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春秋墨
71608400000019

第19章 言藏锋芒屡试探

屈尚武并不催促,他是懂棋之人,自然明白这样的劣势想要逆转,需要何等惊人的计算量。

更何况,最为常规的翻盘方式已经为屈平所用。屈尚武参悟此局十余年,有足够的自信不会再被同样的方式所击败。

足足一盏茶的工夫,方凃身形向后一仰,拈起一子,轻描淡写地点在了棋盘上屈尚武从未想到的一处位置。

屈尚武愣住了,方凃这一子直接点在了他的大阵之中,就好似深入敌营的孤军,按照常理无异于自寻死路。

“余先生真的要下在此处?”屈尚武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无论如何计算,这一子都是必死无疑,绝不可能活到与白子大龙汇合。

“无妨,继续下便是。”方凃一脸平静地说道,如此劣势,也唯有出奇制胜了。

屈尚武虽说心中疑惑,但通过先前的交谈,对于方凃的棋艺还是颇为信服。见方凃如此笃定的模样,屈尚武只当方凃是另有深意,便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继续落子。

数十手的交换过后,黑子阵势渐成,屈尚武吸取了当年过于冒进的教训,不再步步紧逼,而是稳扎稳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由于黑子原先所拥有的优势,这样的下法几近无赖。此时方凃心中并不如表面上的那般平静,他也不知自己行险一搏能否取得预期之中的效果。

屈尚武并没有看穿方凃的企图,仍是一心稳固着自己的阵势。行棋至此,方凃再想要如同当年屈平一般突破屈尚武的包围,已是再无半点可能。

方凃眼见时机成熟,不再迟疑,一子点在了自己预先设想的位置。随着棋子落下,棋盘之上的局势顿时风云变幻。

屈尚武起先一愣,但认真一看,顿时便大惊失色。这一子实在是毒辣,若是自己不将大龙接回,黑白易主,自己必败无疑。

然而若是屈尚武接回,白子于中腹所下十余子固然尽丧,但黑子左下边角便被切断,虽能苟活,但却拱手将大片空白让给白子。

权衡之后,哪怕再不情愿,屈尚武也只得选择接回大龙。

方凃自然不会放过如此良机,接连数子,皆是攻势迅猛的好棋,一举追回了数十目的差距。

到了收官之际,棋盘之上黑白二子的势力已然相差无几,若是再贴上开局所让的九子,白棋可谓是胜券在握。

“是屈某败了。”屈尚武干脆利落地投子认负,并没有官子的打算。如此优势都被自己下成了势均力敌,若是再纠结于几目的得失,也未免太过丢人。

“还请先生告知屈某败在何处?”屈尚武请教道。

方凃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道:“屈公子棋力较十余年前已有了不小的长进,之所以如此,只是由于屈公子太过谨慎。”

“与屈上卿对弈之时,屈公子太过急躁,一味进攻,因此阵势便有了破绽,给了屈上卿可趁之机。”

屈尚武点了点头,随即方凃继续说道:“屈公子既然将此局印在墙上,想必也参悟了许久,对于黑子阵势的破绽之处定然也有所心得。”

“因此在下便猜测屈公子会在此局之中以求稳为主,先弥补自身破绽,再行进攻。”

“的确如此,我便是这般打算。”屈尚武承认道。

“然而正是这种想法,给了在下逆转的可能。”方凃指着棋盘中腹说道,“这一块白子,我从未想让它们逃出,十余颗白子就是我的筹码,为的便是换来切断左下角地的机会。”

“原来如此。”方凃一番话,听得屈尚武如同醍醐灌顶一般,顿时便明白了过来。

“行棋之道,应当攻守兼备,既不可杀心太重,一味求胜,也不可只守不攻,让对手没有丝毫压力。”方凃说罢,又是补充了一句,“行棋如此,世事亦如此。”

深夜时分,屈尚武独自一人坐在池边水榭,没有丝毫困意,满脑子都是今日遇到方凃之后的情景。

如今再回想起来,自己这一日的言行实在有些过火,那余先生本就是聪明人,想来也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

然而如果不是能够商讨大事的谋士实在难寻,他也不至于这样三番五次地试探一个今日才见到的陌生人。

这余先生确实是少见的大才,若是能够收入麾下,自己的计划或许也能多上几分成功的机会。

这般想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赶来,在屈尚武耳边轻声说道:“回禀少爷,查不到那余方的身份。”

闻言,屈尚武眉头一挑,手指轻叩,“莫非是大魏来人,要探我们屈府的底细?”

