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我放过了发疯的平姑姑,叶隽这孩子对我显得比平时热情了许多。绿芙园好景依旧,我痴痴望着那一园芙蓉,回忆着梦中的景象。
“陈藏十年的桂花酒,娘娘可要来一点?”东方千悦斜倚石桌,看着叶隽提着一只青花小壶为他杯中缓缓注满美酒。
清淡的酒香暗然浮动,他手执玉盏,并不看我,只是垂了首在风中轻笑。
我面前的精致小盏也被叶隽斟上了桂花酒,纤指托起杯底,我将酒凑近唇际轻嗅一口,笑道:
“请教先生,这尘封之酿是否常如人生往事,封藏愈久,愈而弥珍?”
东方千悦浅酌一口,抬首看了天际浮云,唇角笑意苦涩:
“娘娘不觉得这酒很苦么?”
“先生……我不明白……”
我摇摇头,终于卸下所有伪饰的微笑,猛一仰首将那杯中之酒倾入口中。
辛辣且苦,丝丝缕缕的火热沿着喉咙烧进腹中,唇齿心肺仅余苦涩。
“皇上有什么事瞒着我,先生你也是,你们都不肯对我说,是吗?”我俯下头,将脸枕在双臂上,朦胧双目望向对面的碧衣人。
波光澹然,东方千悦定定看向我,良久目光不退。
“娘娘想问的,千悦都知道,但千悦不能说。”
“为什么?为什么?先生,你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也是我……信任的人,为什么不肯解开我心中的这个疑团?这个绿芙园从前住着谁?是不是有个芙姑娘?她和皇上是什么关系?她又为何死了?先生,这些你都该知道对不对,你告诉我!告诉我……”
我霍然站起身,盯着他仿若无波的眼睛,掐紧了拳头。
胸口剧烈起伏,我不知为何这一刻我会如此激烈而失态,但是一想到昨夜的那场梦,以及提起绿芙园清夜黯淡的眼神和闪避的口气,我便再也忍不下去。
不知面色是红还是白,我毫不退让地与他四目相对,试图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你可以亲口问皇上,他比我有权利回答你。”他眼睫不霎,淡淡道。
如果我能,我早开口问了,只是我怎么有这个勇气?在南清夜面前,我从来只是那个温柔和顺,清弱似柳的乖纯皇后,我怎能问得出口?
见我不语,东方千悦一声浅叹,终于转首望了绿芙园青灰色的屋脊檐瓦。
水碧人影翩然一动,玉壶在手,声线入耳:
“娘娘心情郁闷,千悦带娘娘看看皇宫好景致。”
语毕,也不等我同意,伸臂一揽便将我轻轻挟在臂弯,腾然跃起如一片青云,不是,是两片,青碧色的浮云或者绿叶,飘倏轻盈,瞬间飞至屋顶。
风来香满,衣带挽风翩跹,手中酒杯犹握,人已被他带着飞落绿芙园北面的这座高屋之巅。
身边人轻盈放开手,我愣了片刻犹觉如梦,梦在云端,身旁有碧衣男子含了浅淡笑意,斜卧屋脊,清风拂衣,对壶而酌,遥指湛蓝天际飘忽流云下穿梭而鸣的孤雁,朗声道: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流云如丝掠过,风习习擦衣,长发纷飞,我学他坐于瓦脊,俯瞰皇城宫阙连绵,瑰丽浮华,遥闻钟磬鼓乐随风而来,一片春光中却顿生苍然老意,于是接口道: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孤雁穿云而逝,萧鼓声渺渺依旧。从这里看下去,沿着东一直看过去,便是天毓宫了,清夜他此刻,在做什么呢?
我抱着膝,将自己缩成一团,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柔和的春风吹在脸上,我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
突然站起身,迎风而立,想要试一试,这飞在风里的感觉。
若能飞向你,再无任何顾忌,那便该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我于是便立在了窄细的一梁屋脊上,单脚双脚,交换而跃,似是在风中跳起那一日的舞蹈。
只是风太大,身太单,片刻之后便觉得要被这春风卷走。
斜卧薄醉的碧衣人眸中闪着怎样的光泽我并未留意,只是瞬间腰肢便被稳稳握住,那一双手生了暖意,轻轻落于腰间,茫然回头看他,我的面上定是亦有陶然醉意,薄薄的热,不知是因了那酒,还是那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