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谨二十八年,夏秋之交。
方凃自楚地入吴越,停在了吴越交界之地的一个小镇。
小镇名为朝杏,是个很美的名字,正如小镇中的风景。
方凃两年前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游历的第一站便是吴越,也曾经来到这个吴越水乡风情的小镇。
走到镇里唯一的一家酒楼,方凃喊道:“掌柜的,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
“好嘞。”那掌柜的下意识答应一声,随即便抬起头,“这不是方老哥么,一晃都两年多了,没想到方老哥还是这么年轻。”
这掌柜的可是对当初带着个侍女,谈吐举止都温文尔雅的方凃印象深刻,因此听到方凃的声音,顿时便想了起来。
方凃笑笑,开口道:“掌柜的,这两年生意可好?”
“都是平常光景,不好也不坏,刚好养活这一大家子。”那掌柜的也是笑了笑,回答道。
他的婆娘确实能生,如今他三十出头的年纪,已是有了八个孩子,一家人的开销全靠这座酒楼维持。
不多时,酒和茴香豆都摆了上来,方凃喝了口酒,又吃了几颗茴香豆,依旧是两年前的味道,不禁有些怀念。
正当此时,一个身材壮实的中年大汉带着个年轻的小伙子走进了酒楼,一开口便是:“老冯,给我来两坛老酒,再来两斤熟牛肉,就拿我早上给你的做。”
方凃认识这两人,那中年大汉是镇上的屠户,名叫董胖,而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则是董胖的儿子,名叫董石栋。
听闻此言,老冯呵呵一笑,问道:“怎么了,董胖子,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董胖挺起胸膛,一拍董石栋的后背,颇为自豪地说道:“今天,我家这小子,说要学剑去喽,我这不给他送行么。”
“原来如此。”老冯对着身旁的伙计吩咐了两句,转过头笑着说:“那可要恭喜你了,小董,今天这顿算是你冯叔请你的。”
“诶,这怎么能行?”董胖摇头道,“该给的钱还是要给的,再说了,我董胖会差你一顿饭钱吗?”
老冯闻言,假装板起脸来,对着董石栋说道:“小董,你来评评理,咱们之间的关系值不值一顿饭,若是你说不值,这顿饭钱,我一文不少要。”
董石栋被夹在中间,一脸为难地看向父亲,看得方凃不禁笑出声来。
“这不是方先生吗?”此时听到笑声,董胖转过头去,才发现方凃的存在,他当然认识方凃,此时也是开口招呼道。
方凃笑了两声,说道:“二位也别争了,这顿饭算是我请老董的,也祝小董将来习剑有成,当这朝杏镇的剑圣。”
这般说着,方凃便将一大块银锭放在了桌上。
“方先生太抬举我家小子了,就我家这小子,能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还剑圣,传出去还不让街坊邻居笑话。”董胖笑骂道,不过看得出来,方凃的称赞让他很是受用。
“不过怎好意思让方先生请客,应该我请方先生才对。”董胖自己是屠户出生,没什么文化,因此一直对读书人颇为尊重,两年前方凃去买肉时,董胖还多送了方凃半斤。
“老董你这就见外了,当初我找你买肉的时候,你可是多给我称了半斤,要不现在我从身上割个半斤下来还你?”方凃半开玩笑地说道。
董胖拗不过方凃,便邀请方凃一同入座,方凃点头答应。
席间,方凃开口问道:“老董,你家小董是被哪家剑庄收了去?”
董胖尴尬一笑,说道:“我家这小子哪里能被剑庄看上,不过是找了个附近有名的老剑师拜师学艺,学几分本事罢了。”
方凃点了点头,的确,董石栋的年纪已经有些大了。
吴越的那些剑庄一般都只收六七岁的孩童,除非实在是天赋惊人,否则二十岁再学剑也难有大成就。
随即,董胖说了一个名字,是他儿子所拜的老师。方凃没有听说过此人,想必至多也只是个三流的剑客。
方凃看向了董石栋腰间的佩剑,他虽说是修士,但却没有修士的手段,空有一身力气,在吴越行走,弄一把佩剑,装作是剑客似乎也不错。
想到此处,方凃开口问道:“老董,小董的剑是从哪来的?”
