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公子的意思,会在半塘留些时日了?”董小宛的眼睛里闪烁着晶亮的光芒,脸上也渐渐泛起了红晕,“那好,我听公子的,养好了身体再与公子一起抚琴作画。”
冒辟疆听董小宛这样一说,有些为难,他原本答应双亲,娶了陈圆圆便回到故乡去,只是不知有此变故,更不知会再次到了半塘,遇到董小宛,眼下小宛无依无靠,实在可怜,若自己拒绝她的要求,显得残忍,可是如果流连半塘,家中如何交代?
“我家中还有一些事情,只怕耽搁不了多久,”冒辟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说出实情,只是看着小宛满心期待的模样,隐瞒了迎娶陈圆圆的细节。
“小宛不会拖累公子,只需要再静养几日便成,公子能否成全?”董小宛言语凄切,模样温婉可怜,冒辟疆原本对她有情,今日见此情景,哪里还会不允,如此便住在了半塘的小楼中,相守了数天,小宛身体稍好些,坚持为冒辟疆亲自下厨做汤饭,冒辟疆心中温暖,渐渐把与陈圆圆的伤心事忘了大半。
“公子,小宛有个不情之请,”看着冒辟疆归家心切,董小宛在心里做了决定,“若公子不嫌弃,能否带小宛同去,小宛愿为奴为婢,随侍左右。”
“你说的可是真的?小宛,此事非同儿戏,我们不过再次见面,你对我也并非全数知晓,”冒辟疆虽对小宛有情,却未曾想过迎娶,毕竟与陈圆圆的婚约让他神伤,短短时日再无迎娶他人的心思。
“小宛并无他意,只求与公子同行,若公子不愿,小宛亦不强求。”董小宛别过头,轻叹了一口气,半塘此时已经传开了冒辟疆与陈圆圆的憾事,看来冒辟疆依旧思念着陈圆圆,他在此停留数日,照顾周到,终不过是可怜自己罢了。
“小宛,”冒辟疆心中不忍,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出了董小宛的房间,次日,冒辟疆收拾行装,做了离去的准备。
“小宛如今身体已无大碍,今后还请林嫂多多照顾,我家中催促,近日须得赶回,他日再来也不知是何时,小生就此别过了。”冒辟疆不敢与董小宛告别,他担心自己在小宛的泪眼中无法前行,于是只交代林嫂,便启程返回了家乡如皋。
董小宛站在窗前,看着冒辟疆渐行渐远,她没有埋怨他的不告而别,此刻的小宛,内心变得坚强而执着,她在半塘无依无靠,冒辟疆是她心仪的人,也是她想要共度余生的另一半,冒辟疆对自己并非无情,只是他此时心中依旧怀念着陈圆圆,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的情意。小宛修书托人带给了柳如是,告知心中所想。三日后,钱谦益托人送来千两白银,老鸨接了钱,碍着钱谦益是名士,自然不敢为难董小宛,在柳如是与钱谦益的帮助下,恢复自由的董小宛租船前往如皋,追赶冒辟疆而去。
三、双飞燕
冒辟疆虽然急着离开半塘,回程的路上却还是走走停停,不忘游历山水,故而到如皋时,晚出发的董小宛已经先他一步到了冒家。当冒辟疆来到家门口,惊讶地发现,在前来迎接的母亲和妻子身边,站着一个娇俏的佳人,正是董小宛。
“小宛温婉可人,虽然才来三两日,却已和府里的人相熟,大家都喜欢她,”冒母对小宛十分满意,她将几日来的情况告知了冒辟疆,“你父亲说,等你回来,再补了大礼,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冒辟疆不敢隐瞒,“母亲知道,我此番前往南京迎娶圆圆,抱憾归来,此时让我迎娶,既对不起圆圆,也委屈了小宛,我知道她从半塘寻来,吃了不少苦头,送她回去自然不行,不如先让她在府里住下,过些日子再说吧。”冒辟疆想了一个权宜之策,他需要一些时间,忘记与陈圆圆的约定,也需要更多时间来接受董小宛。
