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边地母亲:五万进疆女兵的婚姻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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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1997年9月24日晚7时,刘秀芹和往常一样,准时打开电视收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当她听到播音员播到:“《中华人民共和国与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国界问题补充协议》(在本书中,除特别注明外,以下简称《补充协议》),今天在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签订”时,她兴奋地跳了起来,当晚她就招来了一起进疆的老战友,在自家的庭院里搞了一个庆祝晚会。

刘秀芹为此搭上了两只羊和一架的葡萄。我无法考证这是不是中国唯一的庆祝中哈两国国界问题《补充协议》签订的家庭宴会。但是185团的人们记得,第二天全团沿边境一线的几个连队,在阿拉克别克河边的草地上,共同举行了庆祝《补充协议》签订联欢会。

我回到兰州之后,在外交部的网站上查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关于中哈国界的协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与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国界问题补充协议》文本,现将两个文本中有关阿拉克别克争议区划界问题的条文摘录对比如下:

1997年9月24日,中哈两国在阿拉木图签订《中华人民共和国与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国界问题补充协议》,是对1994年4月26日中哈两国签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关于中哈国界的协定》的补充,此协议具体明确了已达成一致的中哈国界第69号界点至终点之间的边界线走向的详细规定。原《协议》第二条,所述第69号界点起沿无名山脊线(原苏联地图为灭里几阿纳依内山岭)向西偏西南行,至第70号界点。该界点在上述山脊上高地(前苏联地图为6637高地)上,位于中国境内61611高地(前苏联地图为6107高地)上,北偏西北约3.6公里,哈萨克斯坦境内5790高地(前苏联地图为无名山),东南约9.8公里。从第70号界点起,国界线沿无名山(前苏联地图为腾格里塔乌山)山脊线大体向西行,至第71号界点。71号界点是中哈国界线的终点,在汗腾格里峰6995高地(前苏联地图为6995.2高地)上,位于中国境内6161高地(前苏联地图为6107高地)西偏西北约8公里,中哈国界线上6105高地(前苏联地图为6146高地)西南约11.02公里。

此外,这个《补充协议》还规定此协议与1994年4月26日中哈两国签订的《中哈两国国界协定》互为一个整体。自此,中国边境西段与哈萨克斯坦接壤的边境线不再是临时国界线。经双方平等协商后勘测确定,并用红线在比例尺为十万分之一的中国地图和原苏联地图上标出,中哈两国国界从此成为了永久性正式国界。根据这个相互印证,构成了一个整体的国界协定,哈萨克斯坦共和国从根本上放弃了前苏联关于喀拉苏自然沟为中苏两国界河的主张,共同认定阿拉克别克河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哈萨克斯坦共和国的界河,河流主航道为两国共同边界。

这样,从阿拉克别克河散德克龙口以下以东,喀拉苏自然沟汇入额尔齐斯河以西,面积为55,5平方公里的土地,再也不是争议地区,而是被《国际法》认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永久领土。

《补充协议》签订后,中哈两国测绘人员又经过一年多的共同测量,中哈边境全线正式划界。

就在我国政府将要在阿拉克别克河岸——185团刘秀芹女儿红柳承包的土地上,举行隆重的国界界碑的埋设仪式的头天晚上。

刘秀芹又是一夜没睡,她叫女儿起来给她梳妆打扮。她说,她要精精神神地去参加这个盼望已久的这个中华民族的庄严仪式。

1999年8月10日,一个让兵团185团人永远难以忘怀的节日。

多少年了,这个中国最西北端的边境农场,从来没有这样喜庆过。通往边境的路口上,一座高大的彩门上横幅高挂,彩旗飘扬,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大人孩子都穿上了节日的盛装。

天刚亮,全团沿边的十多个连队,六十多公里的边境线上,喜庆的鞭炮就噼里啪啦不绝于耳,响个不停。老人们都说,我们在这里大半辈子了,连过年都没见这样热闹过。

一大早,太阳刚刚爬上阿勒泰山,全团所有的广播就在一个统一的时间里,统一唱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一面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团部和各个连的操场上一起升了起来。

刚过八点,离埋设界碑仪式开始还有两个多小时,人们就挥动着手中的小国旗,从四面八方兴高采烈地向界河边的会场涌去。

今天,刘秀芹特地穿了一身看上去十分像列宁装的西服。

这是去年她让儿媳拿着她当年的军衣,在西安专门订做的。她喜欢这种款式,更喜欢穿这种衣服时的那个岁月,因为那是她年轻的季节。出门的时候,女儿红柳又从院子里的花坛里摘了一朵火一样红的大丽花,给母亲别在胸前,她这才拿上国旗出了门。

刘秀芹把今天这个日子看得特别重要,因为昨天团政治处的张股长专门来通知她,让她作为20世纪50年代进疆的女兵代表,第一批上场给庄严的界碑培土。

根据国际惯例,本着相互尊重的对等原则,中哈双方的界碑埋在各自国境线边上相同的位置上。而且在埋设国界永久性界碑时,双方要一同行动。

北京时间上午10时,中哈双方的界碑,同时被各自的八名礼兵正步抬到界河两岸对称的位置上。

我国制作的大理石界碑非常大方美观。界碑是双面彩色篆刻,上部是庄严神圣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下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几个大字,最下方是界碑的编号。

庄严的国歌声结束之后,刘秀芹等三十二位老兵代表,在数千人的掌声中,深情地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哈边境第三十二号界碑培上了第一锹土。紧接着边防部队代表、少数民族代表、少年儿童代表一一走上前来为界碑培土……

