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海国指引者的我,竟然眼睁睁地看着魔女带着光明藏离开。
“海国毁在了我手里!”我扑倒在赶来的沅姨怀中。
沅姨让熙扶起我,说:“大势所趋,无需内疚,平安就好!”
话音未完,沅姨忽然一把捂住心脏的位置,塔里回响起她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
“母亲,这是怎么了?”熙担忧地问。
沅姨从心间取出她的金色水晶球。晶球内涌现出大量黑色浓雾,浓雾旋绕成黑色曼陀罗花的形态,然后从黑色曼陀罗花蕊中出现一张黑色的嘴 。
“难道是古籍中记载的夜罗族王——夜摩!”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沅姨脸上看到惊恐之色!
水晶球内那张黑色的嘴说:“把她冰葬在天乐湖底,我就放过你们!”然后黑色的嘴变幻成一只黑色的手,指尖指向了我。
我困惑地盯着那只恐怖的手,说:“我?”
“为什么要冰葬小主人?太过分了!”熙对着晶球嚷道。
“冰葬她,我们带着光明藏撤离;否则,海国,杀无赦。”那只恐怖的手再度变幻成黑色的嘴。
“不可能!就算海国只剩下一个生命也会誓死保护指引者!”沅姨怒目而斥。
水晶球内黑色的嘴――啊――的怒吼,然后一股黑色浓烟从晶球内涌出扑向我的脖颈。就在黑色浓烟要接近我的那一刹那,我突然觉得自己右手一热,一道绿光从我右手掌心嗖地冒出,绿光瞬间幻化成镶有碧绿凤眼的青索剑朝着水晶球刺去。水晶球在砰然巨响中碎为微尘。整坐塔都在巨响中晃动了几秒。沅姨难以置信地望着青索,一把不费摧灰之力就将沅姨从小修炼的水晶球击碎,同时能令光明塔在四重元素结界下晃动的神剑!黑色的嘴随着水晶球的破碎而消失。消失前整个塔顶空间都回响起——冰葬她,否则杀无赦的声音。
青索剑在塔顶飞速绕行一圈后化为绿光溶入我的右手。
“青祭的魄器好厉害!”灵士们在我身后感叹。
“这不是魄器!”海老的声音传来。
海老飞入塔顶,身后是二十一位银甲毗沙战士。灵士们单膝跪地,海老示意她们起来,然后满目苍凉地看着曾经安放光明藏的地方。
“海老,这不是魄器是什么呢?”照问道。
“这是来自海国之外的上古神剑——青索!”海老说。
“对的,它就是叫青索!”我说。
“你怎样得到的?”海老问。
于是我将那一夜湖底奇遇的梦讲了出来。最初我也以为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没想到它竟然真的融入了我体内。
海老说:“这把神剑,本是雌雄一对。雄剑有一颗紫水晶龙眼为饰,雌剑有一颗绿宝石凤眼为饰。千年来仅历数主,非极大善缘者不能得到。只是它怎么会出现在海国湖底?”
我和熙、照面面相觑。
“熙,是不是有事隐瞒?”沅姨责问。
于是我们三个半垂着头把那日偷偷潜入禁行水域寻找魄器的事也讲了出来。
“难怪,难怪夜摩一定要置指引者于死地!传说这对神剑是魔族天敌!也许青索神剑下镇伏着夜摩,就是那段水域禁行的原因。”海老说。
听到也许二字,我不由得吸了口凉气。原来海国的国王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的国度。不过令我更失落的是,我这个指引者也什么都不知道!看来,在这座深蓝之城里,是没有谁知道青索剑的来龙去脉了。
天边闪亮的光体越来越多,一些毗沙战士飞入光明塔向海老禀告天乐湖几乎已经全部结冰,无数刚出生的小人鱼还来不及上岸就被冻死在湖中。这些消息令我们心情惨痛。海老命令沅姨与部分撒拉灵士毗沙战士驻守塔内保护我。然后海老关闭光明塔的结界,带着其他撒拉灵士与毗沙战士向战地赶去。
我日夜躲在塔里,靠着撒拉灵士们彼此释放的灵力光芒照明与取暖。熙的水晶球内接到前方战事水信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我们知道这是不祥的预示。撒拉灵士们由于灵力消耗过度,释放的光芒开始一天天变弱。没有了光明藏的能量,灵士们日渐无法变现出食物。我望着结界外暗蓝的上空,虚弱无力。
四周的颜色一天比一天深。
食物越来越少。
最后,水也没有了。
我在极度饥饿中睡着,又从极度饥饿中醒来。
天边的某一偶,一圈圈泛着萤光的蓝色水沫,像是凡间蒲公英飞舞的季节。
难道我已经进入幻觉?
