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遂州城地处四川盆地之心,平均海拔高度不足百米,故而冬春两季多雾,素有“雾遂州”之称。
当地民谚云:“天上大月亮,地上白头霜。夜里蛴蚂叫,明早大雾罩。”
翌日晨。
一场滚天裹地的浓雾,果然将偌大一座遂州城,包裹得不见了踪影。
黄中玉依旧早起。
昨夜一场好睡,让他的心情十分畅快。
步出寝室时,州牧大人嘴里愉快地哼着《春曲》。
“春季里来百花香,蝶舞花丛燕绕梁……”
他径直来到后花园里,极认真地做了一遍“五禽戏”,又舒缓地打了一套太极拳。
待身上出了些许毛毛汗后,踱步来到膳房。
吴妈适时煮好一碗杂酱面,热气腾腾地呈上。
照例煨了一盅虫草鸡汤,清花亮色好不诱人。
黄中玉胃口大好,将斗大一碗杂酱面,连汤带水“吸吸呼呼”吞进肚里。
又极享受地喝完一盅鸡汤。
然后满意地打着饱嗝,一边双手摸腹,一边沿院内曲折小径,悠哉游哉地在雾中散步。
昨夜留宿黄府之客不下百十人,此刻大都起了床。洗脸的、净手的、散步的,三三两两,往来穿梭。
黄中玉招招手,示意莫仁品过来,悄悄地相询于他,该打发客人们多少银钱合适。
莫仁品答道:“莫失了黄府面子,每人十两为宜。”
黄中玉会心一笑,这个数是他早想好的。莫仁品硬是自己肚里的蛔虫哈,啥都晓得。
雾依然很浓,对面不辨人影。
浓雾中,偶尔有雄鸡啼鸣的声音,远远近近传来。
寅时,客人们用过早餐,陆陆续续告辞归行。
大管家莫仁品笑容可掬,恭送于朝门口。
设若有重要客人辞行,必小跑至书房,禀告黄中玉知晓。
州牧大人视其轻重,或移步朝门外拱手恭送,或于院内就地告辞。
礼数十分周到。
当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时,大雾已经慢慢散去。
抬头望一望天,太阳朦朦胧胧,高高悬在空中。白白的一团,像一张尚未煎熟的麦面饼。
黄中玉伸了伸懒腰,站在朝门口高高的石台阶上,闭着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当他睁开眼时,慕容白正笑眯眯地站在面前!
资州慕容白?
黄中玉哪敢相信。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果真一点不假,他不是慕容白是谁!
黄中玉欢快地骂一声,连忙从台阶上跑下来,迎上去拥抱在一起。
“慕容兄好!”
“黄兄好!”
二人乃同科进士,双双授翰林院编修。京师同僚眼热,称为“蜀中双杰”。
黄中玉为人温文尔雅,先于慕容白知任遂州。
慕容白豪爽干练,行事风风火火。在得到黄中玉引荐后,也走了张鹏翮的路子,年前知任资州。
遂资二州,同处四川盆地,相距不过百里地。
二人同袍情深谊长,却各自忙于公务,始终未曾谋面。
不想今日相见于遂州城,哪能不欢喜异常?
黄中玉挽了慕容白的手,双双步入大院。
莫仁品亦步亦趋,随身其后。
三人径直来到书房。
黄中玉先沏一壶好茶,殷勤相待。
又招手让莫管家上前,附耳交待速办酒菜,即刻送到书房里来。
莫仁品领命而去。
慕容白见莫管家离去后,夸张地大叫一声,哈哈笑着说道:“真正想死我了!”
黄中玉摇摇头,笑曰:“慕容兄,断不会只是想为兄那么简单吧?我听说老弟亲自去了趟京师?”
“那是当然,今日正是从京师返蜀,路过宝地特来拜会。”
慕容白故意卖个关子,顾左右而言他。
“张大人待你我恩重如山,哪有不去的道理?黄兄的寿礼……”
黄中玉饮了一口茶,直白道:“哪忘得了张大人恩典?愚兄自然也略备了些散碎银子。”
“散碎银子?那哪成!”
慕容白又一次夸张地大叫道:“岂不闻京师有‘宁收一片纸,不要万箩金’吗?张大人乃京城第一雅官,黄兄难道就没得唐人字画,抑或宋人墨宝可献?”
