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你许我的白首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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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鱼玄机——放船千里凌波去(2)

“我道夫君是为了谁呢,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裴氏一脸凌厉,看着面前屈膝跪下的鱼幼微,“怎么,过了几天好日子吧,不知道接下来打算如何过下去?”

“幼微愿服侍夫人,”鱼幼微低垂着头,她素来有胆识,但是此刻却如见了猫的老鼠,她深知自己的地位在裴氏之下,将来还要仰仗裴氏过活。

“我怎么敢用你这样水灵的小丫头,”裴氏伸出手来,细长的指甲划过鱼幼微的小脸,“还不到及笄之年吧,怎么就急急地嫁了出来?是家中穷困还是不堪寂寞啊?”她的话带着羞辱,刺痛了鱼幼微的心。

“妾与夫君相遇,颇为投缘,因有旧识说媒,遂得圆满。”鱼幼微小心地说出自己与李亿的事情,“家母病重,指望家中喜事能替她减灾求福,所以仓促行事,来不及向夫人说明。”

“来不及?哼,”裴氏冷笑,“金屋藏娇罢了,多少时日过去了,到今日说起来不及,真是可笑,原本听说你的年纪,我还以为夫君玩笑一场,今日见了你,长得极好,却不像十四岁年纪,倒像是十六七的姑娘,细细端详,这模样和身段,勾引男人,倒也够了。”裴氏似乎并不理会鱼幼微的低声下气,她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语,脸上也现出轻佻之色,就在鱼幼微无措之时,裴氏突然变脸,厉声呵斥道,“今日就随我回去,你年纪尚轻,还需要我替夫君好好调教,入府以后别给我耍花样,若是让我看见听到你的不是,得到一纸休书的日子可就不远了。”

鱼幼微战战兢兢收拾行装,结束了与李亿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美好时光,随裴氏一道回到李府,名为妾侍,实际则成了裴氏身边的粗使婢女。裴氏对付情敌的手段并不高明,非打即骂,这让年轻的鱼幼微叫苦不迭,李亿品行虽端正,在裴氏面前却是一个懦弱不堪的人,虽然心疼情投意合的鱼幼微,面对裴氏的盛怒,永远都只会选择退让与逃避。鱼幼微在李府待了些时日,受不了裴氏的指责与刁难,以探亲为由,请求离府出行,裴氏趁此让李亿写下休书,想要将鱼幼微彻底赶出李府,但李亿终究不舍,推搪了几次,才耽搁下来。

无奈之下,鱼幼微写信向温庭筠求助,虽只有只言片语,但满腹心酸,让相识数年的温庭筠心中不忍,后温庭筠托人写信,借故鱼母病重,请求与女儿相见,这才让鱼幼微得以离开牢笼一般的李府,回到了故居,此时鱼幼微虽不过十六岁年纪,却尝尽生活艰辛,性格相较于从前的大胆热烈,已大不同。

“先生,近年过得可好?”鱼幼微看着憔悴衰老的温庭筠,心中伤感。

“幼微,那裴氏待你不好吗?”温庭筠原以为自己替学生定了一门好姻缘,想到李亿年轻有为,将来鱼幼微的日子自然好过,却不料跳出这悍妇来,“你若难过尽可对李亿讲,他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我能指望的,只有我自己,那李亿虽于我有情,却没有担当,家中大小事情,皆是裴氏说了算,裴氏怨我受宠,肆意辱骂,多少事情,即便与我无关,只要裴氏指责,我便得委屈应承下来,李亿在旁,一句话也不说,先生,我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鱼幼微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捂脸恸哭。

“我原以为是上乘姻缘,这样说来,倒是先生误了你,”温庭筠后悔不已,“如何是好啊?”

“裴氏逼着夫君写了数次休书,被夫君推搪到今日,尚未给我,我每日在府中如履薄冰,不知哪一日会被赶出家门,这是幼微的命,怨不得先生,先生当日本是好意。”鱼幼微抹掉泪水,“幼微如今只有寻亲一说,才能讨得些许清净日子,只是,孤身在外,想与夫君团圆都属奢望。日后若有书信,想请先生代为转交。”

“放心吧,自当为你送到,”温庭筠郑重地承诺。

三、两依依

鱼幼微在故居待了些时日,裴氏使人来催,不得已再次回到李府,免不了受无数奚落与责难,如此反复借故离家,两地奔波了一两年,裴氏见她的时间少,也没有了机会予她休书,李亿不用两头为难,倒也自在,有时见到幼微孤身出行,实在可怜,也借故探亲访友,实为携幼微同行,两人仿若一对落难鸳鸯,有家不归,只在山水间流连。

难得的快活日子,对李亿而言,是轻松愉悦的,对鱼幼微而言,更是弥足珍贵,因了生活的摧残,十六七岁的女子竟生出六七十岁年纪的心态。“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不见李亿时写就的情诗,早已没有了少年夫妻的甜蜜,只剩凄清与落寞。

