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回想,南清夜究竟凭什么会选我做他的妻子、皇后,我曾以为是那天的竹海太绿,梨花太香,那日的琴声太旖,舞姿太美,以致我和他双双迷了神倾了心,现在才觉得自己有多天真,多可笑。
他温柔,是因为他秉性纯善;他缱绻,是因为我亦是如此乖巧纯顺,既然他并未打算拒绝佳人,那么有这么一个我适时出现,他总算也是喜欢的。
何况,彼时的我,清灵纯雅,浅碧裙芙蓉面,笑靥荡漾在春风里,想必是在某一瞬间契合了他对绿芙的思念。
多可笑啊。我走出殿外,一直笑着,笑得满喉涩苦,满眼生泪。
笑着笑着,我慢慢蹲下身去,满架荼蘼渗骨透香,盛夏芳径罢追寻,开到荼蘼花事了。
日近黄昏,绚烂极致,此花开后再无春。
回到昭华宫里,我命人打开衣柜,烧毁了所有碧色的衣裳。
水碧天绿,轻罗翠色,我曾经多么迷恋的颜色,我曾经为求一个真相日日披挂于身的嫣然青嫩,迷蒙如烟,从今后,我再不要。
不要做她的影子,但也不会就此甘心,轻易放手。
只因,我一起初,就做了那样的选择。
六月十四,宫中正式传下册封的诏文,吏部尚书崔明籍之女崔绿珠****巧质,甚得君心,特封宛若婕妤。
宛若,宛若旧影梦依稀。
南清夜,你真是糊涂,她不是她,一开始就不是。
她是一颗潜伏的棋子。
东方千悦后来对我说,像。她确实太像,若不是当年有人亲眼看到绿芙尸体,他也许真的会将那女子认作少年时伶俐天真的妹妹。
所以南清夜的一时沉迷,也算可以原谅。
六月飞日流火,暑气蒸升,大片榴花鲜红灼目。
先前遣人和谈的内乱刚刚稍有平息,西南便又传军报,上言南川郡摩顼、摩戎兄弟纠结郡中数千兵马,于十九日趁夜谋乱,攻占大峦城,偷袭西南军大营。
穆家军自称兵力虚缺,奏请朝廷增援。
虽说历来女子不得涉政,但鉴于目前朝中权势一半为恒王与画将军所控,剩下政权也几乎全由明华太后和右丞李隆镜所把持,南清夜权意本淡,若我再不多留一个心眼,只怕这江山早晚要易了主。
凭着皇后的身份和亲和宽善的姿态,我的手中也渐渐笼络了一些势力,并非煊赫重臣,却多为出身清贫、性情刚正而在朝中多遭排挤的忠良之士。穆氏向朝廷求援的信报刚到,我便得了消息,暗中与几位谋士商议过后,我将关注的目光紧紧投向了恒王府。
南川郡本为西南侯所管辖域,弹丸之地的草莽兄弟无端挑起这场军中之乱,若无背后阴谋,只怕早被西南大营的铁骑踏作齑粉。
如今竟向朝廷要兵求援……
听起来只觉可笑,西南侯自以为数年不得朝廷待见,便索性做出一副虚空疲软的表象,不愿折损自己一兵一将。
而南清夜,是否就肯依言给他兵马呢?
穆家……
目光遥望西南,云气苍茫,雾岚叠蕴,想必是又要降临一场暴雨。
竹林里凉风萧萧,梨树翠叶茂密,毁却后的幽篁宫只有在见到那半林残碧时才依稀辨得出几分旧日模样。自从南清夜搬离,这处地方更加人迹罕至。
如今却成了我与几名心腹谋士议事的天然好处所。每每选在午后人们困顿夏憩时,我与几名贴心宫人出门,采华望风报信,御前侍卫长陈悦防观守卫。而我通过这些人,对如今的天下情势朝中风云也基本了然于心。
金京人士齐玉向我传来消息,恒王自请出战,率军赴西南平定南川之乱。
我的预感果然不错,南恒隐是要出手了。
疾疾回昭华宫换了一身衣裳,简单妆扮几分,我便扶了宫女赶往宣德殿。
极为闷热的午后,即便穿着轻薄的纱衣,走路时还是沁出了一层细汗。
殿内却是清凉幽香,朦胧光线中,浅白丝袍的男子侧脸秀雅宜人,淡淡云纹盘亘袍角,南清夜正立于青玉案前专注执笔。我以目示意摒退左右宫人,轻轻走向他的身后。
然后做了一个已经很久不敢也不会对他做的亲昵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