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队撤出村子后,团部通信员告诉连长,副团长没出来。二连是在以后的石家庄战役中荣立大功的连队,很能打。田玉生说他们一个排30多人全都脱光脊梁,重新上了刺刀,子弹已经不多了,就把手榴弹集中起来,冲进去,拼了,大家把副团长救下来,伤亡了十几个。田玉生说他的大腿也叫手榴弹崩了一下。当时也不知道,没觉得痛,出来看裤子全湿了,好在没伤着骨头。田玉生说那时年轻,才19岁,第一次也害怕,从来没听过枪响,很快就没当回事了,也根本不再考虑害怕,那时牺牲的人太多了。跟他一起说起保北阻击战,正在住院的李轩说我们团指挥所就在铁道边上,二十二团在我们东边,一点都不夸张,每天早上天一明大炮就响,一响就是一天。
我们的英雄就是这样以自己的生命在赢得战斗的胜利。
对徐水的一夜猛攻,使南援的敌人沉不住了气,第二天拂晓,敌人出动了10个团的兵力,首先向铁路和公路两侧的三纵八旅防御阵地开始了进攻。在进攻前,先集中了几十门大炮对村子进行了长时间的炮火袭击,几乎所有的房子都炸成了废墟。炮火急袭一停,成群的敌人在督战队的驱赶下,冲了过来。敌人以为狙击手们都葬身炮火了,胆子很大,嗷嗷地叫着。没想到冲到离村子一两百米时,所有的步兵火器轻重机枪、步枪、冲锋枪和手榴弹像冰雹一样砸向敌人。
原来,三纵八旅在工事上耍了一个小小的又是大大的花招。工事没有修在村前,而是修在距离村前一两里的平地上。敌人只是往村里打炮,而村前的开阔地却没有落一发炮弹,这就大大地保存了战斗力。
“战前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战士们不顾连日战斗的疲劳,乘夜色改造地形,抢修工事。对于冀中子弟兵的八旅来说,挖地道是他们的首创,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一夜之间,他们就在村庄前面的平地上挖出了一人深的蛇形堑壕,还构筑了简易地堡和便于发挥交叉火力的鸡爪形工事。
连着3天,敌人炸平了堑壕,炸塌了地堡,战士们仍坚守着阵地。这时,在清风店的罗历戎已经被围,他一封一封的电报求援,保北这边的敌人急得要赶过去,但就是半步也动不了窝。敌人以3个步兵团组成的敢死队先向路东的麒麟店进攻,被密集的弹墙一次一次给挡了回来。敌人又转向路西的高林营,没想到那更是讨不了便宜的地方。守卫高林营的是日后在石家庄战役中立了大功的“钢铁第一营”。
那是一场泡着鲜血的恶仗,每小时光敌人的炮弹就多达千发以上,黑压压地遮满了硝烟弥漫的天空。
原总参电子工程学院院长张彭寿,那时作为一个副指导员,他说不知道他们面对是哪一个军的敌人,只知道在他们的正面,有敌人的齐装满员的5个师。每次冲锋,都是二三十辆坦克在前面开路,绝对气势汹汹。
团长张英辉亲自指挥打坦克。
在前不久的漕河战斗中,二十三团缴获了4门五七式战防炮,胖胖的炮兵连长潘伦高兴坏了。这种战防炮,安有胶皮轱辘,几个人拉上就能跑,特别灵便,对步兵来说,这就是相当的重武器了。但是,几个刚俘虏过来的炮手连衣服也没换,只是换了一顶帽子,不愿掉头打。团长张英辉掏出枪来,对俘虏过来的炮手大声喊:给我打!不打我就枪毙你!打好了,战场上立功。六七辆坦克往上攻,战防炮一响,轻而易举打掉了敌人2辆坦克。其余的坦克一看有两辆坦克着了火,马上就掉头往回跑,这时又打着火了1辆。
张英辉乐了,说我宁肯犯错误,先斩后奏,也要给你们记功。
这样起码打了三四天,每天都三四辆坦克趴窝,战防炮打得相当准,敌人的坦克开始躲躲闪闪,再也不敢理直气壮地往前靠了。
在“挡住敌人,保证保北决战胜利”的口号下,战士们和敌人展开了白刃战,阻住了敌人。打了6天,正面老是失败,敌人转向了东边,向独立第七旅的北营、芦草湾阵地连续猛攻,想赶快绕到清风店去,前后又打了三四天。被我杀伤了2000余人后,敌人于黄昏进入了徐水。20日,敌第十六军一○九师以密集的队形在炮火掩护下向徐水以南的青庙营十里铺、史各庄一线进攻。
