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可当真?”贾姨妈失态地拽住鲍仁的手。
“此心日月可鉴,姑娘恩情深重,此生不负。”鲍仁指天发誓。
“老天爷总算开眼,公子,姨妈信你,今日留下吃顿便饭,明日再走。”贾姨妈转身去收拾客房,鲍仁站在楼外,听着苏小小房中传来的琴音,不似那日在郊外听到的哀伤,他脸上渐渐露出欣慰之色。
次日即将赴京,贾姨妈因着鲍仁的承诺,准备了丰盛的晚宴,苏小小看着鲍仁,依旧是大方亲切,她让贾姨妈准备了路上的干粮,精心妥当让鲍仁十分感动。
“今日不要饮酒,别误了行程,这可是公子的大事。”贾姨妈取了三只酒杯,却只在其中盛满茶水,“以茶代酒,祝公子一路顺风,高中得还。”
鲍仁一饮而尽,接过装满干粮的布囊,看着苏小小的眼神渐渐有了不同以往的情意。
再一次送君远行,苏小小少了牵绊,多了坦然。她并不知晓贾姨妈与鲍仁的誓约,只是看着鲍仁离去时泛红的眼眶,心里涌起一丝不舍。
这一次的送别,没有肝肠寸断、没有望眼欲穿,当鲍仁日夜兼程在前往京城的路途上时,松柏林里再次清净下来,苏小小闭门谢客,只在楼中轻抚琴弦,似是为了遵守一个未许的承诺。
往日的宾客吃了数次闭门羹,大多悻悻而归,当然,这些人中并不包括一个叫孟浪的观察使,他久闻苏小小艳名,此次来到姑苏,正想一亲芳泽,却不料派去请客的下人回了他不想听到的话。
“小小,孟大人来请了数次,你都不肯,咱们总是在这姑苏城里过活,还是要给人几分薄面吧。”贾姨妈见多识广,知道继续这样下去对苏小小并无好处,“咱们若是被人找茬撵到别处,公子回来又往何处寻呢?”
这最后一句触动了苏小小,尽管与鲍仁并无盟誓,可是她想到与鲍仁错过便心生不安,为了不至将来横生枝节,她只得穿了藕色衫裙,出门去见孟浪。
“姑娘好大的架子,区区一个抚琴唱曲的歌伎,不过会吟诗几句,就清高傲慢了,”孟浪见到面前娇小动人的苏小小,虽然嘴上不饶,心里却已经倾慕得一塌糊涂,那淡施脂粉的佳人,尽管只穿了素色的衣裳,单单戴了一支碧玉步摇,可是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情万种,让人不愿侧目。
“既然见不得台面,大人何必劳师动众,数次派人前往。”苏小小也不怯懦,反而笑着讥讽。
“咳,”孟浪用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听闻姑娘略有才学,不如此刻作诗一首,让本大人见识见识。”
苏小小并未点头,也不拒绝,只用一双星目淡淡看着孟浪,苏小小的大方倒让孟浪红了脸,他赶紧侧过身,随意地指着两人面前一株梅树,想要给苏小小难堪。
“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若更分红白,还须青眼看。”苏小小脱口而出。
孟浪佩服不已,原以为艳名远播的苏小小只是个唱曲博笑的风尘女子,却不料竟是才貌双全。孟浪自己也是读书人,见到这样有才情的女子,又得知苏小小的悲凉身世,便生出许多怜爱,不再为难。
从孟浪的府第回到松柏林,苏小小站在自家楼下,突然停下脚步,不再前行,她揉了揉眼睛,看到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背影。
阮郁就在楼下临湖的栏杆边等着苏小小,他此番前来,百感交集,既想见,又怕见,如此犹豫半天,不料却在楼下遇见佳人。
“多日不见,稀客呀,”苏小小冷冷一笑,“我今日出门匆忙,未备好热茶点心,就不招待阮公子了,多有得罪。”苏小小说完,就要推门进去。