没有李亿同行的时候,孤独的鱼幼微只得写诗给温庭筠,“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露清。月中邻乐响,楼上远山明。珍簟凉风著,瑶琴寄恨生。嵇君懒书札,底物慰秋情。”她的言语中,尽失了初遇温庭筠时的单纯炽烈,满纸不能言说的惆怅与哀怨,她希望在无人依附的时候,深深信赖的先生能给自己些许安慰,可是,鱼幼微并不知道,在她艰难求生的时刻,温庭筠也落魄至极,年到五十还在为不得意的仕途奔波,他虽有不羁的性子,却有一大家需要养活的人,出仕还是隐退,这种犹豫与难堪与鱼幼微去留两难的境地是如此相同。

靠着与温庭筠的书信来往,以及李亿偶尔偷偷的探视,鱼幼微捱过了三年,但是此时的李亿却没有坚持住,他在裴氏的吵闹中写下一纸休书,从此在夫妻情分上弃了鱼幼微。此时鱼母已故,孤立无援的鱼幼微没有去处,李亿虽然惧内,倒也不算没有良心,加上心中实在不舍年轻貌美的鱼幼微,于是便寻了一处道观,将鱼幼微安置其中,名为清修,实为金屋藏娇。鱼幼微没有别的去路,尽管怨恨李亿对自己的决绝,却不得不接受李亿为自己所做的安排。

初入道观,鱼幼微倒真把自己当了清修的女道士,除了等待李亿,并不与外人交道,观中的日子虽然单调清苦,却胜于裴氏给予的毒打和恐惧,鱼幼微的心情好了许多,闲时吟诗作赋,偶尔也写些闺阁相思赠与李亿。

时间在鱼幼微的挥墨中渐渐流逝,她一直相信李亿能接走自己,毕竟在孤立无援的时候,承诺变得分外可信,就为着李亿一句没有期限的诺言,鱼幼微艰难地盼望着,然而,命运在三年后如期发生了改变,却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信誓旦旦的李亿,在与鱼幼微缠绵离别后,竟带着家小启程去了扬州,当鱼幼微得到消息,赶回李府,已是人去楼空。李亿带走了一切,那空空的宅院里,几乎没有留下李家人生活的痕迹。

“姑娘,这宅院已经换了主人,过几日新主人就要搬来了,你守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被主人请来看护宅院的老者,劝解府门前呆坐的女子,那样绝望的神情,让老者觉得不忍。

“他说假以时日,一定来接我,今日却为何独独抛下我一人呢?”鱼幼微神情恍惚。

“听说旧主人是去扬州的任上了,家小都同去了,怎会落了姑娘呢,”老者不认识鱼幼微,见她一脸哀戚,以为是依附于李亿的烟花女子。

“什么盟誓,都是谎话,李亿,你终究还是负了我。”鱼玄机站起身,哀戚之色全无,只剩了冷漠与决绝,“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真傻,世间哪有那样的男子啊!”

“姑娘,不是说去投奔亲戚么,怎么返身回来了?”婢女绿翘开门见是鱼幼微,有些吃惊,“是不是落了东西?”

“绿翘,把我的细软收好,从此以后,就我们主仆二人相伴,我哪里也不去了。”鱼幼微散开发髻,冷笑着走向内室。

此时绿翘十一二岁年纪,对感情只算一知半解,并不懂鱼幼微的举动,加上见鱼幼微神情有异,又不敢多问,便只依着鱼幼微的话将她的物品收进内室的箱柜中,鱼幼微的物件并不多,只有常读的几份书卷,以及李亿赠与的两支珠钗。

“绿翘,明日把那些灰色的布帘都扔到屋外烧了吧,”鱼玄机从自己的木箱中取出从前在李府穿过的衣裳,对绿翘叫道,“都扔了,这坟墓一般的地方,我受够了,他既弃了我,我便成了无主的魂,日后随我怎样,与他不相干,我鱼幼薇大好的韶华不能埋葬于此,痛快,痛快,从今日起,我只会找了痛快日子过下去。”她凌乱的发丝散落在脸侧,美艳的脸上布满狰狞。

鱼幼微说到做到,次日清晨,她的居处变成了另一番光景,昏暗压抑的厚重布帘被除去,换上轻薄明艳的纱,为了置办这些光鲜的物件,鱼玄机甚至变卖了李亿赠送的珠钗,那样珍贵的礼物,是绿翘都未曾碰触的。

“姑娘,您这样穿,可比穿那道服好看多了,我都快睁不开眼,”看着面前身着艳红衣衫,额贴金钿的鱼幼微,绿翘忍不住赞叹,“若绿翘为男儿,定要娶了姑娘,结百年之好呢。”

“你以为世间男子,真同你一样想法?”鱼幼微抹上绯红的胭脂,冷笑道,“即便有美貌才情,只要他不顾,便是弃如敝履了,我在你这般年纪,就开始寻找依靠,原以为美貌留人,才情动人,学了那样多的诗歌词赋,做了诗一般性情的如水女子,最终还只落得这样的结局,”鱼玄机叹了一口气,“绿翘,我看开了,女人还是要靠自己,那些臭男人,视女子为玩物,他们能如此,我们为何不能,我也要用他们的臭皮囊来取乐,以填我十数年的郁愤。”

“姑娘,这样做只怕会毁了名节,”绿翘虽然年幼,但是这些还是知道的,她有些可惜,“我陪伴你也有数月光景,在这之前,您日日吃斋清修,今日何苦为了薄情男子,伤害自己呢?”

