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世间女子最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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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乱红飞过秋千去(2)

佳茗宛若佳人般清嫩美丽,只是,这水中佳人的由来,却是众说纷纭。有说茶是神农氏留下的,亦有说茶是西周时即有的。比较普遍的说法是茶源自于汉代,且彼时亦不叫茶,而是叫做“荼”。

虽然茶在汉代时即已有之,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当时的人们对茶并没有多少认知。自两汉至魏晋,茶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还是所知甚少的。它真正得以发扬光大,是在唐代。唐陆羽所著的《茶经》一出,可谓将茶推向了一片高阔的天地。一时间,长安仕女的高髻与士子的青衣之间,均沾染上了这清润秀雅的香气,形成了一股极狂热的饮茶风潮。

何处同仙侣,青衣独在家。暖炉留煮药,邻院为煎茶。

画壁灯光暗,幡竿日影斜。殷勤重回首,墙外数枝花。

煎茶是唐代主要的饮茶方式。彼时的茶通常会制作成茶饼的形状,在饮用前,需先将茶饼烤热,然后再将之包裹好,待冷却后研成细细的末状。饮用时,将茶末与水放入釜中同煮,煮沸后还要加入盐等调料,再将之舀入碗中饮用。

如此煎出的茶汤,大约今天的人们是喝不惯的。然而彼时,此种煎茶法经陆羽加以细化后,便具备了一种极具仪式感的意味。烤茶时对茶饼热度的掌控,碾茶时的细致均匀,煮茶时对火候的要求,以及茶沸后撇去浮渣,茶汤以舀出的第一碗为最佳等等。凡此种种,无不需以一颗安静宁和的心专注以对。这便令饮茶有了一层深邃隽永之意。即便置身于华堂,亦宛若与山风松涛相伴,其洒脱自然、宁和清寂,言语万难尽述。

只不知,大唐时面点星靥的红妆美人,于凉风飒然的亭间端坐,素手轻舀茶汤,啜饮而尽,那风飘长袖的景象,又会是如何的美丽动人呢?

于是,便想起了高张艳帜,“诗文候教”的鱼玄机,在访友人而不遇时,并不曾急切地等待,亦没有不耐地返回。却是于转首之间,瞥见了邻院煎茶的烟气。在那个斜阳日暮的黄昏,她妩媚的眉眼里,没有朝来旦去的情事,也不见了张狂恣肆的豪放,唯有寂静的满院茶烟与墙外的几枝闲花,陪她度过了片刻的宁谧时光。无论她的收梢怎样,这一刻的隽永,却是永远留在了光阴之中。

风炉煮茶,霜刀剖瓜,暗香微透窗纱,是池中藕花。

高梳髻鸦,浓妆脸霞,玉尖弹动琵琶,问香醪饮麽。

宋代时,人们依旧酷爱煮茶,只是与唐代的煎茶法有所不同,而是流行起了一种点茶法。

所谓点茶法,依旧是先将茶团研成细末,却不再与水同煮,而是置于碗中。待水煮沸后,将沸水注入碗中,再用一种以细竹制成的叫做茶筅的工具不断搅动,令茶末浮出水面,其色宛若雪般洁白,方算完美。另有一种点茶法,则是先以少量的沸水将茶末搅成糊状,再注入沸水,同样也需以茶筅搅动出雪沫来,才可奉客一尝。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唐宋两代,诗酒风流气自华,其煎茶与点茶法亦有着彼时特有的美感。而到了明清之时,散制的炒茶问世,饮茶时不必再碾压茶末,而是直接以水冲泡茶叶即可,亦即是我们今天喝茶的方式。此种方式虽简便,却终究少了一种意境与韵味。想来,拿着大号玻璃杯喝茶的现代女郎们,比起长裙款铺、广袖轻舒,跽坐于案前煽着风炉、煮水煎茶的佳人,其雅致清丽的风韵,也是要差上许多了吧。

汲芳露

瓷白的茶盏清透莹润,宛若雪花雕成的五瓣梅花,盛放于纤洁的掌心。一注热水泻入盏中,半空里浮起乳白的烟云。浅碧色的茶汤烟气缭绕,衬着素净的盏,是白梅里汪着的绿蕊。洁净的水色又似融了整块的碧玉,便连那捧杯的素手,亦染上了几丝绿痕。

闺秀们的闲暇时光,总离不得手里的这一盏茶。无论是春日茶盏里丰盈的玫瑰花,还是盛夏时节素杯里悬浮的碧叶,那缕缕茶香,早已成为了她们起居时不可或缺的事物。或擎杯自品,或与姐妹们闲聊,行止言语之间,茶香清幽,溢满了她们生活的角角落落。

若要言茶,则必论及水,此应为茶之一道中最不能忽略的一项。而对善于品茶的古代闺秀们而言,自然更是不会轻忽了去。

关于这一点,红楼里有妙玉奉茶的一段文字,恰可说明水的妙处:

贾母接了,又问是什么水,妙玉笑回:“是旧年蠲的雨水。”……黛玉因问:“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尝不出来?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

