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年少气盛,韶华倾付,痴心枉顾,到头来,却是落寞一场,人散曲终。很多年之后,李易之还会想起第一次见到初阳的时候,她沉沉地睡在师傅的怀抱里,恍若婴孩。
如果一切都能回到当初,还在江南泷泽镇的小村庄,和初阳一起习武、一起练字,嘲笑初阳连三字经都不会背。元宵节的花灯,烟火交织成火树银花不夜天的胜景,初阳的回眸,灿若星辰,令李易之铭记至此,想要保护她一生给她幸福,却因为种种误会让她一世飘萍,无所依靠。
初阳的坚韧,她一直相信的易之,相信他能带来乱世中的安稳,相信这个男人能够给自己一辈子的幸福,然而他却让她走进了万劫不复。初阳辗转各国,误信爱情,被猜疑所害,多次险些丧命,腹中胎儿两度被害,她靠着对生活生生不息的希望,在宫廷中苟活。这几年的风风雨雨,朝代更迭,政权易主,乱世中,唯有这坚韧少女,偏与命运勇争斗。
江南的雨连绵不断地下了已有足月,路人打着油纸伞匆匆而行,遇到熟人也只是寒暄几句便又转身而去。路边有孩童的哭闹声,清脆而有力,妇女们或三两而行开始一天的忙碌,或孤身一人落寞于细雨中。已是初春时节,江南却特有着湿冷,让人着实的感觉不自在,裹着厚棉絮迟迟不肯退下。
“有娘生没娘养的小丫头!不好好做事尽偷懒,弟弟饿了也不晓得做饭,偏等的我忙完了回来才肯动上几动。我看你是懒到骨头里去了!”妇人说着便操起竹棍恶狠狠的打在少女瘦弱纤细的身子上,少女吃痛忙躲开,却不巧撞到水缸,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栽了进去,本就衣着单薄,冷水迅速渗进了女孩的衣服直抵皮肤,那刺骨的冷让她不禁哭出声来。
“哭什么,弄脏了水还怎么做饭?你这贱丫头我看是故意的吧。”说着便一把大力地把女孩从缸里拎了出来,重重的摔在地上。女孩到也不出声,挣扎的想要爬起来,却不料头上一记重击,顿时眼前模糊,无力地栽倒在地。妇女以为作假,用脚踹了两下见没声响,啐了一句“死了也罢”便进厨房里开始忙碌。
门口站着一位老人,见妇女转身而去,忙进来抱起女孩唤她。妇女听见屋外有人,放下手中的活又转身出来,见一老者,忙呵斥到:“哪里来的老不死,我的丫头你也敢碰?”“你的丫头?如此歹毒的娘亲,老朽今日还是头一遭见到。”老人反驳道。
“你……”妇女怒目而视,“这丫头天生命贱,我盛叁娘养不活她,你要是无女承欢膝下,这丫头你便收了去,当做回善事。”
“这丫头看来并非你所出?”老人疑惑。
“我也不怕您老人家笑话,街坊邻居说三道四不中听,老叫我盛叁娘是风情万种的老娘们,咱年纪轻时确实是做那门子勾当,和一个花心公子哥儿生了两小畜生,本想和这官人以后过些个举案齐眉的日子,没想到世间男子多薄幸,红尘里摸爬滚打数年,到头来还是栽了个跟头,被那无情公子抛弃。现在您瞧我这日子,过的多少有些窘迫,想着留个儿子也算那公子血脉,以后肯接我入府,让我过过荣华日子。”妇女讲起昔日女肆往事,仍不甚流露出沾沾自喜之色。
“这丫头既然是你亲生骨……”老者刚想劝阻,却被妇女所打断。
“咳,什么亲生不亲生,乱世里谋口饭吃不容易,这卖妻卖女的常有发生,这丫头跟着我啊,以后还是步我的后尘。老人家您要是看的上这孩子,就领回家去服侍您,当个干女儿还是小妾的都随您。”
老者听闻此番,怒不可歇,世间竟有此等母亲,为谋生计不顾女儿生死,任意妄为,忙抱起已是奄奄一息的女孩。“这女娃老朽今日带走,还请你善待你儿子,莫要让他走上邪路。”妇女一听老者要带走丫头,忙赔笑道:“是是是,老人家,这儿子可是我享荣华的保证哟,要没有他阿……”老者已不想面对此等良心丧尽之,没等妇女说完,便带着女孩转身离去。
雨开始下大了,女孩迷迷糊糊的跟着老人走在江南的石板路上,枯瘦的枝丫如同自己的单薄的身形,在风雨中无助飘摇。老人问了女孩很多问题,可是她已无力回答,甚至连眼皮也睁不开。心里却知道,终于脱离了那个恶毒的女人,也庆幸自己不会被卖去当童养媳、不会被送去女肆做风尘女子、更不会被当成出气筒被打的半死不活。也许所有的新生活都等着自己、也许会遇到好人、也许不会在这个乱世里浮沉无依。女孩终于失去了知觉,沉沉的睡在老人温暖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