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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问苍天 (3)

“耶?难道不是么?”陆茶笑问,“杨远站在那里好好地等他的泥人,若不是你上前搭话,又要如何相识?”

韦去非缓缓摇头,沉声道:“错。他并未等到泥人,等来的是要他命的人。”

“哦?”陆茶挑眉,听韦去非继续说下去——

当日,就在杨远立于大街上等着泥人之时,远远走来几个身穿白衣的江湖客。那几个人打扮皆是相似:白衫,发冠高束,腰间佩剑且均挂着白穗。一见杨远,就听其中有人怒骂一声:

“呸!晦气!竟看见一只紫云山的贱狗!”

杨远听了这句,顿时面色一变。他皱起眉头,转身问道:“请问阁下,为何平白无故,口出恶言?”

那白衣人极蔑视地望去:“人说话,你这紫云贱狗插什么嘴?”

见对方三番五次地污辱师门,杨远气不过,当下摆出起剑之式。那白衣客共有六名,见杨远起见,立刻踏足而动。只见剑气如虹,数道银光闪过,六人各占据方位,攻守各异,摆出一套剑阵来。

杨远只有一人,对方却有六人,更何况那六人还摆出了剑阵,东南西北天地六合,将杨远的剑路封得死死。所以杨远的武功虽然不弱,但以一人之力,远不能破那剑阵,被打得异常狼狈。

眼见这一战极是不公,韦去非看不过,跃至战局。

“哈,”听到此处,陆茶复又笑道,“看来当年的韦兄还有一些热血义气。若换作眼下的你,别说人六对一,就是六十对一,你也不见得会去搭上一把手。”

未想到她也是将看他的心思也是看得极透,韦去非沉默片刻,终是望着她,沉声道:“你说得不错。”

陆茶笑了笑:“想必有韦兄的助力,那六人就算仗有剑阵,但也讨不到什么便宜。自这一战,你与杨远也就算是认识了?”

“不错,”韦去非沉声应道,“打退了那些人之后,杨远前来向我道谢。听他说话之间,颇有忧愁之色,我便随口问了几句,他才说出是接受了紫云掌门的命令,要他去‘天一流’侦查。他怕他此次一去,便是有去无回。你也知,我与‘天一流’的前身‘道非流’有不共戴天之仇,并且不惧蛊毒,因此当时我应了他,陪他一同去闯‘天一流’。”

陆茶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般相识的故事。我想那杨远绝非贪生怕死之徒,否则,在面对那六名白衣客的言语挑衅之时,就不会为了师门与他们动武。只是……”她抬起眼,望向站在自己前方的友人,锁定他深邃黑眸:

“只是,我料不到韦兄你会去管这闲事。你我相识虽是不久,但在陆茶看来,你并非热血仗义之人。若说是唐兄或者是杨姑娘,他们或许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是韦兄你,却是目标明确之人……”

他冷眼瞥她:“你是说,当日我帮他是另有所图?”

“哈,这嘛,”陆茶笑道,“或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究竟事实真相如何,最清楚的,难道不是韦兄你么?当然,又或许当真是因缘际会天注定,若真如此,只能算是天意了。”

“……”韦去非默望她片刻,在她写进笑意的黑亮眼眸之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良久,他颔首,沉声道:“你说得不错。我会应他,只因我的目标本就是‘天一流’。目标相同,且多一名助力,何乐而不为?”

天色渐晚,山风渐渐带上些许的凉意。陆茶未应声,只是从怀中掏出酒嗉子来,饮下一口。酒香随着山风弥漫,天际红云似乎唾手可得。只见暮日之下,那山间远处人家,炊烟袅袅,冉冉而逝。

“之后的事情,你该是猜到了,”韦去非望她道,“吴汉启未料到杨远会活着回紫云门,污蔑杨远与‘天一流’有所勾结,害杨远郁郁而终。我便将当时只有五岁的杨君笑带出紫云山,教她武功。”