却原来,天落的雨水,梅花上的雪水,均是茶的良伴,能够令茶香更加清透浮美。而似妙玉这般姿容出尘的女子,若是于白雪覆盖的琉璃世界中,悄立于梅花树下,将花瓣上的雪花细细扫落。彼时景象,应是一幅极美的画卷了吧。

其实,以雪水烹茶并不为妙玉专美,早在唐代时便已有人这般尝试了,白居易便曾说过这雪水茶的妙处:

吟咏霜毛句,闲尝雪水茶。城中展眉处,只是有元家。

洁净的雪水,清寒冷冽,与茶的清雅香韵融于一处,其滋味想来应是极美妙的吧。

然而,雪水难得,雨水收集起来亦颇不易。故而古代的女儿家们煮茶之水,大多还是以泉水之属为主。泉水出于深山而滋味清寒,本是煮茶的佳物。自然,比之雪水的轻盈与雨水的凉润,山泉之水似是稍逊。但若真正讲究此中之道,也自会于这凡俗之物里寻出不凡之处。

说到煮茶之水与泉水之间的关系,便不能不说到陆羽。这位茶圣曾将天下之水分为三等,其中又以山中的泉水为上佳,江中之水为中等,而井水煮茶则是最不相宜的。由此亦可知,泉水烹茶还是极得茶中意趣的,否则茶圣亦不会有此一说。

篝火就炊朝甑饭,汲泉自煮午瓯茶。闲游本自无程数,邂逅何妨一笑哗。

士子雅客们乐于居住山中,汲泉煮茶,逍遥自许。而养在深闺的女子们,怕是极难有这般恣意的时刻。因此,多数时候,她们还是以器具贮水,以备随时取用。自然,这种贮水的办法也并非只是简单地将水置于瓮中,而是要经过一番颇复杂的程序,方可令水宜于煮茶。且越是复杂精细的贮水方法,便越具化腐朽为神奇之力,可将普通之水变作清润剔透的芳露,令茶香更加美妙宜人。

菱碗笼青,莲瓶拖艳,旋倾花水咽茶香。怨蛩有、许多言语,说动软心肠。

清顾仲便曾详细记载过一种贮水的办法,说的是于夜半时分,在无舟楫通行的水港间,将船划至水中央取水,然后归家置之于大缸内,以青竹竿搅动百余下后盖住缸口。三天后开缸,再用木勺轻轻从这缸水最中间的部分取水,放在另一个干净的缸里,原缸水大约取至七八分时即止,然后连水洗净缸里的沉淀物并倒掉,再将另一个缸里的水如前法舀过,再以竹竿搅动盖好。如是者三回,即可以干净的锅将这水煮透,再置于瓮里,瓮里还要事先放上白糖霜三钱,最后封盖。

如此复杂的贮水之法,女儿家只怕也未必能够亲手完成。却是需要身边有一位知茶识香的俊俏郎君,亲手汲此芳露,煮就香茗,以使素手轻捧,红唇微尝,方不负这一番水磨功夫。

品素馨

凉风划过织锦的帘幕,携着淡淡的干草的香气。窗外是微阴的天。雨声飒然,密密的雨丝轻敲窗檐,宛若一阵渺然的琴韵,将这画堂的午后,装点得更加闲逸与温暖。

斯时斯景,想必,是需得细细地布好茶具,再亲手煮一盏香茗,方能令得这午后愈显清雅,亦不负这秋窗细雨的诗情画意吧。

古代的女儿家,尤其是世家名门的闺秀们,通常都会懂些茶艺,或是懂些品茗之道。而闺中生活的雅致情趣里,亦少不了茶的身影。或是与姐妹相聚浅啜,或是与身边的那个人相对而坐,看他为自己碾茶为末,煽炉煮水,冲一盏香气清和的新茶,偶尔相视一笑,便胜似万语千言。

云鬟枕落困春泥,玉郎为碾瑟瑟尘。闲教鹦鹉啄窗响,和娇扶起浓睡人。

银瓶贮泉水一掬,松雨声来乳花熟。朱唇啜破绿云时,咽入香喉爽红玉。

明眸渐开横秋水,手拨丝簧醉心起。台时却坐推金筝,不语思量梦中事。

美人品茶,自是少不得少年俊美的郎君鞍前马后地劳动。唐宋两代的煮茶程序本就繁复,更何况,滚水沸腾之时,万一那水珠不慎掠上美人的手腕,那就真是万分的罪过了。由是想来,大约古代的闺秀们饮茶时,自己动手固然是有的,却也仅限于其中的几道程序,通常情况下,应还是由侍从或郎君们,完成整个过程。

品尝香茗,除却茶汤清香之外,举凡用来煮茶、注水、盛汤的一应器物,也均是极尽精细。陆羽便曾就唐代煎茶所用的器具作了描述,其中包括风炉、筥、炭挝、火筴、交床、碾、罗合、水方、漉水囊、熟盂、碗、具列等计二十余样,且每一样茶器都务求精美。