黄中玉正待搭话,莫管家已带着五位丫鬟,送菜来到书房。
四个凉菜六个热菜,满满摆了一茶几。
外搭两壶遂州佳酿“涪江春”。
莫仁品挥挥手,叫丫鬟们退下。自己留下来,为二位大人专事斟酒。
几杯酒下肚,两人脸上泛满了红光,话也越发多起来。
慕容白吃得口滑,只顾大声要酒。
莫仁品一脸淡然,默默地不停斟着酒,却始终没看过慕容白一眼,甚至也从未尊称过他一声。
黄中玉瞧在眼里,感到有些奇怪。
莫管家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今日为何这般冷漠?
想必是近日应酬繁多,身心疲惫了吧?
黄中玉心里这么想。
慕容白呢,满脸喝得通红。
哪管他莫仁品是牛脸还是马脸?
眼见两壶“涪江春”将罄,却大声嚷嚷着再筛一碗来吃。
黄中玉不允。
好言劝道:“不是在下舍不得酒,慕容兄千里劳顿,权且先填充一下肚子。待去上厢房好生休息,晚上再饮如何?”
“酒嘛水嘛,钱嘛纸嘛。”
慕容白已有几分醉意。
似有意又无意地说道:“白粗人一个,哪像黄兄……黄兄博雅。但不知黄兄听说否,潼川府骆时香……大人,新近得了一唐人字画,轻意不肯示人,欲作为……作为寿礼,进呈给……张……张大人……”
黄中玉拿在手里的酒杯,微微抖了一抖。
略一迟疑,旋即大笑道:“如此甚好,免得京城那些鞑子们,笑我蜀中粗俗鄙陋。”
慕容白醉眼惺忪,把最后一杯酒举起来,语无伦次地说道:“黄兄果然……果然量大……难怪张大人……青睐有加。前途……前途……无量矣!”
言毕,扑桌上酣睡。
莫仁品见状,忙叫来两个下人,将书房收拾整洁。自己将烂醉如泥的慕容白,扶到东厢客房休息。复与黄中玉书房相商,至申时方才离去。
待莫仁品离去后,黄中玉才烂泥一般,软软地瘫坐在木椅上。
几年来的官宦生涯,让黄中玉时时心怀“怯”意,自觉不自觉地养成了一种习惯。
他从不会在外人面前示弱,也从不在人前失了仪态。
不论何时何地,但凡有外人在场,黄大人都会正襟危坐,或气宇轩昂地笔立。
这种力求外饰完美的习惯,不知不觉中,又培养出黄中玉十分敏感的心理特质。
处处谨言慎行,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心生疑虑。
适才慕容白酒后醉语,言潼川骆时香得唐人字画一事。直到现在想起来,黄中玉心里还堵得慌。
张鹏翮大人的雅好,他何偿不知道?
慕容白呀慕容白,真是自作聪明了。
骆时香得了唐人字画,那是人家的福分。他要送给谁,关黄某人啥事?
告诉我反扰心神,徒增烦恼!
好在大管家莫仁品,对自己知根知底。
难得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刚才书房一番商议,莫仁品句句说得在理,让黄中玉心服口服。
望着莫管家匆匆远去的背影,黄中玉点点头又摇摇头。
莫仁品此去潼川府,能如黄中玉所愿,办妥这件事吗?
二
二月十五,花朝月令之期。
戌时。
潼川城正北街,骆府。
时残月如钩,晓星滴露。
晚膳时,骆时香独自小酌,饮了几杯“涪江春”,心烦意乱地在曲廊间来回踱步。
他本是个心境平和之人,近来却有些烦躁,甚至皮毛火起。
他知道同僚们的恭维,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知任潼川府已经七年有余,按理说职务早该晋升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到了关键时候,好事都化成了泡影。
唉,年近六旬了,可怜一介“老名士”,还蜗居蜀中。
去年腊月三十晚上,张志炯莫名其妙死后,同僚们都认为接任川督者,骆时香乃不二人选。
他也这么想过。
一来自己是正宗科班出身,进士及第入仕。
当朝康熙爷看过他的《香山诗钞》后,被其才情折服,还赞誉他为“潼川老名士,蜀中第一人”哩。
二来骆时香放任潼川,也有些年头了。
任内政绩卓著,在当地老百姓嘴里口碑甚佳。
然师爷曾春辉,却不这样认为。
他总说骆时香大人,是个榆木脑壳不开窃。
虽然廉洁奉公,却不懂为官之道,更不知晓官场上的潜规则。
尤其是第二条意见,简直就是为官者的致命硬伤。
曾师爷说的大实话。
骆时香虽然满腹经纶,心气却很高。
平时里,自然看这不顺眼,看那不舒服,难免不遭同僚忌恨。
上司犹扯淡,更不会喜欢能干的下属,尤其像他这样的下属,耿直能干又半点不懂窍门。
拿曾春辉的话说,谁见过不收礼的官?谁又见过不送礼的吏?
