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对着我坐在电脑前,直挺挺地,黑发散落在肩膀上。
电脑屏幕上的QQ开着,可以看到彩色的头像闪烁着。女孩的右脚恶狠狠地跺着地板,双手在电脑前飞快地舞动着。
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一双手,手舞动的速度太快了,令我无法辨认出手形,浮现在眼前只有舞动的手影,有种出神入化的感觉,鬼魅而恐怖。
与时同时,随着女孩舞动双手,电脑屏幕上的QQ对话框里开始出现一行行整齐的中文汉字,我清楚地看到,她根本就没有用键盘,那一行行汉字完全是自动跳出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又仔细看了看女孩的键盘,键盘上很光滑,我根本就没有找到便如别人的手,有人帮她打字的可能排除了,没有人帮她,那屏幕上的文字又怎么出现的呢?而且那些字根本就不像打出来的,好像是随着人的感觉而出现,完全由意识支配的。
我再次看了看女孩那舞动的双手,我突然想通了,屏幕上的字是随女孩的舞动的双手而形成的?也就是说,女孩面对电脑打手式,电脑会把手语翻译成汉字,自动跳出来,两者是感应的??
那是手语……女孩在用手语上网聊天!
这时,我看到她的显示器下面放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桌子上布满黑色的小颗粒,我闻到了一股煤的味道,很浓,有点呛人。
我感觉那味道是从女孩的身体散发出来的,而且愈来愈浓烈,不可能,她的身上怎么会有煤味呢?
我慢慢起身,向外移动,心跳剧烈。一股冰冷的寒气再次爬上喉咙,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可是,好奇心驱使令我收回了脚步,想看看那个女孩的样子?
我转过身,向角落里的座位望去,那个女孩坐的地方很昏暗,双肩被隔板挡住,只能看到她的头部,她的脸形瘦削,下巴尖尖的,皮肤惨白,戴着蓝色眼镜,看不清模样,惟一能看到的只有眼角旁边的一颗黑痣。
我张大着嘴想高喊,可是自己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的耳畔响起了“哗哗”的声音,那声音渐渐微弱,以至于我听不清自己奔跑的脚步声。
我跑啊跑啊跑啊,我独自在无声的世界中奔跑着……
我不知道是从哪条路线跑的,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当我停下脚步时,我看到了那座熟悉的暗红色的楼房。
温煦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身体里那股冰冷的寒气悄然退却,耳畔又响起了噪杂的人声、车声、风声、心跳声……
四、同化
我撕掉了那封信,坐上回学校的大巴,夜幕已经降临。
学校里一切如初,许多学生从我身边走过,他们都低着头,脚步匆匆,听不到说话的声音,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
我拦住一个学生,问他:“你们这么急去哪?”
那个学生惊异地看着我,说:“去学习手语啊!你还不知道吧?学校里有人免费交大家手语,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去学手语的人都要带一块煤。”
“煤?”
“是啊,很奇怪。”他说着塞给我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这是从学校锅炉房要来的,送给你一块吧!”
我随他一起去教手语的地方,想看看教手语的人到底是谁。
教手语的地点在我们班的教室,老师就是刘雨,讲台上面摆着一个袋子,进来的学生都要往里面扔一块煤,我躲在别人后面,默默地坐在最后一排,我看到刘雨在讲台上缓慢地舞动着双手,下面的一群人也跟着舞动双手,空气瞬间凝固起来,令人窒息……
我一直在后面注视着他,心一直在下沉、冰冷,脑海中一个恐怖的念头不断往上浮,直至露出水面——那就是我和刘雨正在陷入一个令人费解的迷局,这深不见底的迷局正在慢慢地将我们两个人淹没,而有个人却一直在迷局外注视着我们两人,那个人就是聋哑女孩,我可以感受到她那冷酷而窒息的目光正在向我一步步逼近。
我决定将是遇到女孩的事情告诉刘雨。
我坐在最后一排直到听手语课的人走光,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刘雨。
刘雨看着我,说:“你为什么不走?”
我说:“有事想和你说!”
“我也有事要问你!”他走到讲台上装煤的袋子旁边,停住脚,“可以先帮我把这些煤弄出去吗?”