“那是什么?”
“好美!”
“天啊!”
身边的撒拉灵士们纷纷赞叹并且不由自主地被那片美轮美奂的光芒吸引。人鱼们无法抑制地凝望那一偶天空流下晶莹的眼泪。我望着她们,这到底是怎么了?最后,连一向稳重的沅姨都忍不住开始轻轻哭泣。她拿过熙的水晶球,晶球内出现一双轻闭的双眼,绝美如画!
远方雷声四起,整个海国的天空都开始降落白色曼陀罗花瓣雨。彩虹萦绕在晶球内那绝世佳人身畔。类似鱼或龙的优雅尾部泛着蓝宝石的光芒,人类的丰满上身,天使般的洁白羽翼随风轻扬。柔柔披散的深蓝色长发在她的身后如海藻般鼓动,鼓动中一条细若游丝的透明灵力长辫在半空中飞舞,如朝阳般温热的橘色光柱在透明的灵力长辫内自由地来回流动。她紧闭的双眼之间有一颗水滴型的宝蓝印记。蓦然间,她睁开双眼,用无与伦比的慈爱目光俯视着她脚边的冤魂。爬向她的冤魂露出百年一笑,在瞬间变成萤蓝色的水沫,如蒲公英般飞舞着飘向天际,穿透了最顶部的结界,飞向极乐的国度。这是我的母亲么?莫明的感动令我涌出热泪。如孤苦的游子见到完美的神母。是我的母亲来了么?
“她……星图的侍女,末雪!”熙流着感动的泪望着晶球喃喃自语。
是啊,我沉浸在她宁静的目光里。是的,这张脸——是末雪!
当最后一个爬向她的冤魂得以超度后,末雪伸展翅膀向天空飞去。
天空传来她圣洁的吟唱,嗡 撒拉思瓦蒂 撒拉思瓦蒂 撒拉思瓦蒂~~
她飞过的地方,夜罗族的战士们放下手中的机械武器,像婴孩般躺在地上静静倾听着来自神性的歌声。片刻后他们才重拾武器,面露狰狞。只是在偶尔,他们似乎会回忆起那一刻来自内心最初的安乐,而怔在原地。
她飞过的地方,湖面的冰块开始溶化。无数人鱼的魂魄在歌声中得以安息,化作蒲公英的样子飞向天际。今晚的上空,人鱼和冤魂的灵魂是一个样子。
沅姨望着晶球,颤抖地跪在地上。
撒拉灵士们一一跪在沅姨身后,匍匐在晶球之下。
“海国的指引者领悟了!海国将重现光明!”
“海国的指引者领悟了!海国将重现光明!”
海国的指引者领悟了……可是该领悟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如果你是海国的指引者,那么,我是谁?
今晚天边的蒲公英都模糊了。
因为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看着眼前匍匐在地的撒拉灵士们,心底浮现起早已根植在记忆中的忧郁。
我,究竟是谁?