仗打得非常难。没有重武器,想在平原上阻击用钢铁武装的敌人,要多难有多难。所有的干部都逐级下放,排长下到班里,打到最后一个人也不能让敌人突破。张彭寿说就跟朝鲜战场上的铁原阻击战一样,他们团的六连,齐刷刷全倒下去了,只剩下2个人,1个通信员,1个炊事员。
宋令峰是
三纵八旅二十四团一营一连指导员,他回忆说,是团长钟英给连长缑海亭和我下的命令,死命令,一定要打到天黑。打仗就怕打阻击战,进攻战还有机动性,打不上去还可以撤下来,这阻击战尤其是死命令的阻击战,没有余地,武器又差,那死定了,打光了也不准动。敌人七八个美械化团进攻,全学会了毛主席的战法,集中火力,炮火密得简直连个缝也没有。
就这么昏天黑地守了一天,眼巴巴一望太阳,还有一竿子高,按现在说是傍晚五六点左右,真恨不得一个手榴弹把太阳揍下来。连队打得真是苦啊。面前的敌人是一个营,主要是向我们打迫击炮。大平原上,我们没什么阵地,就临时用老乡的门板挡一挡,干挨打,伤亡太大。全连四个排八个正副排长,干干净净,全牺牲了,一个没剩。班长们也都差不多了,全连180人,只剩下七个人,包括连长缑海亭和已经负伤的我。邻阵地的二连比我们好一点,还剩14个人。团长钟英坚持不让撤。宋令峰说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这是伤亡最大的一次,这时我们对面的一个营敌人也连呼哧带喘,没什么战斗力了。天一黑,连长缑海亭就下令,完成任务了,带上惟一的机枪,咱们撤吧。
这一撤,敌人就粘了上来。宋令峰左胸负了伤,走慢了一步,眼看敌人就追上来了,跑是跑不过的,宋令峰没办法,只好趴在地上,装死。手枪放在一边,敌人想也没想,上来就捡枪,宋令峰乘他弯腰之际,抓起枪,一枪打在敌人的脑门上。敌人死了,战友们也都撤远了,只剩他一个人,左胸还在拼命往外涌着血,好在天黑,宋令峰捂着左胸,一头钻进了密密的苇子地,扯下左臂的毛巾用力往伤口里塞,堵住血的决口。全仗着年轻,迷迷糊糊坚持了一夜,第二天才被过路的老乡送到易县的军医院里救治。
与二十三团紧挨着的是二十二团,团长徐信在离休前是总参谋部副总参谋长,上将军衔。他是—员战将,强将手下无弱兵,当时在他手下的3个营长也都一个比一个能打。三营长姓曹,仗打得相当好。二营长是阎同茂,离休前是北京军区副司令员兼卫戍区司令员,中将军衔,也特别能打。
徐信说3个营战斗力都很强,很难分出高低。比较起来,二营更能打。徐信回忆说,当时团指挥所在高林营,高林营有个塔,团指挥所就安在塔上。塔上挨了一炮,团指挥所才撤下来。第一天依靠村庄,打了一天,发现不行。敌人光往村里打炮,村子目标太大,敌人的炮弹好打目标。
到了晚上,敌人撤了,马上把阵地往前伸,在高林营以北两公里的地方,整整挖了一夜工事。挖出来的新土都弄到一边。第二天,敌人还是照样往村子打炮,炮弹全落到工事后面的村里去了。到敌人冲锋上来,走到跟前才开火,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以后越打工事越靠前,后来敌人发现,修正了炮弹的弹着点,就一边打一边修工事,晚上又把工事往前伸,还是把敌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天比一天往前,敌人摸清我们的工事了,赶快往前伸,工事又不留痕迹。敌人以为还远,到了跟前,一开火,明白了也被打死了。就这样打了一个星期防御仗。
比较来说,徐信说保北阻击战的伤亡不算大,部队有战术,有技术,打一天总结一天,到了晚上,马上研究第二天怎么打,工事怎么改造,大家想怎么能减少伤亡,更多地消灭敌人。徐信说这个防御仗打得很有经验,尤其是做工事的经验,很有意思。工事都做成鸡爪状,从主战壕伸出去,一个组三个人又分叉,往前分出三个位置,一人一个坑,不是一刀切,而是有前有后,有的近,有的远一点,形成火力交叉,便于发挥火力的最大威力。