陆茶仍是未说话,只是昂首灌下一口酒。本该是再熟悉不过的酒香,在舌尖忽觉辛辣难当。她用手背抹了抹嘴,将手里的酒嗉子抛了过去。

褐色的光泽陶器映出晚霞的红光,在天幕中划出一道弧线。韦去非抬手,掌一翻,那酒嗉子便稳稳当当地落入掌心。他瞥她一眼,亦是满满一口灌下。

醇郁酒香弥散在山风之中,二人皆未说话,只是望向苍翠无边的山林,尽染橙红的茫茫云海,还有山间随风袅娜的阵阵青烟。

久久,她望向他,轻声唤起友人的名。

“韦兄,我知道药人一事,让你自小便背上了血海深仇,”唇边的笑意渐渐敛去,她望着面前的友人,“只是,‘道非流’早已灭了,闻人去非早已死了,就连当日抓你族人的司徒卿……”

她忽然咳嗽起来,忙用手掩住,强咽下血气,放才继续道:“无论苏慕宁做过什么,是对是错,他都已经得到了他的报应……韦兄,过去的,便让他过去了罢。”

韦去非没有回话。他只是转过了身,负手而立,望向天地苍茫。

她望着他的背影,等待他的答案。等了许久之后,只听他沉声道:“时候不早,下山罢。”

无声叹息溢出唇外。她明知劝不动他,正如她自己,也从未放下过去之事,放不下山居里的日子,放不下苏慕宁与周痕。

她知道:勘不破,无舍则永远无得。这个道理,她陆茶明白,他韦去非也明白。可是明白归明白,他与她二人,却都是放不开之人,都是为过去所绊之人:过去的,忘不了。恩与情,仇与恨,无一能放下。

二人再不多言。陆茶起身,行至崖边纵身欲跳,却忽被韦去非按住了肩膀。她偏头,疑惑望他。他冷眼瞥来,淡淡道:“受伤之人便该有受伤的样子。”

“哈,韦兄,你的意思是,那蛊毒好死不死在我下山的时候发作?”她大笑起来,“哎呀呀,若真是如此,那便是天意亡我,让陆茶我活不过今日了。”

他瞪她一眼,未说话,只是紧紧摁住她的肩头。陆茶笑笑,也不再推脱,任由他握紧她的手臂,扯她下崖。

风声过耳,急速下坠之后,韦去非几度于山壁上轰击借力,最终拉着她稳稳站定在地面之上。二人随即下了长名山,匆匆向紫云门的方向赶去。

又走了两日,二人终于在通往紫云山路上的小镇之中,遇上了唐六郎杨君笑一行。

听了那“瀚海帮”是如何设计抓住二人并囚禁,唐六郎气得是牙痒痒的;而当听到二人在那险象环生的墓道之中如何于千钧一发之际闪过致命机关,他又是倒吸一口冷气;直到听见二人脱出墓道、并看见“瀚海帮”门人尽数被杀的惨景之后,不止唐六郎,在场的几人,无一不是皱紧眉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究竟因何而生。

“原来韦大侠与陆姑娘,经历了这许多可怖之事,”王抱朴摇首叹息,“那瀚海帮的人,为了抓陆姑娘问出‘定魂珠’的下落,竟然设计了如此诡计。只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终究是得了报应。”

唐六郎疑道:“可是那个‘定魂珠’不是应该在魔头闻人去非手中么?又关陆姑娘什么事情?”

“哈,”陆茶笑道,“所以说,是他们找错了人嘛。”

这句话让唐六郎更为疑惑:“可是不对啊。既然那瀚海帮的人费了那么一番工夫,设计诓骗你和韦兄入局,甚至还知道陆姑娘你的软肋所在,打扮成苏慕宁苏神医的模样——这么看来,他们显然是精心策划,又怎么会将目标定在陆姑娘你的身上呢?”