“小小,”阮郁出声叫住苏小小,“我想看看你好不好,见你一面就安心了。”
“哼,我的死活与你何干,从你寄来诀别书信的那一刻起,我们已是陌路人。”苏小小背对着阮郁,声音冷漠。
“是我负了你,我愿意补偿,父亲说,虽不能娶你为妻,但若我纳你为妾,他便不会阻挠。”阮郁急忙说道。
“妾?这就是你的补偿,你的承诺?想当时我们山盟海誓,有松柏林里的青葱树木为证,今日你出此言,不是侮辱我,是侮辱你自己。看看你,背信弃义却要装成情深意重,这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啊,只怕松柏都羞于见了。”苏小小进得楼中,返身将门牢牢关上,透过窗棂,她看见阮郁羞愤地离开,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拒绝了阮郁,苏小小心中舒坦,不过想到当日错付终身,不免伤怀。
“翩翩公子,原来也不过是生就一副空皮囊,好在没有误我一生,从前那样看不开,真是不该。”苏小小心中痛快,为了从心里彻底抹掉阮郁,她决定煮酒一壶,开怀痛饮。在冰冷的栏杆边,苏小小喝着美酒,且歌且舞,尽兴至极。
科考的日子已经过了,苏小小却没能等到鲍仁的消息,赶走阮郁的那一晚,她的尽情与放肆差点要了她的命,温热的美酒温暖了她的心,却没能驱走寒湿,这直接导致她咳血的毛病复发,在小楼里,开始弥漫药草的苦香。
“等他的消息,真是折磨人,”苏小小偎在被中,看着贾姨妈扇着小炉煎药。
“我说把炉拿出去,你偏不让,这刺鼻的味道有什么好闻?”贾姨妈一面扇,一面捂着鼻子,“祖宗,吃了药快些好起来,让公子见到你病恹恹的,可不好,人家临走定了盟誓,高中就来迎娶,那时的诚意你是没见,你不能让人欢喜跑来,见到一个黄脸憔悴的姑娘呀。”
苏小小喝下了数不尽的药草,当贾姨妈的药炉碎裂的时候,鲍仁依旧没有消息。这是个沉重的打击,对于苏小小而已,不仅仅是再一次的希望落空,她从此对爱情变得绝望,这种绝望直接影响了她的生命。
这个冬天,成为了苏小小人生中最后一个寒冷的季节,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咳嗽不止,丝绢上的血迹越来越大。贾姨妈的安慰显得苍白无力,鲍仁归期未归是残酷的事实。
“姨妈,我真舍不得这如花的日子,还有热闹的姑苏城。”苏小小靠在贾姨妈的肩头,微微喘着气,“我愿意相信鲍仁并不是负心的男子,只是无论是什么原因,他就是没有任何的消息,终是有缘无份,我已经等不到见面的那一天了。”一气说完,苏小小喉头不时涌起腥热,她喘着粗气,浑身感觉如堕冰窟。
“不会的,老天垂怜,你们有缘分才能一次又一次相遇,小小,坚强些,至少也听听公子亲口的承诺,他高中之日必来迎娶。”贾姨妈看着苏小小渐渐垂下的眼睫,泣不成声。
“可惜了,”她轻轻抖动睫毛,“我真想听听,真想。”
苏堤春晓,在翠绿的江南岸边,一个不爱冷清,渴望爱情的女子,在等待中,永远闭上自己的眼睛。她的记忆里,经历过风流才子的无情诀别,却无缘得见翩翩公子抚棺大哭。鲍仁高中,做了滑州刺史,因为事务耽搁,误了与小小承诺的日期,尽管披星戴月赶回姑苏,却只见到葬礼上无缘相守的佳人。造化弄人,不外如此。苏小小坚强地挥别往昔的伤痕,却无缘得到近在咫尺的幸福,可怜,可叹。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生于西泠,死于西泠,埋首西泠,世人都说苏小小是爱恋西泠的山水,有谁知道,她不过是在等待一段举案齐眉的简单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