“小宛,夫君说你们的事情,要再推些时日,”苏元芳来到小宛居住的厢房中,有些遗憾地说出冒辟疆的决定,“爹娘很喜欢你,进入冒家是迟早的事,只是近期要委屈你了。”
“姐姐,无妨的,我能寻到这样的好人家,就算是做丫头,侍奉您和老爷夫人,也是小宛的幸运啊,”董小宛虽然心中难受,但还是强装笑颜,“听家里人说,姐姐素来身体不好,膝下孩儿无力照顾,若是姐姐放心,交由我照管也是可以的,我年少离家,时常孤单一人,我也想身边有孩子来去,热闹许多。”
“那极好,他们如今到了念书识字的年纪,我听夫君说,你才情过人,交给你那是再好不过的,”苏元芳欣喜不已,“小宛,在没有名分之前,只能委屈你住在侧间的厢房,你放心,一应用度我都交代了下人,与妾侍并无两样,你安心住着,我想,夫君用不了多久就会纳你进门,你这样大义善良的女子,合该要过好的日子。”
“多谢姐姐照顾,日后有事尽管吩咐小宛,”董小宛温婉说道,“小宛平日喜欢下厨做菜,明日亲自做几样粗茶淡饭,让老爷夫人和姐姐品尝。”次日清晨,小宛在厨房忙碌了许久,用饭时,冒家人看着饭桌上的菜色,甚是惊讶。
”小宛,这都是你做的?”冒父见到精致的菜品,忍不住啧啧称赞。
“小宛听说老爷爱好荤腥,特意做了这道虎皮肉,”董小宛并未落座,她站在苏元芳身旁,为饭桌上的冒家人一一介绍,“夫人和姐姐口味清淡,这些时令蔬菜,用热水焯过,放了些花露,闻之有香味,吃起来也无油腻之感,还有这些饼饵,是用兔肉做的,我见孩子们不爱吃饭,就把肉做成了点心的模样,若是饭桌是没吃饱,闲时当作零食也好,总不能饿了他们。”
“小宛真是有心,”冒母听说过陈圆圆的才情,原本极为钟意,也不介意其出身,没想到来到冒家的竟然是另一个女子,之前小宛进门她还颇感意外,特别是得知儿子与她并无缔约,小宛是自行赎身独自前来,这让她不免怀疑,小宛是心机深沉,意图不良的女子,不料接触几日,竟发现她比平常人家的女子更乖巧可人,完全没有风尘女子的习气。今日见了小宛的手艺,心底更加叹服,“还站着做什么,即便没有结亲,也是冒家的客人,让你下厨已经不妥,怎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快来坐着吧。”冒母指了指冒辟疆身旁的位置,让董小宛落座。
小宛侧过头,见到苏元芳微笑着冲她点点头,冒辟疆似乎也没有反对,但是却没有主动说让她坐在身侧。
“我坐在这里吧,”董小宛指了指三个孩子中间的位置,“正好可以照顾到他们。”她笑着走到主座对面的位置,为孩子们添饭夹菜。
次年春天,冒辟疆带着家人的祝愿,欣然接受了十九岁的董小宛,正式将其纳为妾侍,当时正是崇祯十六年,冒辟疆之前应试再次落第,再没了寻求功名的心思,平日闲居在家,只做一些考证古籍,著书立说的事。董小宛本就向往粗茶淡饭的恬淡生活,因此对冒辟疆的决定很赞成,在冒辟疆闲居的时候,她侍奉左右,有事帮忙抄抄书稿,遇到冒辟疆心情愁闷,则取来古琴轻弹一曲,为夫君解闷。冒辟疆有时有观光赏景的机会,也会带了小宛同行,两人游玩时写诗作画互相欣赏。如此琴瑟和鸣过了一年,这一年时间是冒董姻缘最美好的时期,然而一年后,李自成攻占北京,崇祯自缢,不久,清军入关南下,战乱频起,冒家为了避祸,慌乱奔上逃亡之路,家中宅院财物因此散尽。