“哎呀呀,这嘛,”陆茶笑了笑,“或许是因为苏慕宁化名‘司徒卿’在‘道非流’中卧底的那段日子,做的是炼制定魂珠的‘甦座’长老。如今闻人去非再现,那些对‘定魂珠’存着觊觎之心的人,找不着、亦是不敢在那闻人去非身上下手,于是就希望从苏慕宁这条线上,寻出一些蛛丝马迹吧。然而苏慕宁已死,他们便以为我或许会继承这方面的消息……”

说到这里,她笑着摇了摇头:“那老家伙,都死了这么多年,都还这么会惹麻烦。”

“不管怎么说,”唐六郎不无担心,敛眉道,“陆姑娘,你还是小心为上。既然有那什么瀚海帮的人弄错找上你,就不排除会有其他人犯同一个错误。你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陆茶笑着点了点头,谢过了对方的关心。却见唐六郎又自责地重捶了桌面:“都怪我,把‘墨尊’弄死了。这下子,你的蛊毒要怎么办?”

杨君笑亦是紧紧蹙眉,担心地望向陆茶。见他们二人的神色,陆茶笑了笑。

“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再者,此事根本不怪你们:一来,‘墨尊’并非是你们弄死的,因缘际会,实属天意;二来,若说有错,也该怪我路上耽搁,若能早来与你们汇合,或许就不至于此……说来说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我陆茶命中注定要因蛊毒而亡,也合该是天意如此。”

这番豁达的言论,让唐六郎和杨君笑都无言以对。王抱朴听了,也只能安慰一句:“陆姑娘你吉人自有天相,定能找出解除蛊毒之道。”

陆茶笑笑,对此言不予置评,反而是转了话头:“是说,方才听你们说到紫云门的那番变故。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唐六郎正色道:“自然是将紫云门与‘天一流’勾结一事告诉忠义王濮阳老前辈,让武林正道共同惩奸除恶!”

陆茶与韦去非对望一眼,微一思忖,她忽道:“我打算去一趟‘天一流’。”

“啊?!”唐六郎、杨君笑、王抱朴皆是大惊。唐六郎更是疑道:“陆姑娘,你去‘天一流’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做什么?”

陆茶张口欲答,却忍不住轻咳一声。韦去非见了,沉声代她解释:“既然‘墨尊’已死,或许也只有‘天一流’可能有解她蛊毒的方法。”

“再者,”陆茶顿了顿,补充道,“紫云一事,我也觉事有蹊跷。虽说那些蛊虫是有人豢养,最可能的情况就是两方勾结。但据我所知,紫云门的前任掌门的暴毙而亡,与闻人去非也有些关系。两派也算是有怨仇,理应不至于此。”

“哼,”韦去非冷眼瞥她,“闻人去非的‘道非流’虽是‘天一流’的前身。但你莫要忘了,如今‘天一流’的那些老东西,都是当年随着司徒卿起事、诛杀了闻人去非的叛徒。因此你所说的这段怨仇,并不适用于紫云门与‘天一流’的状况。”

陆茶抬眼望他:“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那些蛊虫养在树中,是不是又太过大意了呢?若真正有心隐瞒,我不信紫云门这么大地方,连半个密室都没。”

“那倒不见得,”唐六郎插口道,“我虽不懂得什么武林门派的做法,但是依我做捕快多年的经验,这密室的保险程度,反而不及屋外的大树。如果不是‘墨尊’异动,我们是万万想不到,在那樟树中竟然会豢养了那许多蛊虫的。”

陆茶笑笑,未在争辩下去。见她面色发白,韦去非一手摁住她的肩头,灌注一阵内劲,助她抵御蛊毒发作的痛楚。直至见她面色稍缓,韦去非方才抬眼,冲众人道:“事不宜迟,明日你们便速回忠义王府,向濮阳正德说明在紫云门的所见所闻。至于如何处理此时,由他定夺。我和陆茶去一探‘天一流’。顾兄,”说到最后,他向顾良抱了抱拳,道,“这一路上,得托你照应了。”

顾良也抱拳回应:“好说!‘苍天’有令,我本就打算护送他们回去。再说紫云门那帮兔崽子,老子看他们那副狗腿样不顺眼很久了!想不到当面抱朝廷大腿装什么重臣,背地里是这种坏东西,该死!”

韦去非点了点头,再不多言。随后,众人各自回屋休息,只待天明之后,再出发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