打过仗的人都有经验,火力光向前打不行,直着一条线,不可能一条枪挨一条枪,中间有空隙,敌人就有可能漏网冲过来,对防御阵地造成威胁。必须要形成交叉,交叉起来密度就大了,敌人从哪个方向冲过来,都很难逃掉。所以,虽然是在平原上阻击,虽然敌人很多,但敌人老是吃不透,就老是上当,老是冲不过来。保北阻击战对于培养部队在平地防御如何构筑防御工事如何发挥火力提供了很好的锻炼机会。
徐信在指挥上有一个法宝,就是靠前。他说指挥所靠前,情况掌握得准,否则通信一断,就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了,战场上情况千变万化,必须随时掌握。他说靠前也不一定就有危险,越靠前越安全,敌人根本想不到你的指挥所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如果指挥所不远不近,敌人的炮弹就会猛轰你。所以不论是进攻,还是防御,徐信都把指挥所安在前面。阵地长腿,他的指挥所也长腿,每天迎着敌人向前走。这也真应了他那句话,越靠前越安全。
因为工事靠前,在战斗中一边打一边缴获,缴获了敌人好多弹药,来之于敌,用之于敌。那时我们的武器很差,一个班十条枪,十个型号,谁的子弹都不能通用。抗战时用的三八大盖,子弹都是三八式的,解放战争敌人都是美式枪,老背着三八式就没有子弹,只能用敌人的。徐信说第一天晚上敌人休息了,我们就主动出击,摸进一个村,一问住的敌人太多,敌人也害怕,抱成一个团,捆不动,只好摸黑撤出来。打了七天七夜,其实只展开了两个团,这两个团是八旅的主力,打得很苦。徐信说有一天敌人突破了第一线的连队,后面纵深的两个营合着马上反他,很快把敌人搞出去了。就这么一次,其他时间敌人连工事边也没沾上。
正因为我们的八旅有越来越多的像张英辉、徐信这样的团长,朱彪、马兆民这样的营长,还有宋令峰这样的连队干部,我们的胜利才来得这样理所当然。
有了人,就有了阻住敌人的本钱。
阻住敌人就是胜利!
这个口号激励着“钢铁第一营”,激励着二十二团、二十三团的所有战士们,他们一次又一次和敌人拼刺刀,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阵地上,直到清风店的敌人被消灭,保北的敌人也没有越过八旅的阵地一步。
同时,察哈尔军区的部队在房山、昌平地区也积极出击,进行牵制。独立第四旅在涿县、涞水等地群众的支援下,将高碑店、新城至良乡的铁路全部破坏,继而向房山出击,拔除了敌人十余处据点。
直到清风店战役结束,敌人才在八旅右边两公里的冀中十二旅那边突破。几天这么打,敌人也在摸哪强哪弱。老攻不动,急眼了,着了大急,就用****往上滚,没有什么十路八路,根本不分队形,用机枪扫射根本不理,死了就死了,不死还往上冲,一个团根本挡不住。二十二团团长徐信说他用望远镜一看,一个团想隔断敌人尤其是离开工事想阻住好几万敌人,根本不行。
二十三团一营一连副指导员张彭寿说,阻击战打了七天七夜,敌人没从我们这里突破,从地方部队那里绕了过去,我们节节后退,又打了5天。最终敌人还是从地方部队那边突破了,但那时清风店战役已经结束了,敌人再过去也没有用了,反而会被吃掉,所以自动跑了。
这一场硬仗使敌人付出了4200多人的代价。这个战果,比起消灭了1万多敌人的清风店大捷来,确实是个小仗。
所以人们都知道清风店大捷,那确实是晋察冀的一次大捷。
可是,如果没有泡在血里的保北阻击战,阻击住了南下增援清风店的大批敌人,能有清风店的大胜利吗?
让我们记住保北阻击战,记住保北阻击战牺牲的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