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父母起床为年夜饭作准备。我还是迷迷糊糊不愿起床。父亲在跟我不停说话,好像在说对联的事,但我听得含含糊糊。母亲在贴对联,其实昨天贴过了,但今早发现掉了。
我一直睡到中午,吃了点饭,看了一下午电视。
晚上七点半,父亲让我放一串鞭炮,烘托过年气氛。我说新年钟声敲响时再放吧。他说钟声敲响时所有人都在放,根本听不清自家鞭炮声。这话有理,我只好同意。
童年的我,爱放鞭炮。几个孩子手里拿着鞭炮用烟点着然后迅速扔掉,在鞭炮落地前啪的一声响。调皮的我们甚至比赛谁的鞭炮在手里待的时间长,有时,在即将爆炸的瞬间才扔掉。
我想起我五岁的一天,正值新年刚过,地上布满鞭炮和礼花的残骸。我将那些未爆炸的鞭炮拆开,倒出其中的火药,把这些火药聚集在一个空的花炮筒里,准备扔一根火柴进去,看看有何反应。第一根火柴扔偏了,大概是太紧张。于是扔第二根的时候我不慌不忙,把自己的脸置于花炮筒的正上方。我这么做的初衷是为了看得更清楚。结果,当燃烧的火柴落入筒中之时,我的确看到了美丽的奇异的景色。这有点像多日未见光明的人,陡然间眼前十公分处点亮一个一百瓦的大灯泡。与此同时,我感觉像是有人把一盆烧得很烫的,布满辣椒的麻辣烫迎面泼在我脸上。我当时二话不说,拔腿就跑,跑回家中,从毛巾架上取下一块湿的凉毛巾,捂在脸上,然后一动不动趴在床上。母亲正在做饭,看见我的异常举动就不解,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儿。她几次三番地问,我几次三番地回答:没事儿。后来她从后面把我扳过来看,就发现,我的脸,彻底烂了。为了疗伤,我抹了一个月的狗油在脸上。一层厚厚的,油乎乎的狗油蒙在脸上,真不好受。我忘了医生还用过什么手段,总之,医术高明,竟在我的脸上没留下任何疤痕,只是眉毛有点稀。
再后来,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我正在路上走,发现所有人都朝我看,并做惊恐状。我以为自己没穿对衣服或者脸没擦干净,所以赶紧看看衣服,摸摸脸,但发现一切正常。这时,有个阿姨用手指着我身后大喊:快快快!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扭头一看,发现地上有个矿泉水瓶子那么粗的超级巨炮,距离我不过四五米,导火线正吱吱作响,眼看燃尽。吓得我差点当场摔地上,我大吼一声,拔腿就跑。跑到不足十米的时候听见一声巨响(有生之年,实在没听过那么大的声音),我分明感到强烈的冲击波冲到我身上,就像有人大力地用手掌拍我的后背。此后整整两天,我耳鸣不止。
从此,我彻底对鞭炮厌恶。偶尔有调皮捣蛋的孩子乱扔鞭炮我就莫名生气。觉得鞭炮除了制造噪声和危险,别无他用。
但此刻,我却要放长长一串鞭炮。我把鞭炮绑拖把上,伸出窗外,用烟点了几次都没点着,后来终于点着了,火花噌一下蹿起来,我迅速将胳膊伸直,脑袋偏向远离鞭炮的一端,另一只手捂住耳朵,闭上眼,任凭鞭炮肆虐。过了很久,鞭炮终于响完。我把拖把缩回来,发现拖把在冒烟。我从窗户探头向下看,楼下的塑料遮雨棚被烧了个碗口大的洞。我吐了吐舌头,赶紧关好门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春晚开始的时候我在自己屋里看书。我不看春晚,总觉得春晚搞得紧张兮兮,所有人都担心出差错,真让人捏把汗。大过年的,不就热闹一下吗?
收到许多同学的祝福短信,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儿发的,没有杜方君的。甚至,也没有李淼的。唯一的女孩发来的短信是我妹妹发的。她居然写道:“愿所有的尼姑为你蓄发,所有的公主给你电话,所有的美女给你送花,所有的女人为你变成傻瓜。新年快乐!”
我在猛烈的,让人焦躁的鞭炮声中,迎来新的一年。
新年刚过,我就盼着开学,就像学期末我盼着赶快放假一样。我思索为什么我希望尽快开学,思考的结果令我大失所望,因为我感到我想尽快开学的原因是开学我就能见到杜方君了。
开学后见到杜方君的第一面是在表演课上。大概是过年吃得比较好的缘故,她比原先胖了一点。这使她更漂亮了一些,因为之前我一直认为她偏瘦。
表演课下课了,我和马俊在教室门口抽烟。
“我还差一小步,就差一小步。”马俊吐了个烟圈说。
“什么一小步?”我问。
“马宁快同意了。”
“哦,真好。”我意味深长地说。同时为自己的境遇隐痛。
“别郁闷了,我不是也没成功吗?开心一点。吃饭去吧。”马俊拍拍我肩膀,拽着我走。我们决定去校外吃饭。
因为学校的开学,周围的饭馆也兴旺起来。附近的餐饮业十分发达,餐馆林立。偶然有新店开张,假如一个月生意不好就有可能惨遭淘汰。往往一个店面,半年内换好几次牌子。留下来的肯定是精品,菜好,环境也好。
我和马俊正在路边走着,思考该去哪家餐馆就餐,突然有一团灰褐色的东西从我们身边擦身而过,以飞快的速度向前移动,我和马俊顿时停住,半张着嘴。
“什么东西?!”我问。
“没看清!”马俊迷茫地摇摇头。
“跑那么快!”