现在,熙的水晶球内是战火纷纭的沉睡森林,林间枯树早已被染成血色。毗沙战士在森林中不分日夜地拼杀,犹如炼狱。爆炸声轰然不绝。
末雪飞回沉睡森林上空。指引者的歌声与战士的呼啸此起彼合。洁白的曼陀罗花如冬夜细雪纷纭洒落,瞬间覆盖暗红色的树林。林间的军队在数分钟内处于静止,战士们躺在曼陀罗花瓣上享受着这一刻从天而降的宁静。片刻后,他们再度厮杀。似乎遗忘了婴儿般躺在母亲怀里的那几分钟。末雪飞入战火卷起一个人影朝天际飞去。那人震惊地望着她,从眼角掉下今生第一颗眼泪。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师星图的泪水。
熙盯着晶球泣不成声,最后扑倒在身旁照的肩膀上。
“星图得救了。”熙哭得痛彻心扉却依然祝福。
星图得救了。而我们却陷入险地。魔女卓铃带着大获全胜的夜罗族军队步步逼近,最后整个夜罗族包围了光明塔。
“冰葬指引者!冰葬指引者!冰葬指引者!”夜罗族的战士在塔外高嚣。
撒拉灵士们的晶球内纷纷出现黑色曼陀罗花与夜摩的嘴。
“冰葬她,否则海国将沦为暗狱!”夜摩在咆哮。
卓铃在她的魔镜里接到夜摩的吩咐,每天凌晨都在塔下斩决新抓到的毗沙战士。
有那么一刻,我在睡梦中不顾众人的劝阻独自走向天乐湖底;而醒来时,却惊恐万分。我是如此平凡,平凡到我在众人熟睡中偷偷拔出她们的剑轻划,却感到疼痛难当。我插剑回鞘,原来我只在梦中才能成为舍身成仁的英雄。我告诉自己,他们攻不破光明塔的结界,撒拉灵士们会誓死保护我!
直到有一天,沅姨对我说:“当初,我们弄错了。”
“什么弄错了?”我惶恐。
“你是个好孩子,你的童年留下的全是洁白的行业。但是,你不是海国的指引者。”在这一刻,沅姨的神情很像我在凡间的母亲。
我望着沅姨哑口无言,还有谁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那把神剑为你带来了灭亡。”沅姨说。
“我本来只是个哑巴!是你告诉我我是至高无上的指引者,神的化身。”我朝沅姨怒吼。脑海里停留的却是当天我像婴儿般卷曲在沅姨怀里,微微抬起眼看到的那片深蓝世界。曾经我以为我的命运之轮归位了。而今天这个我一直深爱着的女人却亲口讲出了这样的话,一字一字将那个白螺殿水晶镜里微笑的我打碎。
听到我撕心裂肺的怒吼,沅姨一度沉默。我从她的眼角深处看出她内心的挣扎与不舍。几位撒拉灵士接着沅姨的话说,要我为大局考虑。
我心里已经接受了一个事实,我的明天只是死路一条。
但是我的今天却异常躁动。
“你们这些傻瓜,不是发誓要誓死保护我吗?”
“对不起,我们弄错了。”
“你们这些傻瓜,你们只是为指引者这个名号而活吗。这个名号之内,你们没感情了吗?”
