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有个女朋友,后来分手了。她不能容忍我大口大口像喝啤酒一样喝咖啡,我看不惯她动不动就一脸忧伤的抬头看天。和她恋爱的那段时间,我没有来过这家奶茶店。她喜欢走路,脚速很快,所以我只能看她的背影。她随风跳跃的头发,她被风吹起的裙角,北方,入秋,一直有风。偶尔她的鞋带会开,我帮她系过一次,从此她喜欢上我系鞋带时潇洒的手势以及一根带子相互缠绕而产生的不同的造型。她突然之间的沉默,仰望,会让我也不自觉的抬头。可是我看不到什么,那些无规则的移动着的云朵上面,没有我想要的。分手后,我曾担心她会因为再也系不出漂亮的鞋带而懊恼。后来遇见她,发现她不再穿有鞋带的鞋子了。
我们就聊这些。
我是个人家送我个馒头我就想以身相许的那种人,所以有时候店主免费送我一包薯条的时候,我会想帮她打扫一下店里的卫生。甚至想一直呆到打烊,帮她拉上那沉重的卷帘门。可是她不需要这些,直到她关了这家店。去往别的城市之前,她送了我一个杯子。她说杯子代表一辈子,不相忘,可是杯子被我打碎了,就在从奶茶店回学校的路上。
奶茶店里没有卫生间,所以偶尔不等茶凉我就会回学校。进厕所,我不会立刻去解裤子。要先看看周围有没有女同学。别误会,我虽然思想龌龊,却还不至于进女厕所解决自己的问题。
可是,女同学会进男厕所,后来,老师和食堂的师傅也从这里过。
因为这里有一面墙,墙后是一条很繁华的街。“非典”肆虐的时候,校门紧闭。于是就用人开始爬这面墙,久而久之,墙越来越矮,最后竟成了一条路,侧身就可以通过,当然,胸大的同学可能有些困难。这面墙验证了一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校方曾在墙上涂上米田共,可是,一点臭味怎能封了这条捷径。墙后有家书店,店主曾和我同学,后来因为搞大了老师的肚子而被开除。我常去他那里买一些打折的旧杂志或书,拿到奶茶店里看。
“你有没有有没有出走的打算,我是说我想去西藏,可是怕有高原反应,所以想找个人做伴,路费和生活费我全包,就是想万一除了意外有人照应。”他一边往书架上塞书一边问我。
“你去学校贴个布告,估计有不少人有这个打算,遇到美女报名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一边翻看堆在一起的杂志一边回答。
“我是去西藏,那么神圣的地方,不想和陌生人一起去,你考虑一下,如果学习不忙的话就陪我去吧。”
“神圣么?那时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铁路修通后,每天想必有数以万计的人往那里跑。像赶集一样,赶集的事情你觉得神圣么?不过话说回来,我刚失恋,也许可以借此机会散散心。”
“又失恋了?是那个奶茶店的老板?”
“她走了,留给我一个杯子,碎了。”
“我们明天就去吧。”
“这么急?”
“怎么?你还想看那些甩你的女孩子挽着别的男人的胳膊在校园里溜达?”
“哦。”
我挑了一本侦探小说,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太阳像是被拉灭的灯,天空迅速的黑了。
我答应陪老K去西藏,他答应回来之后把最漂亮的那个表妹介绍给我认识。其实去哪里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哪个地方的人民也不会欢迎我这么龌龊的人。拉萨又名日光城,日照时间很长,想必会很热。我想那里的姑娘大概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都穿着裙子。
我不打算带什么行李,反正老K有的是钱。缺什么让他买就是了。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西游记里的几句歌词:“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啦啦……”可是这歌好象跟这文章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人家西上取经是为了普渡众生。我却是为了看看西藏的美女和北京的有啥不同。老K恐怕更离谱,我寻思他可能只是为了以后指着地图自豪的对儿子说:你爹去过那里!
