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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同进退 (1)

翌日清晨。

唐六郎一早醒来,见窗外天色已稍稍明亮,他忙起身草草梳洗了一番,推门而出。行至客栈外堂,只见韦去非已坐在堂中。

二人互道了一声“早”,唐六郎招呼来小二,打点起早饭来。等了不多时,杨君笑、王抱朴、顾良三人也都出屋走进这前厅,围着桌子坐下了。小二忙端来热腾腾的包子和稀饭,一一摆上桌。

见此情形,唐六郎起身离桌,刚想去喊陆茶起床吃早饭,却听韦去非淡淡一声唤住他:“不用喊她。”

“啊?为何?”唐六郎转身坐回桌边,下意识地问。

韦去非连眼也未抬,只是淡淡道:“她快天明之时才睡着。”

唐六郎挠挠头,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有些怪异。他转头去望杨君笑,只见杨君笑也是一脸震惊的模样。他抓了抓头发,再抓了抓,终究还是忍不住心直口快地将疑惑问出口:“那,那个……韦兄,你和陆姑娘……”

话还没说完,就被韦去非冷冷一个眼刀给看得头皮发麻。唐六郎立刻噤声,尴尬地咳嗽了一下,不敢再问了。

只听韦去非冷冷道:“你们未听到她屋中,半夜传出金属异响么?”

唐六郎茫然地摇了摇头,杨君笑与王抱朴亦是表示不知。只有那顾良“嘭”地拍响了桌子,骂骂咧咧道:“格老子的!难怪!我说怎么听到什么怪声悉悉索索的,还以为是屋里有耗子磨牙呢!”

唐六郎仍是不明白,心中好奇陆茶半夜不睡和金属异响有什么关系,可看看韦去非的脸色阴沉,他又不敢再多问。就在此时,却听长廊那边传来微微足音。

他忙转头去看,只见陆茶掀开帘子,跨进外堂来,手里还抓着一堆破铜烂铁——

唐六郎瞪大了眼,死盯着她手中那堆破烂发怔:这颜色,跟他早上洗脸所用的铜盆好生相似。只是这形状,怎么看怎么都不是个盆儿啊!

见众人都已到齐,陆茶笑着“哎呀呀”一声:“哈,抱歉,是我来迟……”

说着,她并未径直入桌,而是慢悠悠地拐了一圈,走到掌柜身边,笑道:“掌柜的,抱歉了,把你家的盆掰坏了。这要赔多少银子?”

一边说,她一边将那拧得凸一块凹一块的东西给递了过去。而那掌柜的直瞪着她手中的废物,半晌不敢接,只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咳,掌柜的,你莫怕,”陆茶尴尬一笑,“这边不是来吓人赖账的。弄坏了东西实属抱歉,你只管说,我照价赔偿。”

听她这么一说,那掌柜才抖抖霍霍地抱了一个价。陆茶自怀中掏出碎银,放在柜台上,这才转身回到桌边坐下,笑嘻嘻地抓了一个包子就啃。

啃着啃着,她忽然觉得不对劲:这桌上实在是安静得过分。她抬眼一看,只见众人都不声不响地望着她。

“哎呀呀,”她摸了摸下巴,笑道,“怎么,诸位好友不认得陆茶了?”

“陆姑娘……”杨君笑张了张口,唤出一声,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她知道陆茶天生神力,拧烂一个铜盆不在话下。可她也知道,这铜盆,必定是在陆茶她蛊毒发作痛苦难当之时,死死抓住用以借力的。直到看见这扭曲至此的废铜,她才隐隐约约地能感觉到,那蛊毒发作起来究竟有多厉害!可即便如此,陆茶在他们面前,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的,好像没事儿人一般。

捏紧了拳头,杨君笑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擅长说话,更不擅长安慰别人。况且,她更明白,陆茶也并非需要安慰话的人。

而唐六郎亦是为此动容:那蛊毒发作起来如此厉害,可整个晚上,他们却未听到一声低叹。就连顾良那么高的武功修为,也只是听见了些许悉索之声,并未惊扰他的睡意。

想到此处,胸中升起一股豪气。唐六郎想也不想,端起了手中的饭碗,正色道:“陆姑娘,我敬你!”

“噗!”啃着包子的陆茶差点呛到,连咳了几声,好容易才顺过气来。她笑着望他,道:“我说,唐兄,我还当真是第一次见到拿稀饭当酒敬的。”

“啊?”唐六郎低头一看,果然是热腾腾的稀饭。方才豪气干云,他未曾多想。现在一看,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哦哦”了两声。

见他尴尬,陆茶偏过头去不看他,给他留个台阶下。她转而望向眉头紧缩的杨君笑,笑道:“杨姑娘,我早说过‘墨尊’之死与你无关。再者,谁叫我好死不死地中了人家的计?所以我的毒医不了也合该是天意,你莫要太自责了。说来说去,要怪,就该怪我自个儿大意。”

杨君笑点了点头,眉头却并未展开。眼见她这幅模样,陆茶心中暗自感慨,于是扬起唇角,却是向韦去非笑道:“我说韦兄,你真正是罪大恶极了。”

韦去非冷眼望她,冷哼一声:“哼,转得真硬。要说什么就直说,莫绕弯子。”

“我说韦兄你真正是不该为人师表,”陆茶看他笑道,“你自个儿要皱眉头要长皱纹要老得快也就算了,还害得杨姑娘跟你学。人家二九年华正是如花似玉,却被你教得个愁眉深锁——你说,你不是罪大恶极是什么?”

