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诗》中像聊斋故事里那样的美丽女狐并不多,女狐夭桃的故事,是其中并不多见的一则。
唐文宗时,有一位名叫姚坤的读书人,他不慕荣华,隐居在东洛万安山南,以钓鱼为生。闲时就喝喝酒、弹弹琴。当地的人多是猎户,常下了罗网陷阱来捉狐狸和兔子。姚坤生就一副菩萨心肠,有时见小狐狸可怜,就化钱买来放生。
姚坤有一处庄院,曾抵押给菩提寺的僧人。菩提寺的主执是个凶僧,名叫惠沼。他想加害姚坤,谋夺这处庄院。于是他挖了一个深井般的大洞,然后假情假意地请姚坤前来饮酒,趁姚坤醉倒之际,就把他丢进这个大洞中去了。并在洞口压上一个大石碾。
姚坤醒来后,无法出来,正绝望无奈之际,有一个声音自称是狐仙,说姚坤平日内救了好多小狐的性命,所以前来搭救他。这个狐并不直接救他出来,而是传授给他凝神飞升的方法,姚坤依法修习后,就从井里飞出来了。恶僧惠沼见姚坤“死”而复生,居然能脱困出来,吓得不轻,陪着小心问姚坤是怎么出来的。
姚坤骗他说:“我就是从井里静坐两个月,没有人打扰,只吃黄精,就会飞升了。”因为姚坤一向诚实,惠沼居然信以为真,于是他就自己走入井中,让徒弟依法压上石碾,并叮嘱两个月内绝对不可打扰。结果两个月后,等徒弟前来查看时,恶僧惠沼早死在井内,化为一堆臭肉。
姚坤回到家后,过了十多天,来了一个华服丽容的女子,对姚坤说,她是一个富家的小姐,名叫夭桃。因一念之差,误被轻薄少年引诱而随之出走,如今少年抛弃了她,她又寻不到回家的路径,于是她愿意嫁给姚坤一起生活。姚坤见她可怜,就答应了。
夭桃知诗能文,温婉可人。姚坤越来越觉得她可爱,两人相处甚是融洽,可谓如胶似漆。可是,终于有这样一天,姚坤要到京城里去考试,因舍不得夭桃,就带着她一同赴京。
然而,同去不同归,这是一条不归路。
姚坤带夭桃住在“盘豆馆”这样一个地方,夭桃忽然脸色惨然,郁郁不乐,她提笔在竹简上写道:
夭桃诗
铅华久御向人间,欲舍铅华更惨颜。
纵有青丘吟夜月,无因重照旧云鬟。
夭桃凝望着姚坤,一遍遍地吟诵这首诗。姚坤看了,觉得诗中意味凄楚不祥,心下满怀惊疑。就在此时,突然有人牵来一头名贵的猎犬(藏獒?),据说是献给裴度宰相的。这头凶猛的大狗见到夭桃,就怒吠不止,挣脱了锁链,冲上台阶,扑了过去。夭桃也大叫一声,化为一只狐狸,一下子就跳上这只大狗的背,伸爪去抠它的眼。大狗眼被抠瞎,狂奔而出,往荆山窜去。姚坤和众人纷纷追赶,却哪里追得上?一路循着血迹追去,几里路远的地方,才发现这只狗已经死在路上了。而夭桃所化的狐狸,最终也没有找到(唐传奇《任氏传》中,狐精变的那位美丽善良的任氏,也是在路上被恶犬扑咬,但她远没有夭桃的本领高强,没有斗得过恶犬,竟被其所噬,悲惨地死去了)。
姚坤心中悲戚,想起和夭桃相亲相昵的种种情景,惆怅不已。他徘徊在山间,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见到夭桃再出现。夜半之时,有一个老翁带了酒来,说和他是“旧相识”,然而姚坤想不起什么时候结识过这个人。俩人喝完了酒,老翁说:“我对您报答得也差不多啦,我的孙女没事,你不用担心。”然后长揖而别,一眨眼就形影全无。姚坤这才醒悟,原来这个老翁就是狐仙,夭桃也是狐,是他的孙女。
夭桃可能是因为已经暴露了狐的身份,自惭形秽,不敢再见姚坤,其实,姚坤是不会在意她是什么,只要她是夭桃就好。
然而,夭桃此后再也没有出现,缘来缘去,他们的缘分仅限于此。想想,无比残酷。夭桃是报恩来的,她慰藉了孤单的姚坤,却给他留下刻骨的相思。姚坤会用一生的思念回报她。
《全唐诗》中狐仙所写的诗并不多,再说一则狐女妙香的故事:
唐代一个叫郑继超的人,到凤翔去赴任。路上碰见一个叫田参军的人,带着一大队人在路上走,郑继超问他,怎么会有这样多的亲眷?田参军说,这都是蜀中旧族中的人,现在他们孤的孤、寡的寡,这些丫环、仆役,正不知道怎么安置才好哪。郑继超十分喜欢其中一个叫妙香的丫头,田参军于是就让妙香跟了郑继超去了。
妙香和郑继超过了好几年,突然有一天对他说:“妙香本非人类,而是一只狐狸,‘田参军’也是狐仙所化,如今我要回到北邙山坟墓里的洞穴中去了,希望你能送我前去。”郑继超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答应了。这天晚上,妙香设下酒菜,并高歌劝酒,她唱道:
妙香词
劝君酒莫辞,花落抛旧枝。
只有北邙山下月,清光到死也相随。
诗中前两句是劝郑继超不要过于在意她,枝上的花既然已经为风吹落,就不必在将空枝握在手中,还是再去寻找你新的所爱吧。后两句则是明志,表明妙香心中最爱的地方,还是那北邙山上的清风冷月,只有它们才不会辜负自己。
古人的故事总是说得比电报文还简略,就妙香的诗意中猜测,我想郑继超肯定是先移情别恋,不再像当初那样喜欢妙香了,她才萌生了说明自己狐女的身份,回到北邙山继续过狐狸的日子。
第二天,郑继超送妙香来到北邙山下的老君庙后,妙香突然假装从马上摔下来,变成一只狐狸后,头也没回,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妙香是聪明的,知道男人是靠不住的,能靠得住的只有那北邙山的明月,清光不改,永远等待着她回来。
另外有一首狐仙的诗,现在我们一般算做是高适写的,但另有一个说法是这诗是张立本的女儿,被狐妖所魅后,吟诵出来的:
高侍郎诗
危冠高袖楚宫妆,独步闲庭逐夜凉。
自把玉簪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这首诗中的“高侍郎”和高适无关,说是张立本宅后有高侍郎墓,野狐居于其中多年,修炼成精。别说,这诗中的意境,倒真透着清泠彻骨、轻烟冷翠的神秘色彩。试想冷月清霜下,一个衣冠高古的女子,独步而歌,这情景,着实诡异,也难怪被称为是狐仙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