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初冬,出生在一个寒冷的冬季。但是我并不喜欢漫长的冬天,除了下雪的时候,因为整个世界会变得很纯洁。而我在雪地上守候初夏花盛的季节,等待末雪。
我有一个姐姐,她是哑巴。我常常对她说,初夏姐姐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哑巴,她能听懂鸟的语言,树的语言,她的人生里没有一句谎言。那些欺负她的小朋友是世界上最笨的小傻瓜。他们不懂得尊重也不懂得欣赏初夏的美丽。每当她晚归的时候,我都会提着妈妈做的纸灯在村口等着她。我相信,她不管在多远的地方,都能看见我手上橘红的光芒。每次她出现在村口,我都会快乐地朝她跑去,拥抱她。我相信,在我的怀里,不管她受了多少欺负,走了多少弯路,她都能在我快乐的拥抱中释怀。
有一天,我从后面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我的脸贴在她的背心上摩挲着她新换上的丝衣,华美如梦。我说,初夏姐姐,你快点回来,我在村口等你。她转过身轻抚我的头发,然后把我久久抱在怀里,不敢回答。直觉告诉我,她将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人生无常。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在海的深处,有一座美妙的城市。姐姐正在那里过着优越的生活。于是我站在轨道的起点笑了。因为姐姐的沙堆是幸福的。
而我,一个人在凡尘俗世漂泊。这里不是姐姐的快乐沙堆,有伤害、有冷漠。可是我相信忧伤过后总会有快乐!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爱上了海。母亲过世后我自己搬到了有海的地方,我喜欢一切有关水的信息。我做过一个实验,用黑布蒙着自己的双眼后旋转。然后我凭着直觉选择一个方向。每次取下黑布时,我的前面都是海。我总是在海边一个人坐着,希望有一天,姐姐会从海里走过来。直到有一天,海浪把一个人送到沙滩上。可他不是姐姐,而是一个昏迷的少年。奄奄一息的少年,就像我收养的那只曾经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流浪狗小涅,十分可怜地躺在沙滩上。
于是我开始照顾他。他似乎受了重创,每天只是昏迷。到了第九天的时候,他终于醒了过来。然后他推倒了床边所有的食物和水。因为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受过重创,已经瞎了。
我望着他俊美绝伦的面庞上那双空洞的眼睛,在他一次又一次砸掉我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东西时,我深深地感受到他内心的苦楚。他说,他来自深海中的圣城。他说,有很多愿望还在海底等着他去实现,而他却像个废人一样躺在这儿。
我听着他的神话,开心地笑了。因为他和我拥有同样的幻想。我们都相信在海底有一座城市。那座城市装满了他的愿望。而我的姐姐正在那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于是,我总是静静地坐在床边听他讲关于那座城市的故事。有时候他很平静的述说,有时候他突然暴躁地砸掉我新捡回来的东西。我安慰他,我认为他一定可以复明。我的小涅似乎不太喜欢他。每次他砸得砰然巨响时,小涅都会惊恐地叫个不停。然后他会把东西都砸向小涅高吠的方向。
“我以为你讲的故事都是真的。”有一天我这样对他说。
“当然是真的。”他紧皱眉头,低压着声音回答。
“可是你打小涅。”
“它很烦人。”
“你说,在海国鱼和人共同生活,彼此爱护。”
砰——的巨响,他生气地抡起水杯扔在窗户上。玻璃四分五裂。
“还好,我的家都是捡的。你砸了我也不是那么心疼。”
“什么都是捡的,难道你不会自己造吗?”
“我在创造啊,分类捡垃圾也算是一种创造吧,还环保。”
“垃圾婆!”他歪着嘴骂了一句。
“没有垃圾婆,你早就死在外面了。”
他忽然沉默起来。过了很久,他说:“你为什么救我?”
“不知道。”
“你自己不知道自己吗?”他又把眉头皱起来。
“我也把小涅救回来了。可是它从来不需要想这种问题。”
“呵呵,拿狗跟我比啊。”
“小涅比你乖啊,从来不会砸东西。还能看门。”
“呵呵,那我以后不砸了。”
我意外地看着他,他竟然说他以后不砸东西了?