其实有的人去某个地方,只是为了抵达,完成一个心愿。并没有特别的意义。唐僧取经估计是因为耐不住寺院的寂寞。追求意义做什么?觉得有意思就可以了。
夜深了,我的上铺在看小说,邻铺在写论文,其他几个室友正围着电脑津津有味的看着毛片。我不打算把我要去西藏的消息告诉他们。没有必要的。我消失一天,他们会以为我去外面通宵上网了。消失一周,他们会以为我泡了外校的姑娘在外面租房了。消失一个月,他们会以为我把黑社会老大的女儿肚子搞大了。消失一学期他们也不会想到我是去西藏了。我和他们之间除了偶尔借一下毛片或小说之外,再没别的交流可言。
在去往火车站的出租车上,我说服老K走慢一些,若走青藏线的话太快了,不如走川藏线,先去四川溜达溜达。据说那里的姑娘特别水灵,出来一次也不容易。
老K背了很大一个登山包,里面装着洗漱用品,帐篷,衣服,指南针,药品以及瑞士军刀等等。而我只带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和几本书。毛巾用他了,牙就不刷了。
在火车上,我问老K为什么突然想出来。他说和他同居了半年的女友突然跟别人走了。其实他早想放下一切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看看了,正好,失恋是一个很正当的理由。
老K的女友我见过几次,就是在老K的书店里,是一个很性感的姑娘,好象在念大三。老K说她把追求自身享乐看作人生目的,忽略了人生责任和对自身价值的追求。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生活方式也跟老K的女友差不多。颓废,逃避,极端的个人主义。到现在也没找到展示自我存在的方式,尝试过音乐,最后却只证明出自己是个没耐心的家伙。现在试探着写作,却总是表达不出自己真正的想法。突然想起好象是王越说过的一句话:人云亦云固然无聊,自说自话同样可耻。
那么,我恐怕已经到了不知羞耻也不在乎羞耻的地步了。老K说:这是一种境界。
哎,屁股坐得好疼,先写到这里吧。从北京到成都这么远的距离居然买成硬座,老K也真够抠门的。我估计到不了西藏我们俩就各走各的了,除非他答应补成卧铺。
我终于还是和老K分道扬镳了。不是因为他小气,而是他老爸脑袋里的一根血管突然爆裂了,生命垂危。他是家中的独子,就算不顾及父子之情,单是为了那份分量可观的遗产,他也得回去一趟。
他把所有的行李都交给了我,又塞给我一笔钱。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向他要了一笔钱。但是行李绝对是他主动留下的,千真万确,我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撒谎。(他的行李后来被我廉价卖给了一个小贩,我也是迫不得已。你想想,哪有背着一个大包闯荡江湖的。万一闯了祸,跑不出三米就得被摁倒。要是被摁个脸朝下倒好了,背包还能替我挡一些拳脚,要是脸朝上,那还不跟乌龟一样,多影响我玉树临风的形象。)临别前他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的嘱咐我:一定要到西藏。
看得出来他很悲伤,不知道是因为不能去西藏,还是因为父亲的病。或者两者都有。我试着安慰他,我说:以后你完全可以指着地图对你儿子自豪的说:我哥们儿去过那里。
看他依旧不开心的样子,我又说: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死了,有的人还在老妈的肚子里的时候就没了爹,相比之下你已经很幸运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你爹有五十岁了吧,该知足了。
我的话好像刺激到了他,他长吼一声。我以为他要打我,赶紧退离他三米之外。谁知道竟蹲在地上,呜呜的哭了。
那是我第一看到男人哭,一个刚满二十岁的男人。
许多年后,我想不起老K的模样了。但是,却总也忘不了,在那个陌生的火车站,一个一米八五的男子蹲在地上无助的哭的情景。我一直陪他等到回北京的车开来,他的背影,一下子矮了许多。
回到列车上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了。虽然老K说他处理好一切也许还会回来找我,可是我认为他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即使找了也找不到。我不会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在经过的墙角刻上特殊的记号。在开个鞋店都要放烟花庆祝一下的今天,老K想必也认不出那个是我心血来潮放的召集同门的信号弹。
我挺喜欢武侠小说的,惊险,刺激,充满了未知。要是我会盖世武功就更好了,匡扶一下正义,救活几个美女。听说西藏盛产灵芝,不知道吃了之后能不能增加功力。
就这样,告别了老K之后,我脑海接连不断的冒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最后,我终于还是在晃荡的车厢里睡着了。入梦之前,我许了一个愿。但愿,我醒来的时候,身边会躺一个漂亮姑娘。做我的徒弟或者情人。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如果她非要做我师傅,那我就死心塌地的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