我点点头,心想,这回交谈的气氛也许会好一些了。
袋里的煤不多,两个人各扯袋子的一角便可轻松将其拉起,走廊里的灯很暗,似乎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我说:“刘雨,这些煤你用来做什么?”
“这你不用管,跟我走就可以了”刘雨双眼注视着前方,表情木然,“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是啊。”我有点后悔,但还是决定说出口:“今天在网吧我见到了你帮忙的那个女孩,她很危险。”
“呵呵!”他冷笑了一声,说:“心虚了吧!你这样诋毁她,是想逃脱私拆他人信件的责任吧?”
“你怎么知道?”我说。
“你拆我信的时候,我和她正在网上聊天。”刘雨说。
“我私自拆信完全是为你好,你不觉得我们近来说话很困难吗?”
这时,刘雨的脚步停下了,说:“把煤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这里是学校的北面的一块空地,刘雨把煤块倒在地上,用土埋好,然后,走到上面轻轻地踩着。边踩边说:“你也来踩吧。”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走上去,轻轻地踩,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刘雨所支配。
刘雨说:“轻一点,别把他们踩痛了。”
“你说什么?”我感觉刘雨有点不对头。
刘雨做了个手势,好像是手语,我不懂他在说什么。所以,我摇头。
刘雨对着我张开嘴,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说:“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不要误会我,其实我很正常。”
“刘雨,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怎么了?”我大喊着,用力摇着他的手臂:“是不是那个聋哑女孩搞的鬼?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刘雨紧紧抓住我的手,喘着粗气,我发现刘雨的手突然变黑了,油腻腻的。
“她是非常可怜的女孩,在聋哑学校那天,我送给她一个毛线手套,她很感动,她对我讲了她父母的死因。她的父母原是煤矿的矿主,在她七岁时的一天夜晚,被煤气夺去了生命,当她醒来时发现父母早已不醒人世,可她自己却安然无恙,但是从此她再无法听到声音了,也无法再讲出话来,你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死吗?”
“为什么?”
“因为醒来时的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人煤。”
“什么?她是人煤?”
“是的,她被煤同化了。她说,煤是有生命的,由于人们不停地挖煤,并使之化为灰烬,这令煤世界加重了对人类的仇恨,因此,夺去了她做为矿主父母的生命,使年幼的她变成了人煤,并夺去了她的声音,她说这只是开始,煤世界将一步步实施报复,直至夺去人类的生命。”
“煤同化了她,她又同化了你?”
“是的,正因如此,我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学好手语,以至于到了无声世界才不会孤独,我们从来没有珍惜过自己的声音,这样下去,既使不被煤世界同化,也会惭惭退化,直至不能讲话,甚至失去听觉,嗅觉,味觉、视觉……到那个人时候人类就将不复存在了。”刘雨哭了,他的脸上满是煤灰尘,泪水和煤灰渗杂在一起,使他的脸变得泥泞不堪,像一个刚从八百米深处煤矿走出的矿工。
这时,很远的地方走过来一个人,她背着一个小包,慢吞吞地向这边移了过来,她走近时我才看清是那个聋哑女孩,她的皮肤黑漆漆的,两只眼睛被衬托得很白,有点刺眼,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我,嘴唇动了动,接着向我做了一串莫名其妙的手语,我愣愣地站着原地,不知其意。
我问刘雨:“她是什么意思!”
刘雨慢慢地靠近我,说:“她的意思是,你该学习手语了!”
“错了,我的意思是他就快变成哑巴了!”女孩突然跳到刘雨的面前,嘿嘿地笑着,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刘雨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几步,“你怎么突然会讲话了?”
“你们两个变成哑巴,我就解脱了,有声世界的人终究无法体会聋哑人的痛苦。”她做了一连串奇怪的手语,然后,慢慢地走出了我和刘雨的视线。
我对刘雨说:“她的手语是什么意思?”
刘雨双手握着喉咙,极其痛苦地说:“她的意思是:这不是我的错,遇—上—我—是—你—今—生—的—劫—难……”
我终于明白,当我的手第一次变黑时,我就已经被同化了。
我的手掌突然变得黑乎乎的,我的双耳剧烈疼痛,舌头僵直,一股冰冷的寒气窜上我的咽喉,此刻,我真实地体会到那可怕的寒气正在一点点吞噬着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