“好像是一匹马。”马俊回过神来。
我们带着疑惑向前走,到路口尽头拐弯处,我们看见了那东西。
“是头驴!”我指着它说。
“嘿!这驴长得可真漂亮。黑白分明。”马俊赞叹道。
“怎么没人管呢?连拴都不拴。这么跑撞了人怎么办?”
“你看它身上披着的布。”马俊指指驴背。
“什么布?”
“布上面还有字。”
我上前一看,果真有字,上面写着:吃驴肉吃出健康来,想吃正点驴肉,请到福满街!
看到此处,我一拍大腿说:“太牛逼了!不对,应该说太驴逼了!”
“活广告这是!”
“这驴不会被吃了吧?”
“不会,老板肯定找了一头最漂亮的驴做广告,这驴应该是其中暂时最安全的。”
“反正我不去吃。这驴看着可怜得很。被人出卖了还帮着数钱。”
“我也不去。”
“那吃什么?”
马俊突然眼睛一亮,说道:“麻辣香锅。”
学校北门斜对面有个“麻辣香锅”店。超辣无比。非常好吃。锅里五花八门,有蘑菇、回锅肉、龙虾、鱼、鸡、青笋、香菜、土豆、红薯、粉条……当然,最多的还是辣椒。这辣还分成几个档次:微辣、麻辣、重辣、变态辣。我问马俊要什么辣。他说变态辣。马俊这家伙对辣浑不吝。好吧,我舍命陪君子,就变态一回吧。
我们挑好菜,交给服务员,然后落座喝茶,边喝边聊。不一会儿,我们的变态麻辣香锅端上来了,我和马俊开始动筷子。
本是好久没见想聊聊天,但这麻辣香锅实在太辣了,吃得我俩汗如雨下,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没办法说话。我就发现这个原理:吃辣的东西会越吃越快。稍停一下,就会感到口腔嘴唇热辣难忍,唯有继续快速进食才能抵消痛苦。但吃得越快辣得更猛,于是恶性循环,越吃越快。于是我和马俊来不及说话,只能不停地吃,马俊脸上的汗快流锅里去了。
“下次别要这么辣的了。毕竟我们不是四川人。”我见缝插针地说了一句。赶紧喝了一口茶,茶很烫,满嘴麻辣加上热茶犹如火上浇油,我差点把水喷出来。
“不辣不香!”马俊也抓紧时间说了一句。
“我听说最辣的辣椒是南方的朝天椒。”我和马俊探讨起来。
“不是。是智利红指天椒,也叫地狱之火。是全世界公认的最辣的辣椒!”
“有多辣呢?”
“只要把它折断或切开口,放在嘴唇上碰一下,嘴唇就会立刻肿起来。肿成猪嘴。”
“我靠。太夸张了吧!那怎么吃啊?”
“有人吃。墨西哥有一座城市,每年要举行一次吃红指天椒的比赛,这个比赛吸引很多人参加。有一年有个参赛的人一口气吃下去13个红指天椒。5分钟以后,他忽然大叫一声,然后脑袋上除了眼睛之外,其他窟窿都冒烟了,过了一会儿,全身着火了!”
“不会吧!然后呢?”我惊讶道。
“然后所有人都吓傻了,有人去找灭火器,有人报警叫救护车,但是已经晚了,才几分钟,这个人就烧焦了。”
“天哪!”
我们在进行这个话题的时候,旁边一桌人说话声特别大,而且满嘴脏话。说脏话的两个人,一个穿黑毛衣,一个穿羽绒服。两人不知道为什么事争执起来,互骂几句后就都发怒了。黑毛衣大吼一声:啊!然后猛地将桌子掀翻,满满一盆麻辣香锅扣在地上,弄得一地辣椒。
“你他妈再跟我说一句!”黑毛衣吼道。
“我就说。你丫有本事再掀一个我看看!”羽绒服也不示弱。
黑毛衣二话不说又振臂掀翻旁边一桌。旁边一桌是四个女生,吓得乱叫。其中一个女生的雪白的羽绒服上被泼了一大片辣油。但她们看这黑毛衣疯成这样,也不敢理论,挪开椅子,夺门而逃,而且慌不择路,撞倒一把椅子。
餐馆原本不大,这么一折腾,一片狼藉。老板过来劝架,但两人根本没打架,光掀桌子来着。老板让我们快点走。我和马俊起身离开。
“我靠。那家伙是不是吃红指天椒了!”我感叹道。
“这老板损失大了,那么多客人没付账全跑了。我还饿着呢。”马俊摸摸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