“上下关系狗连裆,不外乎搭伙求财!”
曾春辉的话说得难听,却很在理。
骆时香要想晋升,得到川督一职,就得多准备钱物,到京师吏部大人张鹏翮府上走动走动。
此事或可有些希望。
否则,只是做做梦而已。
月行中天,骆时香仍然倚窗未眠。
他望着一庭清辉,心里有说不出的苦衷。
谁不知潼川骆时香?说话“之乎者也”,办事“王道国法”!
从小饱读经史,深谙孔孟之道。骆大人的骨子里面透露出来的点点滴滴,莫不是读书人的高傲和狷狂。
他哪里能厚起脸皮,做出拿钱买官这等龌龊事?
面对官场上的种种潜规则,骆时香无能为力,也异常痛苦。
不去活动走门路吧,任你有通天之才,也不会有人主动提携你。去联络感情上下打点吧,又深感有辱读书人的斯文。
骆时香心里苦啊。
不是说人在做天在看吗?
狗屁的天在看!
老天爷真有眼,长江断流井水干!
小老百姓都知道这么说:“啥舅子坐金銮殿,都一个卵样!”
好在骆大人性情淡雅,平素里忙于公务,闲暇之余,喜读书作文,尤好古玩。
这些难得的雅好,让他的内心很充实,也少了许多空虚和郁闷。
去年腊月间,骆时香闲来无事,独自来到府城夫子庙,去古玩市场上溜达。
顺手淘得一宝,经方家鉴定,此宝为唐吴道子手绘,《三百里嘉陵江山图》是也。
得此重宝,骆时香就像一三岁幼童,欢喜得几个晚上没睡好觉。
匿于家中,从不轻意示人。
然不知怎地,骆时香得唐人字画的事,很快传到了京师张鹏翮大人耳里。
张大人好雅玩,世人皆知。
得此消息,多次传话请求一观。
张鹏翮是谁?
那可是权倾天下,手握帝国官员“顶子”的吏部尚书啊!
换了他人,岂不乐死?
骆时香偏偏一根筋,愣是没让张大人如愿。
唉,就这么一个实在人。
说他啥好呢?
官场那些鬼蜮事,自古皆然。
谁不知道上司的嘴巴,向来两张皮,说话办事有走移?
他说东有理,说西也有理,就看你如何奉承了。
月隐西天,骆时香依然难以入眠。
他想起春节前夕,自己偕曾师爷一起去京师,敬奉“冰炭费”所遇人情世故,好不让人尴尬。
那日依曾春辉所言,骆时香夜里独自前往张府。
护院家丁牛哄哄,见他一身布衣打扮,好说歹说不让进去。
领头的瞥了他一眼,嘴里直嘀咕。
潼川知府?
咋不懂规矩呢!
“张大人早休息了,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骆时香不笨,听了领头护院的话,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曾春辉不是经常说,宰相府里都是七品官吗?便笑眯眯地掏出一个银元宝,塞给领头护院。
“一点小意思,拿去请兄弟们喝酒哈。”
领头的护院接过银元宝,哼都没哼一声,顺手揣进怀里。
拿了骆时香的名帖,一摇三摆地进了大门。
瞧护院那傲慢劲,要搁在平时,骆时香早就拂袖而去了。
可眼下,自己算个啥呢?
不就是求人办事的“矮人”,典型的哈巴狗吗!