听话题涉及师尊,杨君笑忙出言辩解:“陆姑娘,这与师父无关,这些话请你莫要再说了。”

见这师徒二人护短得厉害,陆茶笑了笑,再不说话,只是专注地啃着她的包子。

杨君笑思忖了片刻,望向韦去非道:“师父,‘天一流’一行,请准许徒儿我同去。”

“不可。”韦去非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丢下两个字。

杨君笑据以力争:“这边回忠义王府,一路上有顾良保护,已是足够。但‘天一流’之行着实凶险,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

“助力?”韦去非冷冷瞥去一眼,反问道,“你可知那‘天一流’是怎样的地方?你若跟去,不是助力,只是拖累。”

见杨君笑垂首不言。唐六郎看不过,出言打起抱不平:“韦兄,杨姑娘也是担心你的安危,想出一份力罢了,何必将话说得这么绝?”

韦去非不语。陆茶在桌下轻轻踹了唐六郎一脚,见他疑惑望来,她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少说话。没想到唐六郎未能理解她的意思,反倒是心直口快地问出声来:“陆姑娘,你踹我做什么?”

陆茶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我说唐兄,人家韦兄与杨姑娘自有师徒相处之道,你多嘴什么?我就说有人冷言冷语逞英雄,明明是宝贝徒儿怕她出事,偏偏摆出一副棺材脸,嘴上说得不近人情——我说韦兄,如此口是心非,你当真不考虑改名‘韦心非’?”

韦去非冷眼望她:“看来你倒是精神得很,死到临头犹不知,当真是嫌命太长。”

“好说,好说,”陆茶故作拱了拱手,笑道,“精神不敢说,但用来损一损某个死鸭子嘴硬的人,这点力气还是有的。想当初,不知道是谁为了自家徒儿,连同归于尽的拼命招术都用上了,现下却摆出一副拽样儿教训人,哎呀呀……”

“够了,”韦去非冷冷截断她的笑语,转而望向杨君笑一行,“事不宜迟,你们即刻动身,速回忠义王府报讯。路上可能会有紫云门人乔装追击,你们多加小心。”

说着,他向顾良抱了抱拳:“有劳。”

顾良拍了拍胸脯,大声道:“包在我身上!紫云门的那帮狗腿子,老子还不放在眼里!”

众人就此别过。面对几人抱拳道别,韦去非一一回过。而陆茶却只是坐在桌边吃包子,那架势悠闲得好似只是出来远游。

见她虽是一如既往的笑意盈盈,可思及她身重蛊毒、还要前往那“天一流”,唐六郎明明已经道过别,却还是忍不住关切地道了一句:“陆姑娘,你自己保重。”

“嗯,我知,”陆茶笑着点点头,抬眼望他,亦是轻声叮咛,“唐兄,你我相识一场,也算天意。你生性热血仗义,本是极难得。只是世路不平,仗义执言未必是好事。今后,你……”

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唐六郎凑近一些。唐六郎依言将头凑过去,只听她轻声道:“今后,‘太平约’一事,你最好少管。你若是能劝得动杨姑娘,带她远离江湖是非,那便是最好了。”

听她这一句,唐六郎的脸顿时红成一片,直红到了耳朵根。见他这般表情,陆茶笑了笑,伸手拍了他的肩膀,朗声说了一个“请”字。

目送唐六郎一行走出客栈外,陆茶唤来小二、又打了两壶酒,这才跟在韦去非的身后,慢悠悠地步上了这吉凶未卜的漫漫长路。

暗夜,月朦胧,乌云缓缓划过天幕,让月光时隐时现。就在这样阴沉的深夜之中,于树林之间,只见两道人影,疾驰而过。

双足踏动道上草丛,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月光迷蒙昏暗,看不出那五色异林,然而夜风中送来的怪异药味儿,却已将这片林子所在之地,告知给了夜访之人。陆茶与韦去非对望一眼,纵身跃上树冠高枝——

月微移。一眼望去,只见在这密林之中,远远地有几处地方,自月下映出点点银光。二人皆是清楚明白:那每一处银光,都是一座小楼。这“天一流”因其职能,分为了四座,每一座都有主楼与群楼相衬相依,一幢幢地隐入密林,只有那屋顶上的瓦片偶尔会反射出月光来。

此时此刻,一切嘱咐都是多余。二人一言不发,悄无声息地向那银光之处潜行而去。以树林作为掩护,二人一路疾奔,不多时,便看见了隐于林间的一排竹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