塔外的屠杀声再度传来。沅姨狠着心朝撒拉灵士挥了挥手,于是她们一步步向我逼近。就在这时,熙与照双双飞跃至我身前,朝着撒拉灵士们拔出了武器。
“熙、照!别再胡闹!”沅姨说。
“母亲,你教过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小主人救过我两次!”熙说。
“姨,在密室,是小主人誓死救护了我!”照说。
沅姨半震在原地,望着对面的女儿,她不知是喜是忧。
“熙,照。有你们,我没有白活。”我本来故作坚强的声音现在却开始颤抖。
熙与照回头看着我,四目相望,满目苍凉。
“刚才你们已经报答了,我将死而无憾。”
“不是的,不只是报答。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熙哭道,照也忍不住哭着冲我点头。
熙,照还有星图,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在我从神坠为凡人的时候,他们竟然这样说。还为了这个凡人,朝着自己的母亲拔剑相向。如果我一个人葬在天乐湖底,能换来他们的活着,那死而无憾。我猛朝沅姨的方向飞跃过去,撒拉灵士们迅速捉住我交给了沅姨。熙与照大哭着与周围的撒拉灵士打作一团。
在把我送给卓铃之前,沅姨吻了我的额头。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那一刻她心痛的目光,成为我自我救赎的力量。光明塔的结界打开了,我从塔里走出来的时候,夜摩的嘴在镜子里疯狂地叫,然后那张黑色的嘴对卓铃说:快冰葬她,把她与青索冰封在湖底!然后夜摩嗖地从镜子里消失。
我嘲笑,竟然魔王如此怕我这个渺小的凡人。
卓铃伸出她长蛇般的黑色指甲把我拧到她脚下。
“格格格,我可不怕你。”她笑得比哭得还难听。
“那你怕漓歌吗?”反正要死了,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卓铃瞪着我,笑得狰狞。
“你到底爱他不爱?”我问。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别以为我小就不知道,我听过你和漓歌王子的爱情故事。”
“你找死!”
“对啊,我就是来送死的啊!我只是觉得漓歌要是还活着,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不知道会怎么想。你在阵壁上的从前看起来很舒服嘛。”好像失去了神的身份,我开始变得爱讲话了呢。呵呵,不过也讲不了几句就得死翘翘。
卓铃朝着天空尖叫,就像受了极大的刺激。看到她在夜色下扭曲的面孔,要是让我人格分裂地活着,还不如冰葬得好!然后,就在这时,从远方传来轻盈的歌声,伴随着海潮音飘飘渺渺。
嗡 撒拉思瓦蒂 撒拉思瓦蒂 撒拉思瓦蒂~~
天空下起白色的曼陀罗花雨,花雨的光明照亮了这片深蓝世界,末雪挥舞着羽翼出现在花雨里。
“好美啊!好美啊……”周围的战士们呼唤着,在这几分钟的时间内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卓铃望向天空,流下了早已遗忘的晶莹泪水。
“初夏姐姐,别害怕!”末雪说。
我望着末雪,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顿。她唤我,初夏姐姐!
“我去了遗迹禁地,在雕像里,我看到了姐姐留在里面的愿望。”末雪的眼角逐渐湿润。
“初——冬——”我犹如梦语呢喃。
我躺在初冬温暖的怀抱里,飞上夜空。洁白的翅膀在眼前来回起伏,像童话中的天使。海藻般柔美的深蓝色头发在空中轻舞,华美如梦。
“初冬,是你吧。”
她温柔地点头。
当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却再见了留在我心底深处最重要的妹妹——初冬。老天爷好像很爱跟我开玩笑。不过,这个玩笑开得很好很好!
“睡一觉吧。你的心很累了。乖乖地睡着,我带你去很美的地方。”初冬说。
我在夜空中飘舞的白色曼陀罗花香中悠然入睡。很久以来,第一次睡得这么香甜。那天的梦是橘红色的,温暖犹如朝阳。有两个六岁的小孩子在迷泉林的湖水中嬉戏。她们赤裸着身体在迷泉林中奔跑。笑声回荡在竹林里。一个小孩是初冬,一个小孩是初夏。
“初夏,你想做我吗?”
“初冬,你做我会幸福吗?”
“如果我的人生分成两半,我想一半给你,一半给我自己。”
“是不是一半是快乐的,一半是忧伤的?”
我们在湖边用泥沙堆成人生的图案。初冬堆出了忧伤的快乐。初夏堆出了快乐的忧伤。
我望着初冬的沙堆,顺着记忆的轨道逆跑,轨道尽头站着一个短发的女孩,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