骆时香只好耐着性子,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两只手插在袖口里,相互交叉抱于胸前。老老实实站在门前石狮子旁,眼巴巴地静候着。
门前另外三个护院,没捞到丝毫油水。
见骆时香一个糟老头,像个乡巴佬,全围过来讥笑他。
三人的话说得很难听。
如果是张大人的老爹,请他马上进去。如果是张大人的远房亲戚,自个儿趁早滚远点!
骆时香憋了一肚子火,终于给点着了。他正要张口怒斥三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张鹏翮在递帖护院导引下,已笑吟吟地跨出了大门。
骆时香急忙上前,躬身拱手拜曰:“下官参见张阁老!”
张鹏翮弯下腰,双手扶住骆时香,笑呵呵地说道:“哎哟哟,骆大人,快快请起!深夜造访寒舍,定有要事?”
骆时香见张大人如此热情,刚才的不快顿时一扫而光。
他心里十分高兴,暗自赞叹不已,曾师爷果然高明!
四个护院眨巴着眼,见尚书大人降阶以迎,莫不惊讶万分。
在他们眼里,骆时香就是一乡巴佬。以张阁老之尊,平时连许多京师要员都懒得见,为何如此这般礼遇他呢?
“哼哼!”
骆时香故意嘚瑟,装出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
他昂首向天,不再瞧一眼前仰后合的“看门狗”。紧随张鹏翮身后,阔步进入张府大门。
院内曲径回廊,灯火通明。
骆时香一路碎步,随张阁老来到会客室,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
双手赶紧将万两银票,毕恭毕敬呈上。
嘴里喃喃自语地说道:“请张大人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谁知道,刚才还满脸笑容的张鹏翮,实然之间,脸色变得冷冷的毫无表情。
他斜起双眼,睨视着骆时香手里的银票,嘴里不冷不热地说道:“骆大人哩,你近年来虽然勤勉有加,业绩却毫无长进。唉,叫老夫如何关照于你?”
毫不客气地收了银票,脸上却没有半点赞许之色。
骆时香一张热络脸,碰到了他人的冷屁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仓皇地逃出张府。
回到客舍,骆时香久久不能入睡。
自己一生克己奉公,政绩能力皆优于同僚,实不知素有清誉的张大人,何故有此一说?
“业绩毫无长进?!”
唉,吏部尚书都这么说了,骆时香晋升之事,哪还有一丝指望?
师爷曾春辉听了骆大人的疑惑之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骆时香一愣,不知曾师爷何故发笑。
责诘道:“尔敢耻笑本官乎?”
曾春辉正色曰:“小的怎敢取笑大人?”
骆时香不解,仍满脸不快地说道:“那你又为何发笑?”
曾师爷见骆大人迂腐,苦笑着摇摇头。嘴里长长地叹一口气。
续曰:“实在是大人憨厚可笑。您平时里只知埋头做事,一点不谙官场之道,此乃权术也。张鹏翮所言,非指大人业绩没有长进,实则是说大人所呈银两,每年都那么一丁点,没有长进罢了。”
骆时香闻听此言,良久不语,似略有所悟。
顿时心念一转,想到了《三百里嘉陵江山图》。那可是画圣吴道子手绘,真正的绝世珍品啊!
看来只好忍痛割爱了。
但一想到威严的张府,骆时香心里就直发毛。任曾春辉说破嘴皮,就是不肯亲自送画至京师。
曾师爷无奈,只得托了线人,转弯抹角呈告张鹏翮。言说骆时香已有诚意,将吴道子手卷作为寿礼敬献。
在张鹏翮眼里,骆时香就是茅厕里的一块石头,又臭又硬又贱。
现在不同了,难得他回心转意,将吴道子手迹做寿礼送给自己,欢喜得不得了。
专程托人入蜀传话,好言相抚骆时香。
“川督一职,尚可另议。”
想到这一切,骆时香心里五味杂陈,难受复以言表。
时,残月已坠西天。
骆大人才窸窸窣窣上了床,合衣而眠。
三
夜里一场好睡,直睡到日上三竿。
正净手洗漱间,忽报有富商从南方来,执帖拜访。
骆时香不知南人所图,忙整衣冠,迎入客厅议事。
南人精瘦,操一口怪腔调。
时而冒一两句西南官话,也是半生不熟,兀自让人好笑。
更为可笑者,南人不谙蜀语,吃不惯川人的盖碗茶。
向主人要了一碗白开水,置几上。
甫一坐定,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小人路过贵地,听说骆大人持有吴道子所绘《三百里嘉陵江山图》,不知可否让在下见识见识?”
