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难以企及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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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拉曼纽扬:一个未成年的天才(3)

英国绅士哈代

在拉曼纽扬的生活场景转移到英国之前必须要提一下两个人,一位是马德拉斯港务局的总工程师、爱尔兰人斯普林爵士,另一位是港务局总会计长、印度数学会会员耶尔。由于得到他们的赏识、关照和友谊,拉曼纽扬甚至上班的时候也可以研究数学,他的同事和上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一次,斯普林把耶尔叫到办公室,质问他为何把写满数学公式的稿纸夹在文件里面。耶尔不认帐,认为那是拉曼纽扬的笔迹,斯普林听了哈哈大笑。更为重要的是,通过斯普林以及他周围的关系,拉曼纽扬才进入到“英国印度”。在此以前,他和英国人接触太少,现在终于有了变化。

这种变化带来的一个后果是,拉曼纽扬对宗主国英国有了向往之心。起初,通过斯普林的引见,《笔记》中的一些成果经过几次转折以后被送到伦敦大学的一位教授手中,这位教授以严格教育学生著称,而不是以数学上的成就闻名。虽然教授的回信并不十分肯定拉曼纽扬的工作,至少没有否定他的天才和创造性。这给了拉曼纽扬勇气和自信,在1913年元旦前后(那一年泰戈尔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他提笔给剑桥大学的三位顶尖数学家写信,经过耶尔的润色后连同部分笔记一起寄出。第一位和第二位收信人都是F.R.S.,可是他们要么没有回复,要么爱莫能助。第三位最年轻,当时只有35岁,可也已经是F.R.S.了,他的名字叫G·H·哈代。

哈代出身于一个书香门第,和其他数学家一样(罗素例外)家族里没出过高官,与小说《苔丝》的作者托马斯·哈代也无血缘关系。哈代的祖父是个铸造工人,外祖父本是监狱里的牢头,后来成为面包师傅,他的双亲和妹妹都是乡村中学的老师,分别擅长地理、音乐、画画和写诗,由此养成温和、雅儒的气质,而他数学上的早慧可能得自于父母一位剑桥大学毕业的同事。据说哈代上小学时便不大爱听数学老师的讲课,而是忙着把圣诗号码的数目分解成因数。哈代后来不仅成为一名杰出的数学家,还和德国医生魏因贝格合作,提出了生物医学中著名的哈代-魏因贝格定律,解决了显性和隐性遗传因子在大量混合群体中以何种比例遗传的难题,这对于研究血友病和RH血型的分布至关重要。

由于哈代在学术上的重要成就,以及身上具有的那份动人的潇洒——英俊的相貌、文雅的谈吐和敏锐的直觉,他被邀请加入剑桥名重一时的“使徒社”。这个社团的宗旨是:“与一群志同道合、亲密无间的朋友一起,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追求真理。”始建于1820年的使徒社有自己严格的社规和标准,且限额12名,层次高范围广,包括诗人丁尼生、物理学家麦克斯韦、哲学家怀特海和罗素、经济学家凯恩斯、小说家福斯特。哈代的介绍人是哲学家摩尔,作家伦纳德·吴尔夫认为,“他(哈代)是最奇怪也最吸引人的家伙”。伍尔夫后来娶了才女弗吉尼亚,夫妻双双成为伦敦小团体布卢姆斯伯里的发起人,而哈代却终生未婚,他和使徒社社员凯恩斯、福斯特一样,毕生保持了爱慕同性的癖好。此外,他还是一流的板球运动员,后者是一种“绅士的游戏”。

自从牛顿发明微积分以后,英国的纯粹数学一直停滞不前。它本是一个岛国,对外来的事物容易怀疑而不容易接受,偏偏德国人莱布尼兹也在巴黎创立了微积分。为了争夺发明权,两人在世时就争论不休,死后更是闹得天翻地覆,英国人当然是为牛顿辩护,结果使得好几代数学家都抵制欧陆,在19世纪几乎没有产生一个大数学家。这种现象要等到哈代出现时才被扭转,他在剑桥建立起了哈代学派,引得全世界的同行前来朝拜,美国数学神童、控制论的创始人维纳就是其中之一。这里必须提一下哈代长期的合作者、仅比拉曼纽扬年长两岁的李特伍德,他幼时随父母在南非居住,是一个粗狂而又魅力十足的男人,可他和哈代一样终生未婚。不同的是,李特伍德极乐意置身脂粉堆里,并与一有夫之妇有染,甚至弄出一个私生子来。

