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开些吧,世间男子也不止他一人,”贾姨妈看着三日泪痕未干的苏小小,听着一阵紧过一阵的咳嗽,心疼地安慰。
“我伤心并不是因为他辜负我,我是气恼我自己,以为千挑万选,觅了有情有义的郎君,却不料,同那些登徒浪子并无差别。”苏小小哀叹。
“我早说让你和他在姑苏结了秦晋之好,你偏不依我,不过是枕上贪欢,日后找去,也不会认账的。”贾姨妈忍不住埋怨。
“我岂是那种没脸没皮的,下半辈子就是常伴青灯古佛也不会去找他。”苏小小气恼地撕扯着手中的丝绢,“弃了我是他福薄。”
“能这样想自然好,咱们与这种身世显赫的官家公子本就不该来往,说来说去,都是一桩孽缘,姑苏城里兜兜转转,偏就你的香车惊了他的青骢马,唉,小小,若是你心里不好过,姨妈托人去金陵打探打探,料不准是他父母的主意,禁锢了他,脱不得身。”贾姨妈试图宽慰道。
“有手有脚,谁能逼得了,他家中只有他一个独子,若是寻死觅活,只愿与我,父母能绑了手脚,别人家姑娘也不肯嫁呀。”苏小小冷笑着站起身,“罢了,落泪三日,还君情意,他既忘情于我,我又何苦守贞于他,姨妈,明日我依旧操琴待客,如从前一般,他背信弃义,我何苦用他的错来惩罚自己。”
春去秋来,苏小小在没有阮郁相伴的日子里,热闹地过了半载,姑苏城里有越来越多的青年才俊涌到松柏林里,为了一睹苏小小的风采,从前冰清冷傲的姑娘,如今整日春风拂面,艳若桃李,与来往宾客推杯问盏,好不快活。
这是苏小小期盼的热闹,但是热闹里却没有苏小小真心期望的生活。
“咳咳,”秋夜渐凉,苏小小坐在房中,把玩着宾客们送的礼物,手边一只白玉盏,盛满了浓郁的酒液。
“祖宗,别喝了,对你身体不好,”贾姨妈要将白玉盏拿走,却被苏小小一把夺过。
“不饮如何睡得着?”苏小小惨然一笑,话中皆是辛酸。
“都大半年了,还未放下那个负心人吗?以为你整日欢喜快活,其实都是自欺欺人。”贾姨妈一针见血。
“一载恩爱,如何能说放就放,姨妈,我真是恨,想不到那样清澈俊朗的男子,竟同那粗莽俗流之辈无异,此生若想托付,还能交与何人?”苏小小将杯中美酒一口饮尽,带着满脸的绝望大笑起来。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你是个好姑娘,老天爷会看着的。”贾姨妈回头偷偷抹泪。
为了排遣越来越浓的忧伤,苏小小决定趁天色晴好,乘车四处走走,龙二驾着香车在城郊的草地中缓缓向前,车内,传来苏小小哀怨的琴声。
“姑娘,远处有石匠造佛像,遇佛是缘,我想去拜拜,姑娘去吗?”龙二实在受不了车内的断肠曲,忍不住打断道。
“好啊,你等我一道。”苏小小搁下古琴,从车内走出,随着龙二往前走。
“这姑娘真好看,”离两人最近的一个石匠停下手中的活儿,感叹道。
“是啊,我在姑苏城还未见过这等模样的女子呢。”另一个石匠也站起身,看着苏小小。
“大叔,这佛像能否让我拜拜?”苏小小走上前,“我佛慈悲,定能照拂信女。”
“行啊,不过这些还在雕凿,你去那边吧,”石匠指了指对面,“那几十尊佛像已经完工了。”
苏小小道了谢,正要往前走,却见一个青年石匠裸着上身,颇为费劲地敲打着坚硬的石头,那人肩膀处裂着伤口,正不断渗血。
“师傅,”苏小小将手中干净的丝绢递过去,“有伤在身,做这些重活可不好。”
“不做完就没有工钱,”男子抬起头,见到一个女子站在身前,赶紧将一旁破旧的衣衫扯来遮蔽。
苏小小并非拘谨的女子,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深阁闺秀,她一双如星子的眼睛望着对方的伤口,并不躲避。
“姑娘,多谢,不过我此时仪容见姑娘有失礼节,请姑娘回避。”男子虽做着粗重的活,说话却是彬彬有礼,同阮郁相似。
阮郁?苏小小心中一酸,抬起头,冲对方歉意地笑笑,这一见不打紧,苏小小只觉分外熟悉。
“公子?我们可曾见过?”苏小小走上前。“我想起来了,你的眼睛,你是那个在桥上替我解围的年轻人,对吧?我是苏小小!”