“这个啊……”董胖挠了挠头,一时竟忘了这剑的来历。还是董石栋提醒,董胖才想起这剑乃是找镇里的黄老伯用三十斤猪肉换的。
“怎么了,方公子也打算要把剑么?”董胖问道。
方凃笑笑,说道:“上次来吴越一趟,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如今才想到,是该带把剑回去,哪怕是放着装样子也好。”
于是,董胖便将黄老伯的位置告诉了方凃。
一顿饭后,方凃告别几人,径直前往了黄老伯的住处。
到了地方,方凃立刻便看到了一个躺在藤椅之上,睡得安详的老人。
方凃走上前去,并没有打扰老人,而是在一旁等着老人醒来。
直至黄昏时分,老人总算醒来,浑浊的双眼睁开一丝,便看到了身旁站着的方凃。
老人没有半点被惊到的神情,慢悠悠地开口道:“客人可是要找老朽铸剑?”
“正是。”
“那不知客人要一把怎样的剑?”老者仍是不慌不忙地问道。
“怎么样的剑都可以么?”方凃反问。
老者的双目睁得大了一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方凃,方才开口道:“客人不是一般人。”
“自然,明知有人在装睡,还傻傻等了一下午的,可不会是一般人。”
老者笑了,“说吧,你想要怎样的剑?”
“我想要能破了这天的剑。”方凃将手指向头顶的苍穹,毫不客气地说道。
罕见地,老者面上显现出一丝惊容,不过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淡然说道:“想要破这天,靠的可不是剑,而是人。”
“那我要一把能够斩尽世间一切敌的剑。”
老者把眼睛闭上,“你这是在为难老朽。”
“黄竹黄大师,当年不是号称天下无不可铸之剑么?”方凃淡淡地说出了老者的身份。
黄竹没有惊讶,淡淡说道:“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老朽,不过当年是当年了,即便当年的吴越都败得如此彻底,老朽还有何颜面口出狂言?”
方凃看着眼前这个略显落寞的老人,想起了他当年的辉煌。
黄竹,被称为吴越铸剑宗师,虽然未曾习武,但黄竹在铸剑上的造诣却堪比宗师。
天下十大名剑,除了在黄竹出生之前便已经诞生的五把,其余的五把中有三把都是出自黄竹之手。
季风所用的风泣剑,齐峰所用的撼岳剑以及甫清子所用的了了剑,皆出自黄竹之手。
黄竹也是为数不多的拥有数百年寿命的普通人,因为他的铸剑手段,能够让宗师甘愿为其寻找延年益寿的天材地宝。
“说到底,剑只是外物,只要剑客足够强大,哪怕拿着一把木剑,照样能够战胜拿着我的剑的普通人。”黄竹叹息道。
“自从我的心中有了这个念头之后,我便再也锻造不出我所满意的剑了。”
方凃被黄竹所感染,不禁羞愧于自己先前的无礼,一个将毕生精力都投入到铸剑之中的老人,的确值得他的尊敬。
然而如今,黄竹却再也锻造不出他所满意的剑,这对于一个在铸剑一道上几乎达到了巅峰的宗师而言,是一件多么残酷之事。
“黄老,您的剑并没有您所想的那么无用。”方凃劝慰道,“只要武者不将自己的剑视作工具,而是视作伙伴,您的剑便是剑客最好的伙伴。”
黄竹并不为所动,他纠结了数十年都未能够解开的心结,又岂可能被方凃一语化解,“客人不必再说了,此事我自己心里清楚。”
“那不如这样吧。”方凃开口,“还请黄大师为我锻造一把剑,我的要求便是,这把剑能够随着我的成长而成长。”
黄竹盯着方凃看了半晌,如同在看一个疯子一般。忽然间,黄竹站起身来,大笑道:“你这客人还真是不客气,不过这样的一把剑,的确让我有了铸剑的兴趣。”
这般说着,黄竹转身走入屋内,方凃随即跟上。
黄竹所住的屋子不大,却杂乱到了极点,各种锻造所用的工具随处可见,就连床上都有着一块未曾锻造过的生铁。
不过黄竹没有半点被别人看到的尴尬,不知从何处找出了一卷竹简,就着黄昏的余光翻看起来,将方凃晾在了一旁。
夜幕降临,黄竹点起油灯,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竹简,开口说道:“如今我已经有几分思路了,不过我不可能平白为你铸剑。”
“黄大师想要什么?”方凃问道,如黄竹这样的锻造宗师,又岂会缺钱,他所要的,恐怕不是一般之物。
果不其然,黄竹开口:“这把剑我也有兴趣,因此我也不收你锻造的费用,但这把剑锻造之中需要用到一物,那东西我手中也没有,便要你取来给我。”
“敢问是何物?”
黄竹呵呵一笑,答道:“泪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