“夫君,喝些水吧,”董小宛从远处快步走来,将一个盛水的竹筒递给冒辟疆,冒家只有他一个男丁,父母上了年纪,儿女又年幼,都指望着他照料,因此逃亡中焦头烂额,吃了不少苦头,好在董小宛虽是女流之辈,遇事却冷静有主见,在一旁照顾有加,冒辟疆因此才少了大半烦恼。“姐姐和爹娘在那边歇息着,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停在此处吧,孩子们也累了,明早再赶路。”
“好,就依你的安排,我看见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个驿站,不如住到那里去?”冒辟疆疲惫不堪,他指了指前方一排破旧的房子,对董小宛说道。
“我早去看过了,听说今晚有贵客要住,守驿站的兵士不让其他人进去,要不然,我早把孩子们带到那儿去了。”董小宛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客人,竟然要用到一整间驿站,逃难的人中老人小孩众多,若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住上一晚,该是多好的事情。”
“既然是这样,那算了,你把我的外衫拿去给爹娘,晚上风大,不要冻坏了。”冒辟疆想要拖下身上的衣服,却被董小宛按住双手。
“你这几日老说身体不舒服呢,别脱衣着了凉,夫君放心,我都已经安顿好了,你且放心睡一会儿。”董小宛坐在冒辟疆身旁,让他枕着自己的腿,她则靠在一个杂草堆上,闭着眼睛打盹。
半夜时,因为肠胃不适,好不容易入睡的冒辟疆,被一阵马蹄声惊醒,他睁开眼睛,看着几匹马和一辆马车从眼前经过。董小宛此时也惊醒过来,她坐起身,不远处干草堆上睡着的孩子突然发出啼哭,苏元芳哄了几声,并不能止住孩子的哭泣。
“怎么了姐姐?”董小宛走到苏元芳和孩子身边,将其中一个孩子搂进怀中。
“姨娘,我好冷。”孩子偎在董小宛怀中,可怜地说道。
“我去驿站看看,即便是个角落,能避风也行啊,这一晚上下来,孩子会冻病的。”冒辟疆站起身,往驿站走去。
“我去看看,若是可以,我就来抱孩子。”董小宛将怀中的孩子交给苏元芳,对仍旧哭泣的孩子安抚道,“乖乖,姨娘和爹去看看,给你们找个暖和地方睡觉,等会儿姨娘就过来。”
站在灯火通明的驿站门口,冒辟疆停下了脚步,紧跟在身后的董小宛不明所以,正想要催促夫君前去,却看见冒辟疆正呆呆望着门口的人,顺着冒辟疆的视线,董小宛看到了面前的女子,她雍容华贵,遍身锦缎,虽然经过一路奔波,姿色出众的脸上写满疲倦,但是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丽。
“圆圆?”董小宛低声叫道,她侧头看着冒辟疆,这一眼让她心中难受至极,冒辟疆的似乎都忘记了自己身边还有旁人,他看着陈圆圆的眼睛,眼中写满忧伤、不舍、还有炽烈。
“公子,”陈圆圆摒退了身体伺候的人,“许久不见,这些年没有公子的消息,听说公子纳了从前相识的一位姐妹,原来是小宛。”
“小宛见过陈姐姐,”董小宛往前几步,“姐姐这是要往何处去?”
“吴大人派了属下来接我,先前城破,经历了许多不堪的事情,如今好容易风平浪静了,正要随大人前往蜀地。”陈圆圆叹息着,将自己的情况告知董小宛,“你们又是要去哪里?”
“为了避战乱,离家逃亡已有半年之久,我们正准备回家乡去,”董小宛轻声回答,“陈姐姐就是先前驿站说要接待的贵客吧,只一人住在驿站吗?”
“小宛,走吧,”冒辟疆出声阻止,想到若要和陈圆圆同居一处,不免会想起从前两人未续的缘分,对陈圆圆,他心中难以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