“苏小小,啊,我记得当时走得急,确是听见有妇人叫了这个名字。”男子挠挠头,憨厚地笑道,“没想到从前光景,姑娘还记得,如今我狼狈至此,让姑娘见笑了。
“看你该是书生模样,怎么做起了石匠?”苏小小上下打量,男子一身褴褛,看样子日子过得很不如意。
“我本是上京赶考的学子,上一次未能金榜高中,来姑苏投奔亲戚,打算等下一次机会进京赶考,没想到途中被同乡骗了盘缠,亲戚又搬往他乡,无从寻找,没了赶考的路费,只得在此谋生。”男子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公子既没有去处,便是小小报恩的时候了,若不嫌弃,公子可来松柏林,小小愿赠纹银百两,助公子进京。”苏小小豪爽地说道。
“小生鲍仁多谢姑娘再造之恩,他日高中,定当重谢。”男子说完拜倒,被苏小小一把拉起。
“小小先回去,准备银两,公子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前来。”她说完,转身离去。
苏小小的心境,因为这一趟出行,有了巨大的转变,她突然就从阮郁留下的浓郁悲伤里醒来,忘却了无尽相思和梦中枕上的两行清泪,这归功于鲍仁的出现,苏小小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与阮郁一样的清澈,无论是之前的玉树临风,还是如今的窘迫狼狈,那双眼睛从未变过,而最让苏小小宽慰的是,鲍仁的眼睛里还有阮郁没有的坚毅,那双能让人莫名生出依赖感的眼睛,是苏小小此时最需要的。
四、恨浮生
为了赴松柏林之约,鲍仁特意将自己破旧的衣裳洗净,穿戴整齐来见苏小小,贾姨妈见他寒酸,起初甚为不满,后来得知那日正是鲍仁在桥上解围,这才换了脸色,给鲍仁端上茶盏。
“公子不必谢我,凡事都有因果,正是公子当日仗义,免了小小灾难,所以今日,小小才能尽绵薄之力,实在是公子自己积来的善德。”苏小小将一匣银两递给贾姨妈,示意她放至鲍仁身旁的木几上。
“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苏姑娘,此番无论高中与否,都要前来拜谢。”鲍仁感激不已。
“何来不中呢,我见公子宽厚仁慈,必是高中之相,”苏小小真心祝福道。
“蒙姑娘吉言,此番进京须数月才能得还,若金榜题名,一定重金酬谢。”鲍仁站起身来,拱手作揖。
“我既借得起,又哪是看重你的重金,公子日后若能回到西泠桥,能来松柏林见小小,便是信守承诺了。”苏小小转过身,不再言语。
“公子,请吧,”贾姨妈将鲍仁让到屋外,“我家姑娘伤神,数月前吃了辜负的苦,今日相助,不图公子钱财名利,只为公子是敦厚守信之人,我求公子数月后,一定要来松柏林,当是许我家姑娘一个承诺吧。”
“小生只怕唐突了姑娘,若名落孙山,自当前来答谢,若能高中,一定备好彩礼,前来迎娶。”鲍仁从容说出一番话来,惊得贾姨妈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