如此多的茶具罗列于案前几下,也难怪唐宋时的煎茶与点茶,会有着如此强的仪式感。想来,那端坐于案前的闺秀们,若是没有清静宁和的心态,或是教养上稍逊一分,只怕便会显得气怯,也等不来那一盏芳香的茶了。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两宋之时,曾经有分茶一说,其究竟为何物,至今未有定论。不过大多数学者认为,分茶即是指的点茶。而于南宋时犹盛的“斗茶”,则又是源于分茶的一种品鉴香茶的方式了。

这是一种通过对茶汤、茶沫的颜色,茶沫留置盏中时间的长短,乃至于通过“击拂”的手势,令茶沫形成梅花、烟云等形状的好坏等,来进行品茶鉴茶的方式。斗茶时,不独茶要好,水要佳,其茶具亦需华美。兔毫、鹧鸪、油滴等美器,均是一时之名物。此外,青瓷盏、白瓷盏等,也因其工艺精美而颇受推崇。釉色清美的茶具,香气四溢的茶汤,以及洁若白雪的茶沫,令这斗茶不见斗气,而唯觉清雅高华。

彼时的贵族淑媛们,亦往往会于花间柳下以此相戏,比较各自的茶艺,同时品评香茶,浅尝清芬。比之士子之间的技艺相较,闺秀间的斗茶,多了几分闲时嬉玩的味道,清雅里含着俏丽。高冠凤钗的丽人,相对分茶较艺,如花的容颜映着洁净的雪沫,这样的画面,与那个事事讲究清雅的年代倒是极合衬。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清茶的香气浅淡如烟,袅袅掠过鼻端。女儿家们关于茶最深切的记忆,大约总是与心里的那个人有关吧。曾经的甜蜜,而今的悲凄,抑或是回忆里最温暖且清香的片断,都氤氲在淡白的香气里。掌中的一盏清芬,人间的几许光阴,便这样缓缓流逝。而其间的种种滋味,虽是出自于茶,却又与茶两两相忘了。

嬉长行:闺间赌戏,可能温情

滟滟春风,将一程粉白黛绿铺了满城。迎春的娇蕊尚未开尽,春樱便已绽满枝头,灿灿地,似洇了一城淡粉的云。

只可惜,那花儿开得烈,散得亦疾。春风的手指只轻轻一拂,便将那柔嫩的花瓣拂落枝头,纷纷扬扬的碎玉,宛若浅粉的细雪,兜得人一头一脸。

粉云细雪下,赏花的美人正自嬉笑得热闹。柳花裙缠住翠围腰,流云髻上金步摇。三两个聚在一处,清脆的笑声盈盈过耳,连带着春风亦跟着多情了起来,粉樱悄然落下,鼻端是甜腻柔软的花香与脂香。

古代的女儿家务要贞静,然而,却也未必始终如此。当春风正好,花草茂盛,抑或逢着玉烛晶灯的华宴之时,女孩子们聚在一处,也会寻些有趣的博戏来玩。赢了彩头固然欢喜,那输了的翘起唇角,却也自有一番娇嗔的味道。

闺秀女儿间的小小赌兴,不似彼时男子那般惊心动魄,而是轻灵欢跃的,有一种单纯的欢快于其间。无伤大雅的弹几局棋,打几盘双陆,又或者想着新鲜的方法博个彩头,都是古代女子们博戏的内容。而这其中的意趣,又往往因了女子特有的娇媚,而显示出一种别样的可爱与温情。

弹玉指

娇嫩的花蕊初初绽上枝头,浅淡的鹅黄,星星点点地,缀于园中青嫩的草地上,将这一片春色,点染得愈加清婉动人。

天气还是有些凉的,风里含了一抹略略的清寒,正是春寒料峭的时日。那春闺之中的娇娜女儿家,却也不能就这般出门,只恐被这寒气所伤。这样的时日,也只有唤起一旁的侍儿,一同摆开棋盘作戏。笑声如春莺鸣啭,燕语娇咤不绝于耳。便连这清寒的午后,亦变得格外热闹了起来。

梅院重门掩,遥遥歌吹边。庭深人不见,春至曲能传。

花落弹棋处,香来荐枕前。使君停五马,行乐此中偏。

弹棋,是古代的闺中女子颇为喜爱的一种博戏,同时,其年代亦颇为久远。

汉代时,弹棋还只是宫廷中流行的一种比较高雅的博戏,士大夫亦对之较为热衷,却还不曾到流行的地步。其后,王莽当政,刘秀起兵,乱世烽烟四起,这种宫禁中的游戏因此而沉寂了一段时间。直至东汉盛世开启,才又在宫廷及上流社会中流行开来,逐渐成为风行一时的博戏,直至唐时仍旧不衰。

也许,古人的消遣方式还是少的吧,因此,这种极具斗技意味的游戏才特别盛行。

说起来,弹棋的棋盘,中间隆起如山,四周平滑如镜,与我们普遍认知的棋盘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