“就是因为他们薄情,我才不愿做一纸被辜负的那个,你且放心,我断不会伤了好人,日后来饮酒玩笑的人,不过是浪荡之人,他们的感情都当不得真,也不算对不住。都是老天无言,害我鱼幼微苦守多年却不得善果,虚度多少年光阴,我不如也学他们做一回恶人,他日下了地狱才算值得。”鱼幼微取出纸笔,挥就一行大字,让绿翘张贴于居处门上。

“鱼玄机诗文候教?”绿翘念了一遍,不解其意,但次日,她就从一众宾客的神情举止中读懂了意思,她的主人鱼幼微从此改名鱼玄机,在长安城外的咸宜观正式出家做了女道士,不过她在道观中过的,却是艳帜高挂、陪酒卖笑的风月生活,这一年,鱼玄机二十二岁。

四、陌上尘

鱼玄机的才情与美貌皆属上乘,不久,长安城的名士们接踵而至,消息传入李亿的耳中,他无能为力,尽管满心愧疚,但是只要裴氏在,他就无法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与鱼玄机做成眷属。

自此,咸宜观成了长安名士的寻欢之所,风头劲时,甚至盖过城内最有名的青楼。鱼玄机整日都挽着蓬松的发髻,斜插了赤金的钗子,酥胸半掩,罗裙曳地,以慵懒迷人的模样在一众男人间周旋。富有的,她收取钱财,俊秀的,她留其夜宿,生活极尽奢靡,荒诞无比。

街坊邻里有人指责,她也不顾,兀自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寻欢的男子,没有一个不尽兴而归的,唯有一人,曾被鱼玄机拒之门外,两人从前并无过节,只因此人姓裴,与那裴氏同姓,鱼玄机恼恨,便不与他结交,这人失了颜面,此后也没来打扰,这番不愉快在鱼玄机看来,不过是再小不过的插曲,因为几日就忘了个干净,却未曾料到,几年后,这人竟决定了她的生死。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的鱼玄机,潇洒快活,饮酒作诗,无拘无束,她曾与婢女绿翘说起自己的改变,她是庆幸的,庆幸自己挑了一条正确的路。

与她一道庆幸的,还有她买回的婢女绿翘,从十来岁年纪进咸宜观,绿翘跟在鱼玄机身边,见证了主人最奢靡也最丰富的生活,这个女孩子的心气同鱼玄机一样,只是此时年纪尚小,性情上学了鱼玄机一些皮毛,才情上却远远不及。

看着鱼玄机拨弄面前的金银珠玉,绿翘好生羡慕,“姑娘,有些人在我跟前打听,说姑娘是否愿意离观,看他们个个出手阔绰,要是随他们任何一人,所得都不会少呢。”

“逢场作戏罢了,我是吃过亏的,又岂会再上一次当,倒是你,可不要贪心,切勿有那非分之想,”鱼玄机警告道。

“我是为姑娘筹划,哪里是我贪心,”绿翘心虚地低下头,鱼玄机迎客这几年,绿翘的箱底也攒了不少好处,看着那些达官贵人,再看看自己身处的破旧道观,说她没有离去之心,那都是假的。

“你那些心思,不说我也知道,只是你千万不要做那忘恩负义的人,好米好粮地养活着,临到你翅膀硬了,倒要把我撇在一边,我岂会依你。”鱼玄机冷笑道,“再者,你有那随人除出去的心思,只不过一厢情愿,那些男人有几个能信得,你若出去,他日被人让在门前,我可是连口水都不会施舍给你的。”

绿翘涨红了了,鱼玄机的话刻薄伤人,但她毕竟只是个婢女,在咸宜观也是寄人篱下,尽管心里怨恨,却没有顶撞的本事。想到这些年鱼玄机带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忍一忍,也就别过头去,自顾做着手中的活儿。

鱼玄机冷眼看着绿翘,想到近日来,那些宾客的神情举止,对这贴身的婢女不觉又多了几分厌恶。她如今唇红齿白,让那些不安分的男人分了心,到自己年老色衰之时,只怕这还要被她抢了一切。她心里暗暗打算,日后须提防着绿翘,遇事多约束,陪酒作乐的时候也避开她去。

正在想时,门外有人通传,说外地寄了书信来,绿翘赶紧去取,交予鱼玄机时,发现对方的眼神一下明亮了许多。鱼玄机心急地拆开信封,寄信的人是远在扬州的李亿。对于简单几句慰问,鱼玄机虽然怨恨,却总是不由得想到年少时,两人谈笑亲昵的光景,恍如昨日,思来想去,心中的酸楚和思念渐渐就冲淡了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