骆时香闻言,摇头笑了笑,不置可否。
南人见骆大人微笑不语,复言道:“大人博雅,岂不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乎?”
大前日里,得了张鹏翮允诺准信,骆时香正高兴着呢。
心想此画早晚归了别人,让客人看看又有何妨?
遂吩咐管家曾春辉,将画卷徐徐展开,高悬于厅壁上,任由南人观赏。
啧啧,好一幅《三百里嘉陵江山图》!
画卷长三丈余,或烟雨迷蒙,或层峦叠嶂,或激流险滩,或渔火点点……
气势磅礴,意境宏阔。
南人见之,始而惊,继而喜,终狂呼乱号。
手舞足蹈间,愿出百万之金购买。
骆时香将信将疑。
一轴卷值百万之金乎?
拈须笑道:“客官,岂可相戏于老夫?”
南人正色曰:“此轴乃吴道子手迹无疑,传世仅此一幅,价值何止百万?”
骆时香见南人说得确切,不像诳言,心思起了变化。
曾春辉立一旁,递上盖碗茶。
骆时香伸手接过来,揭开茶盖,刮一刮碗中茶汤,嘟嘴徐徐一吹,啜一口慢慢咽下。
闭上眼睛暗自一想,自己已年近六旬,就算争得川督一职,也不过四年任期而已。
何苦将一幅绝世名画给糟蹋了呢?
骆时香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道:“此画已有买主,岂可失信于人。设若再卖于你,骆某信誉何在?”
南人闻言,立即脸红筋胀,一副情急拼命的样子。料想骆时香所言已有买主是假,实则嫌他出价太低是真。
遂狠狠心,出价二百万金,势必要买下此画。
骆时香挥挥手,叫曾管家出去。上前关上大门,独与南人相商于室。
南人见骆时香谨慎如斯,知道有戏了。
端起几上碗来,喝一口白开水,咕噜吞下。
两只眼睛不再看骆时香,兀自一眨不眨地盯着画,不发一言。
他在试探底线呢,到底该出多少钱?
南人打着肚皮官司,所以不说话。
骆时香嘴角挂着笑,也不说话。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神情。
南人急了,伸出右手,捏住骆时香左手三根指头。
骆时香使劲抽出左手,反捏住南人右手四根指头!
南人不肯。
极力抽出右手来,握住骆时香左手三根指头,用力捏一捏,又用大拇指将骆大人左手小指头,轻轻碰了五下。
骆时香假意推脱不得,遂以三百五十万金成交。
二人击掌相贺,当场出据文书,签字画押。
南人喜不自胜,说自己家乡远在南海,须回府上取款前来购画。
再三叮嘱,要骆时香等他半年。
粤商豪侈,交了二十万定金后,欢天喜地而去。
骆时香一夜暴富,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整日里喜气洋洋。
同僚们见了,私下里疯传,说他与张鹏翮沾亲带故,早已得了川督一职。
骆时香听到传言,笑而不语。
整日里扳着指头算日子,耐心等候着南人的到来。
如此高深莫测的神态,更是让人确信所猜不差。同僚中与之亲近者,便去他的府上走动,欲为日后方便,埋个伏笔。
两日后。
莫仁品风尘仆仆赶回遂州城,喜滋滋回到黄府,绘声绘色一阵鸹噪,将自己假扮粤商一事一一告知州牧大人知晓。
黄中玉闻言大喜,还是莫管家知根知底,果然不负自己所托。
当即赏他十两黄金。
又狠了狠心,将府上最可爱的丫鬟杏儿,给他做了暖脚的“小棉袄”。
杏儿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小蝌蚪般鲜活黑亮。
黄府上下,没有人不喜欢她。
黄老太太听下人说,儿子把杏儿赏给了莫管家,心里很不舒气。把黄中玉叫到卧室里,狠狠训了一顿。
见儿子态度十分坚决,老太太也没再坚持己见。
莫仁品得了奖赏,却一点也不高兴。
虽然三十大几的人了,还是光棍一个。
他一点也不喜欢杏儿。
瓜眉瓜眼的小丫头片子,一天到晚疯疯癫癫,啥都不懂。
黄中玉为什么赏给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