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壶倾杯已空，我突然放声大笑，双手推开碧衣人扶抵我腰间的手：
“先生也醉了么？哈哈……你可否告诉我，那个爱芙蓉的女子是你……”
“啊——”我手上用力脚下便踩了空，琉璃瓦滑开，身形摇摇欲往后坠。
那人剑眉一蹙，难得地有了慌色，伸臂一捞将我拦回，悉簌簌脚下有青瓦碎落了几片，直直坠下去，陨落无声。
东方千悦终究是带了无奈，亦或者别的什么神色，听他低低叹道：
“那女子是我妹妹，东方绿芙。”
是了，是了，东方绿芙……
是死去的东方绿芙，南清夜少年时的亲密恋人。
我本不该计较，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东方千悦对我说，也许我应该等南清夜亲口将这件事情告诉我，但是我，等不及。
我害怕。
东方千悦所说的一切，让我心寒。
翠生生的碧衣少女玉手摘下芙蓉，奔跑在满园澄翠的夏初里，罗裙生香玉肌微凉，晨起的雾浓而厚，娇小的身姿若隐若现，唯听见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华初国皇城的上空，十五岁的南清夜所居幽篁宫的上空。
多年前被称为“国之圣手”的名医东方羽美名远扬，被先帝重金厚礼接至宫中为体弱的幼子南清夜医病，东方羽有女绿芙，极爱芙蓉碧衣，玲珑翩跹，冰雪聪明，性情高洁，常常随父进宫，与皇子南清夜一见如故，日久两厢情深。
先帝宠怜弱子，亦喜绿芙伶俐可人，遂赐予绿芙园一座，命其可长居宫中，并与皇子同读，闲暇时两人同坐同戏，皆可随意。
许是东方羽圣手回春，又或许是小绿芙的娇俏贴心，一向苍白病态的皇子南清夜身体愈加好转，一日日也活泼康健起来。
四年前的那个秋天，东方绿芙在先帝的亲自操办下在皇宫举行了及笄之礼，成为皇子清夜之妃已是必然。及笄之礼过后，东方绿芙辞宫归家，说是探望病入沉疴的母亲，却不想一去三月未归。
三月之后再见南清夜，那个少年已被思念和焦虑再次折病，心爱的女子赫然立于眼前，本是欣喜若狂却不想那昔日葱茏少女面色灰败，眸光黯淡：
“清夜哥哥，绿芙不是清白女儿身了，你还要我吗？”
一生不惹纤尘的白衣少年当即僵在风里，已是冬日，漫天雪花飞洒在东方绿芙暗色的衣袍上。
她竟再不穿碧。
“不！不不！这不可能！”少年像受伤的小兽，发疯般狂逃而去。
一连三日，他不见她。
任她在他宫外徘徊孤等。
绿芙园里的芙蓉败了一地。
三日之后，人们在东宫西边上的深井里，发现已经死去的东方绿芙。
昔日相守情深，一朝辜负黄粱。
死去的女子一身水碧裙裳，袖口裙角是芙蓉盛开的图案。
绿芙死时，腹中已有两月的身孕。
后来得知真相，东方绿芙归家居住期间，出门偶遭歹人非礼，清白之身被毁，母亲沉疴无治，父亲东方羽因女儿受辱面上无光，亦不再进宫，只称身患重疾，在家疗养。
绿芙卒后，名医东方羽亦暴疾而终。
南清夜大病一场，几乎丢了性命，幸而常年周游在外的名医之子东方千悦听闻家中惨变，终于归来，本是不愿再多看害死亲妹的南清夜一眼，却最终还是留了下来，替南清夜救回了命，亦在绿芙园停了下来。
这一待，便是整整四年时光。
郁郁的少年长成了龙袍宝座的清嘉皇，芳魂如缕逝，唯念往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