被辱的婆罗门

哈代收到拉曼纽扬来信的时候,正处于学术创造的高峰,而另外两位收信人却已达到声望的顶点。更为重要的是,如同他的同事C·P·斯诺所评价的,哈代是“我所见到过的最远离忌妒情感的人”,“彻底摆脱了人生的种种卑鄙狭隘的个性。”另一方面,牛津大学的一位经济学家曾经这样回忆哈代,“他对于卓越性的感觉是绝对敏锐的;稍有逊色的从来不屑一顾。”当哈代看过拉曼纽扬的《笔记》,便确信这个人的数学天赋高于自己,下定决心要把他邀请到剑桥去。正巧三一学院年轻的助教内维尔要到印度去,哈代便委托他去会见拉曼纽扬。内维尔在哈代眼里是“一位能干的数学家”,他到马德拉斯大学作微分几何方面的一系列讲座,此外,他的另一项任务就是把拉曼纽扬弄到英国去。

虽说家道败落,但由于宗教上的顾虑和文化上的抗拒心理,婆罗门和遵守教规的印度教徒是不能漂洋过海的,到英国去是对家族的一种玷污,其严重性堪与公开抛弃圣巾、吃牛肉或迎娶寡妇相比。将近四分之一个世纪以前,甘地因为去英国留学,就被家族逐出了种姓。但到了拉曼纽扬时代,印度人因为出国而良心不安已经减轻了许多。当拉曼纽扬和内维尔第三次一起坐在他的笔记本前面时,他竟然松了口,并主动把从不离手的笔记本借给内维尔看。原来,在内维尔的影响之下,印度数学会的几位好心人已经做过拉曼纽扬父母的工作。幸运的是,拉曼纽扬得到了他全家信奉的纳马卡尔神庙里的女神的谕旨,她对他的英伦之行表示了赞许。

关键性障碍被排除以后,剩下的问题便是路费和生活费。相比后来的美国大学教授来说,英国人在经济方面一直是非常小气的。即使是20多年以后,在清华大学任教的美国人维纳推荐之下,中国的数学天才华罗庚赴剑桥访问(其时哈代已经60岁了,他的学生海尔布伦在学术和生活方面给华提供了帮助),仍是拿着中华文化教育基金会每年1200美元的资助,虽然第一年他就完成了11篇文章,每一篇都可以让他取得博士学位,却因为交不起入学注册费而放弃了。对于拉曼纽扬,哈代表示,他和李特伍德可以每年共同提供50英镑,但这笔钱只够开销的五分之一。内维尔果然活力非凡,居然请出马德拉斯的英国总督说情,最后,马德拉斯大学提供了600英镑的经费,大约相当于今天的三万美元。

与早年从上海或天津起程去欧洲留学的中国学生一样,从马德拉斯出发的拉曼纽扬走的也是水路,只不过从印度走近了一半。他乘坐的轮船穿越了阿拉伯海、红海和地中海,一路停靠科伦坡、亚丁、塞得港、热那亚、马赛和普利茅斯。1914年4月14日,拉曼纽扬抵达伦敦,两个月以后,第一次世界大战便打响,又过了两个月,英国参战。这场战争使得剑桥两千多人死亡,伤者不计其数。尽管如此,拉曼纽扬首先面临的却是英国人的矜持,以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在一本写给留英印度学生的小册子里有这样的介绍,“即便是那些学院里的看门人,他们在执行自己的职守时,也绝不会关心一下新来的学生。”每个人的感情四周都似乎围了一堵墙,拉曼纽扬和他的同胞对这一现象感到惊讶,正如外国游客看到印度街头那些无人看管的牲口时所表现出来的一样。

除了孤独以外,拉马纽扬还面临严寒的气候和饮食的不适。在印度时,他从来没有做过饭,甚至没有进过厨房。但是在剑桥,母亲和妻子都不在身边,他又不相信学院餐厅里的素菜真是素的,只好自己学着做了。当拉曼纽扬觉得自己的手艺已经不错了,就邀请几位朋友来家做客。几道菜上过以后,主人问客人是否还再来一点,没想到其中的两位女士没有吭声。不一会,客人们便发现主人不见了,门卫说他搭乘一辆出租车走了。几个小时后仍没有音讯,第二天还是没有回来,一直到第五天,拉曼纽扬从一百多公里外的牛津给他的朋友发来一封电报,问能否汇五英镑给他做路费。后来他解释说,“小姐们不肯吃我做的东西,让我感到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