无人应答,屈尚武心中更添几分烦闷,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丢入池中,水花溅起,几尾池鱼被惊得游动起来。

翌日,方凃洗漱完毕,行至一层,正中的棋盘上还保留着昨日的棋局。

“看来这屈尚武很是缺人啊。”方凃笑了笑,喃喃道。

行至楼外,此时正是楚地风光最好的时节,屈尚武府内繁花盛开,佳木繁阴,一片春日盎然扑面而来。

方凃低头看去,不少花皆非楚地所产,想来是屈尚武花大价钱从各国移栽而来。

正想着,一个姑娘从花木掩映的小道中行出,险些迎面撞上了方凃。

方凃见那女子身着一件海蓝色襦裙,长发垂髫,面容精致,不施粉黛,似乎是刚刚及笄的模样。

那女子同样也看到了方凃,顿时惊叫一声,脸色羞得通红,低头掩面匆匆跑了开去。

方凃笑着摇了摇头,这姑娘看起来是屈尚武的家眷,估计是年少贪玩,耐不住寂寞,才从女眷所待的地方偷跑了出来,没想到遇上了自己。

正当方凃愣神之际,屈尚武却是恰巧到来,正好看到了女子的一个背影。

“咦,那不是小妹吗,莫非小妹冲撞了余先生?那丫头闲不住,就爱到处瞎跑,下次我一定好好教训教训她。”屈尚武佯怒道。

“不必了,在下当年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这样闹腾的性子,等到长大懂事自然就安静下来了。”方凃淡淡说道,目中闪过一丝深意。

卢清文是屈尚武府上的门客,他的父亲曾是楚国的一个小官,年幼的卢清文也得以有了读书习字的机会。

楚国亡国之后,卢清文便主动投奔了在楚地声望最盛的屈尚武。求贤若渴的屈尚武只是询问了几个不算困难的问题,便收下了卢清文。

随后十余年,卢清文在屈尚武府中的日子过得可谓万分惬意,每日以鱼肉为食,出门有车马相随,所需要做的却仅仅是为屈尚武提一些无关痛痒的建议。

不过这一日,屈尚武带着一个看似普通的中年男子来到了他们门客所居住的区域。

卢清文见屈尚武对那中年人十分尊敬,心中顿时一惊。跟随屈尚武这些年,能够让屈尚武如此恭敬的人可是屈指可数。

至于他们这些门客,虽说待遇不错,但说白了只是高级一点的奴才,屈尚武在面对他们之时顶多也只是平等对待。

此时屈尚武开口介绍道:“这位是余先生,乃是荀况荀夫子的高足,来我府中做客,诸位可莫要怠慢了余先生。”

随即,屈尚武又转向卢清文,“这些都是屈某府中的门客,都是这些年愿意屈才留在屈某府中的文人,想必余先生与他们也聊得来吧。”

方凃点了点头,“屈公子府中的门客,想来也都是饱读诗书之辈,说不定余某还有些要向各位讨教的地方。”

方凃此言一出,连带着卢清文在内的几个门客,心中对于方凃的感观都改善了几分。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这些人都是乡野出身,虽说平日里都自称文人,但骨子里在面对师从名士大家的正统士子之际,还是会自惭形秽。

正因此,方凃的称赞对于他们而言就好似一种认可,这种认可是独属于文人之间的,即便屈尚武都无法给予他们。

不过一时半刻的工夫,方凃与这些门客便熟稔了起来。

屈尚武本身修养不低,时不时插口几句,见方凃等人相处融洽,便告辞离去。他作为一府之主,也不可能一直陪着方凃。

单是从这些门客,方凃便明白了屈尚武这里是有多么缺人,凡是能够背诵书写几篇诗赋文章的,屈尚武都是来者不拒。

说到底,屈尚武还是靠着父辈的荫庇,声望也仅仅限于楚地之中。然而楚地如今的名士都是与屈平同辈的耄宿,如何会屈居于屈尚武手下?

这些门客之中,也唯有一个名为卢清文的,还有点真才实学,但在屈尚武府中虚度了十余年光阴,早已没了当初治学之心,终难成器。

不过方凃这两年游历四方,上至高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怎样的人物未曾见过。本就打算在屈府住上一段时间,自然不会与这些门客交恶。

一番相谈甚欢之后,方凃以行旅劳顿,身体疲倦为由,与一众门客告辞,回到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