界碑稳稳地竖立在了阿拉克别克河畔。

刘秀芹再次走向界碑,取下胸前那朵火红的大丽花,慢慢地放在了界碑的基座上,向界碑深深地鞠了一躬。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在场的人们都看到她的眼里溢出了晶莹的泪花……

她说,这泪是甜的,是甜的……

在这甜甜的泪雨中,刘秀芹也见证了界河对岸哈国的埋设界碑的仪式。

相比之下。尽管对方的仪式不是那么隆重热烈,但也朴素大方。

隔河相望的哈国边境小镇阿连谢夫卡,一大早也来了许多的边民。当两边的界碑在掌声中竖立起来之后,两国的边民在一片“哈拉稍”(俄语:你好!)的喊声中,涌向河岸,隔着一条窄窄的阿拉克别克河,互致着真诚的祝贺。

年轻的姑娘小伙们则冲进河里,相互拥抱起来,就连两国的边防军人也以自己的礼节,纷纷向对方致以标准的军礼。

是呀,对于双方的边民和军人来说。划定国界,埋设永久性界碑,也是一件喜事。它表明了中哈两国关系已从正常化走向睦邻友好,从此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地过日子了。

下午,团里的庆祝大会之后,刘秀芹和一大群老兵,又相约来到了界河边上,他们在32号界碑前,照了合影之后,又开始拍起了个人照,直到太阳下山,还不断有人向这里走来……

阿拉克别克河边的边境小夜曲

阿拉克别克河滩上的白桦开始落叶了。那片片金黄、火红的叶子,在风中飘舞着,嬉戏着,玩够了,闹累了,才缓缓地飘落下来,又和着界河里的歌声向远方飘去……

在离开农十师时,我又陪刘秀芹去了一趟界河,向“13连”的官兵告别。

在这片墓地里,几百座老兵的坟茔像他们生前列队一样。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边疆的无名高地上。

刘秀芹告诉我,这是一个“特殊的连队”,尽管他们生前的身世不同,但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天起,他们就都成了最崇高的爱国主义者。

从他们的墓碑和刘秀芹的介绍中,我得知了他们中有在民族危亡之际投身于革命的老红军、老八路和解放军战士,也有1949年随陶峙岳将军和平起义的原国民党官兵,还有解放初期参军进疆的女兵以及兵团成立后支边进疆的北京、天津、上海等大城市的知青,“盲流”来疆的农民,从部队复员转业军人,也有英年早逝的第二代、第三代军垦人的后裔。

跟他们生前的出身、年龄、文化和家乡都存在着差异一样,他们的死也不尽相同。有在剿匪战场上和在守卫国土、抗击霸权主义的斗争中英勇牺牲的:有因积劳成疾,突然倒在工作岗位上的:有病魔缠身,久治不愈而离开人世的;有在修水库、建厂房、筑大坝时因公殉职的:也有被饿狼野兽咬死的、遭遇车祸或寒流而遇难的。

当然,也有在“十年****”期间被迫害致死和历次政治运动中,挨整而寻了短见的。尽管他们生前跟现在还活着的人在一起共事的岁月里,曾经相互帮助过、嬉笑过。也曾为了个人或是小集体的利益有过争吵,有过分歧。甚至是粗过脖子、红过脸。

但是,他们之间却有一个全中国,乃至是全世界百姓都不曾拥有的称呼——战友。就是这个称呼,维系了一支全世界最庞大的队伍——兵团。

每当危难关头,尤其是在维护国家主权、抗御外侮的斗争中,他们就会抛弃前嫌,一致对外。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

今天,当他们生前倾尽毕生心血。屯垦戍守的土地已不再是争议地区时。活着的战友就以自己的方式。将这一喜讯报告给了他们。

刘秀芹说:“立界碑之后,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人们就像是清明节扫墓一样,凡是家里有人葬在这里的都来上坟。这里没有亲人的,那他们的战友、老乡就来了。要是那几天你到这里来,每座坟前都能看到新烧的纸灰,新焚的香柱”。

离开这片墓地的时候,我在想,他们生前虽然都普普通通,有的甚至活得可怜兮兮,但是他们都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一行扎实的人生足迹,他们都是当代中国最忠实的爱国主义者。因为他们都远离了故土,远离了亲人,生活在荒凉偏僻的国境线上,死后又安葬在界河边上,成为共和国一座座永不移动的界碑。

我站在阿拉克别克河岸的这座无名高地上,向这里的生者和死者,一个特殊部落里的最现实的爱国主义者,敬礼!

返回兰州之后,我还经常想起月光下那条叫阿拉克别克的界河。

再后来,我为那片遥远的土地和那片土地上的人们,以及那条遥远的小河和那条小河上的月光,写了一首叫《边境小夜曲》的歌。

我请风儿把这歌声送达刘秀芹和界河两岸的所有人家。

风儿收起了飞翔的翅膀

小河儿还在静静地流淌

白桦林里走着淡淡的月光

界河对岸的姑娘情歌轻唱

战火曾经烧过这片疆场

硝烟已作祥云飘在天上

河中锈迹斑驳的铁丝网上

一对白鸽拥吻在边境的界桩

边境的月色弥漫着吉祥

草滩上四散野花的芬芳

弹琴的小伙和着对岸的歌唱

明天他要迎娶异国的新娘

战火曾经烧过这片疆场

硝烟已作祥云浮在天上

坍塌的战壕里长出了高高的白杨

昔日的弹坑旁开满了紫色的丁香

边境的月色弥漫着吉祥

草滩上四散野花的芬芳

两岸的村庄灯火辉映着友谊的目光

和平的歌声空中挽手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