
她还在笑,柳云生就爱这么笑,仿佛看透一切什么都不在乎的笑,一种恶意的冷冷讥嘲的笑,一时间思源只觉的全身的血都向头上涌去,屈辱、愤恨、恐惧、伤心种种感觉搅在一起,这滋味太恶。
他两眼几乎冒出火来,慢慢站直身子,喃喃自语道:“你看不起我是么,你以为我不敢杀人是么?”
玉茜见他这副神色,心里隐隐有些害怕,见他向外走,忙追上去拦在他前面。
思源冷声道:“你干什么,怕我去杀了你姘头么?”骂一声贱人,伸手去推玉茜,玉茜扯着他不肯放,思源怒极,反手一巴掌打过去。
顿时,玉茜摔倒在地,她捂着脸慢慢站起来,低声道:“第二次,这是你第二次打我了。”
思源望着她,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扎着手说不出话,玉茜瞪着他道:“你是想我死么,那我死给你看。”说着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向手腕上划去,思源忙冲上去夺,两人正撕打着,外面一阵脚步声,却是秀贞陪着何太太来了。
玉茜松了手,坐在沙发上哭起来,思源定了定神,陪笑道:“妈,怎么惊动了您老人家?”
何太太看看玉茜,又看看思源,叹了一口气道:“你们都这么大的人了,我也不愿意多说。可这也闹得太不像话了。”思源低头不语,何太太又道,“两口子吵吵闹闹免不了的,只是千万别动手。难道何家的少爷还跟乡下汉子一样打老婆么?”
思源连声称是,玉茜越发抽泣个不停,秀贞亲自绞了手巾给她擦脸,如意也帮着阿盈收拾一地碎瓷。
何太太沉吟片刻道:“虽说有些报纸很爱乱写,但是如果自己行得端,做得正,也不至于给人家乱写的材料。”玉茜猛地抬头,脸涨得通红,要辩又辩不得,只能哆嗦着大口喘气,何太太看在眼里,也觉不忍,便不再说下去,吩咐秀贞道,“我累了,你替我好好劝劝他们罢。”说罢扶着如意先走了。
思源一直送到门外,见何太太走远了,不再回房,折向思澜处,找他出去喝酒。
思澜也刚回家不久,夫妻两个正逗女儿玩,见思源来了,忙起身让坐,思源见璎儿瞪着一双水晶似的黑眼珠好奇地望着他,又精灵又可爱,心想自己若和玉茜有个孩子,便是女儿也好,总不至走到今天这一步。
迎春将孩子抱在怀里,笑道,“这是三伯,认识三伯么?”
璎儿便是一笑,思源怜爱之心犹然而生,凑上前,指着璎儿手上的一块糖,逗她道:“这是什么,送给三伯好不好?”璎儿便把糖放在思源手里。
思澜笑道:“三伯真有面子,一般人要,我们家璎儿还不肯给呢。”
思源勉强笑了笑,向思澜道:“有没有空,陪我喝两盅去。”
思澜道:“别出去了,不如就在我这里,让厨房加两个菜。”
思源摇头,思澜也知道他心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尤其是家里人多口杂,想了想道:“二哥的书房倒是很清静,而且母亲吩咐人天天打扫的。咱们就去那里好了,”思源说也好,思澜便喊来喜,叫人送酒菜到那边去。
迎春心想他们在思涯的书房喝酒,一定搞得满室狼藉,况且人家的屋子,主人又不在,未免不大妥当,有心想劝一句,又怕思澜多心,便忍住了。
思澜倒没想那么多,走到迎春身边,摸摸璎儿的小脸蛋,向迎春道:“放心,我不会喝多的。”
迎春微笑道:“反正我也拖不动你,喝多了你就睡在那里罢。”
思澜低笑道:“冲你这句话,我爬也得爬回来。”
思源站在门口,只作不见,心中却怅怅地想,这种闺中旖旎的风光,自己也曾经有过的。
思涯的书房整洁干净,只有四壁图书,倒少见什么字画摆设,颇显得有些空落。送来的几碟热炒冷荤放在一张红木桌上,生片火锅还腾腾冒着热气,思源拿起酒壶,给自己和思澜斟满,便不声不响地喝起来。思澜看他双眉紧锁,也不知该劝些什么才好,只是默然相陪。
半晌思源方抬头道:“那件事,你没跟家里人说吧。”
思澜忙摇头,思源满面愁容,望着他道:“思澜,三哥求你一件事。”
思澜急起来,“你真是,还说什么求。”
思源沉声道:“这件事你谁也别说行么,连迎春也别告诉,好歹给我留一点脸面。”
“那报纸上——”
“那种小报,消息都是半真半假的,你说便不一样。”
“好,我不说就是。”
“我只怕你们夫妻无话不谈——”
思澜打断他道:“三哥,你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家里任何人面前,都一字不漏。”
思源苦笑道:“你别怪我罗嗦,我这些话,也只能跟你说说。”酒意上涌,便提起玉茜要离婚的事。
思澜年轻气盛,愤愤道:“离了也没什么。”
思源喃喃道:“是啊,离了也没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思澜见他神气,也知他言不由衷,不由叹了口气。
思源一口接一口地喝酒,也不吃菜。思澜见情形不对,一边拦一边劝,却哪里拦得住,况且他心情不好,更容易醉,慢慢语无伦次起来,骂柳云生,骂玉茜,甚至也骂晓莺,骂完便伏在桌上哭,哭累了再骂,折腾好一阵,才闭着眼靠在椅子上不动。思澜将他扶到卧室的床上,取了被子给他盖好,看他睡熟了,又叫了来顺嘱他照看着,方合上门离开。
正在园中走着,来喜从对面跑过来,说有电话找他,思澜见他脸上神色古古怪怪的,便问是什么人,来喜笑嘻嘻道:“四少爷,你去接了就知道了。”
思澜接了电话,喂了一声,对方道:“是四少爷么?”却是个女子。
思澜听声音很熟,却不是刘珍珍赵曼妮她们,便问:“请问是哪一位找我?”
那女子道:“如果明天没有什么事,想烦请四少爷来香怡楼一趟。”思澜这才听出来是红绮,刚想说有事,那边就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