“我砸累了。有什么用呢?什么用都没有。你还要辛苦地收拾。”
这个人这样说让我满开心的。看来他已经越来越适应了。尽然说了半句还算有良心的话。
可是他虽然不再砸东西,不再暴燥不安,却变得出奇的安静。每天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他的脸,越来越瘦。
几天以后,入冬了。
早上我睁开眼睛,从窗帘的破洞处看到一片片白色的小蛾子在飞舞。我激动地从沙发上跳下来拉开了窗帘布。
“哇!下雪了!”
窗外的世界,从昨天的缤纷变成了今天的白色,仿佛整个世界镀上了一层诗意。
“雪,是什么?”那个沉默数日的他,终于说话了。
“你肯说话啦!”
“我躺累了。有什么用呢……什么用都没有。”
“嗯……你怎么会连雪也不知道呢?”
“海国,没有雪。雪,长什么样子?”
“纯白的,没有一丝污垢,如粉如沙满世界纷飞。”
“应该很美!”他的嘴角扬起一丝惨淡的笑容。然后我发现他空洞的眼珠里正在丧失仅有的光芒。我跑过去想摇醒他,但他的四肢却越来越松软。
我看过母亲走时的样子。直觉告诉我,也许他……
“你要坚强啊!你连雪都没看到过,难道这么年轻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吗?”
“谢谢你,一直照顾我,还告诉我雪长什么样子……”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还有,雪完了以后有春天、夏天、秋天。我想你看到夏天的样子,你要坚强好吗?”
他的脸开始痛苦地扭曲,似乎在他身上隐忍着常人无法承受的沉重秘密。我伏在他身上哭泣,这是我人生里少有的几次哭泣。小涅从门外溜进来,窝在他脖子旁,来回舔着他冰冰凉凉的脸。
“别逼我,我不想,我不想这样……”他声音轻微无序地讲着胡话。然后远处传来一声孩童的惨叫。在那声孩童的惨叫消失在湿冷的空气中时,他脖子上的玉环浮起一圈光芒,然后他吐出一口气,又一次从死神指缝里活了过来。
从那天开始,他的身体一天天康复了。到了初春的午后,他要我把窗帘拉上,因为太阳的光线开始变强。他也变得越来越温柔,再也没有砸过小涅,晚上还允许了小涅跳上他的床窝在他腿边取暖。但是这个区域却越来越不安宁,每天都有孩童失踪。有时候山上会传下孩童的惨叫声。上山的人们总是能发现以前没有的枯萎白骨。
然后有天一群人拿着棍子朝我的小屋走来。当时我正走到门外。只听到他们说,抓住这个妖女!然后我就被他们截住。
“你看她,穿着白鞋走路从来占不到泥巴,不是妖女是什么!”一位大婶说。
我,我不是妖女。我慌乱地朝人们解释。
“我亲眼看到小磊被一道黑色的光卷走,后来又亲眼看到那道黑色的光飞进你家。”一位大叔说。
“把她活埋了!把这个妖怪活埋了!”人们叫嚣起来。
混乱中,有的人拿起棍子朝我身上打来。只觉得浑身一阵锥心疼痛,接近着小涅从房间里跑出来冲到我身前朝人群汪汪大叫。
“妖女养的狗要咬人了,打死它,打死它。”人群再度沸腾,注意力都转移到小涅身上。
然后眼前是挥舞的乱棍,小涅惨叫着,鲜血洒在我的衣服上。
“啊——————”我望着小涅尖叫起来。
随着我的尖叫声,突然间周围飞沙走石,地上划出一条条裂痕。人们惊恐地呼叫,然后更激烈地朝我打来。我拼命地朝外面跑去。我不能让他们再冲进屋子里再伤害可怜的病人。人群一边高叫打死妖女,一边紧跟在我身后。我在疯狂的奔跑中逐渐身疲力竭,最后我无法控制地倒在地上。
“把她活埋了,把她活埋了!”
“她是妖女,要是再从土里走出来怎么办?把她烧成灰烬!”
“把她烧成灰烬,把她烧成灰烬!”
我被他们捆绑起抬走。人群堆起一捆捆柴火。我蜷在地上,在无穷无尽的谩骂声中等待着他们自以为是的审判。
当火光印满这片天空时,一些村民跑来说,突然间十几家小孩同时失踪。
“我真的不是妖女,你们弄错了。”我已经声嘶力竭。
“妖女在玩障眼法,烧死她为我们的孩子报仇!”
“宁肯错杀,也不能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