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柳永:红袖翩跹,只为你泪尽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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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

柳三变,柳永,柳耆卿,柳七。

吟着这几个名字如吟着一首词,眼前隐隐有杨柳疏影在风中轻摇曼舞,有一袭白衣的男子在月光下低徊长吟。他就是那个躺在杨柳岸边望月饮酒的柳三变吗?

读柳永的词,眼前总会晃动着那江南迷离朦胧的烟雨,婀娜多姿的杨柳,风情万种的美丽少女,风流倜傥的江南才子。耳畔会飘来那大宋王朝京城里梦幻般的哀婉弦歌,还有那些轻俏婉转的莺声燕语。

这位书香门第走出来的白面书生,满腹锦绣才气却屡屡落第,仕途坎坷、生活潦倒。于是,他决然掉头走向了歌楼舞馆,耽溺于衣香鬓影、醇酒妇人,流连于“倚红偎翠”、“浅斟低唱”,自称“白衣卿相”。一袭白衣的柳七公子曾在清风明月里,伴着丝竹管弦,吟出最美的词章,惊艳了那一城芬芳的杨柳和月光。

他最后成为汴京城里一个最有名的浪子,成为大宋都城中最引人注目的年轻才子,也成为大宋朝最红、最流行的词人。他的词作在大宋王朝的城乡流传甚广,时称“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就连当时大名鼎鼎的苏东坡也常常爱和他的词一比高下。

这位“奉旨填词”的专业词人,浪迹江湖的游子,自命不凡的“白衣卿相”,出没秦楼楚馆的浪子,以手中的一支春风词笔,写尽了大宋王朝的风流繁华与颓靡忧伤,最终让自己的一生时光活得如同那一季缤纷的夏花。踏一场草色烟光,与时光细语。白是平淡简净的颜色,它代表最初的质朴无华,却也是洗尽凡尘极致的体现。白衣不仅是一种行走世间的姿态,更是深刻红尘里无形的修炼。

他的如椽词笔,既写遍了大宋都市的软红十丈、纸醉金迷,也写透了落魄书生羁旅天涯的寂寞惆怅与命运感伤。但他笔下更多的是那些大宋歌女们的缕缕幽怨、款款情思。在他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遇见了很多正当最美年华的女子。正是她们的柔情体贴慰藉了一颗受伤的心。

每每写到这些女性时,他的笔触是优美的、温柔的,是体贴的、呵护的,是懂得的、慈悲的,也是平等的、人性的。无论对萧萧暮雨,还是看杨花飞絮,细心的柳郎都极尽缠绵之思。他会牵挂着她们,是否正在极目凝望暮色中的天际归舟,或是抬头细辨穿帘而过的梁上双燕。当读到一句“彩线慵拈伴伊坐”时,让人不禁会心一笑。想象那女子一定穿着红红小棉袄,在早春暖暖的日光下,陪着自己的爱人相依而坐,笑靥如花。这“芳心是事可可”的女子小指头懒懒挑起彩色丝线之时,悠长的日子便在柳郎的眼中显出一种别样的甜美和安祥。其情其景,真有如水之柔,如烟之净,如朝雾之轻盈迷蒙而不可以方物。

尤其是对那些青春女性的不幸夭亡,他都要用手中词笔致以深切的关怀和祭奠。那些世人视同草芥的卑微生命,被他轻轻放到掌心呵护,赋予鲜亮的色彩和深挚的同情。

是的,他仿佛在极力呵护那些他认为值得珍惜的一切。从此,他的文字便有了一种穿越千年的魅力,来拯救世间无数痴情女子关于生命和爱情的梦想。

爱之于他,如杜拉斯《怦然心动》中所说:“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颓败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而他之于所爱者,则如王小波在《爱你就像爱生命》里所说:“我的灵魂里有很多地方玩世不恭,对人傲慢无礼,但是它有一个核心,这个核心害怕黑暗,柔弱得像绵羊一样。只有平等的爱才能使他得到安慰。你对我是属于这个核心的。”

是的,不是居高临下的俯就,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恩赐,不是小心翼翼地迎合与迁就,更不是甘心为情奴般地仰望与攀附。只有平等地执手相对,只有带着某种不假修饰的真诚和质朴,只有彼此以最真实的状态呈现在对方面前,才是最美的爱情。

这样有温度、有质感的文字,相信自有其沉甸甸的分量。据说后世曾经有一位年轻女子嗜读柳词,整日吟咏不已,全身心沉浸在那些美好的文字里。她对这位行走于大宋年间的白衣卿相十分倾慕。可谓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恨不能与柳七生于同时,携手共游于当世。无限怅惘间,她不由得心生伤感失落。环视周遭男子尽为浊物,竟没有一个能抵得上她心中的知己柳郎,于是顿感全无生趣,竟自尽而死。也许在摆渡的彼岸,她会以白衣为裳,佩兰为桨,驾一叶扁舟途经一朵又一朵盛开的彼岸花,与柳七相会。

有道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去”。痛感生无知己之哀,不甘溺于寂寞之世,竟让一个女子甘心对那位异于时空的才子词人以生命相追随。

女作家陈丹燕说过:“我相信女人的一生,也要靠某种梦想的鼓励生活下去,这种梦想有时伤害她,有时将她的生活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却仍旧是她内心的支柱。成长的过程本身就不是完美的,它包括在表达和体会纯真感情时最初的造作。要慢慢等你所经历的生活,来帮你洗去它的铅华。

你遇到的那个人,像一根火柴一样,划亮了你的生命。他让你明白自己的心还可以这样激烈地再跳动一次,你心里还有许多没有被照亮过的柔情,你的生命还可以再次盛开。这个人,你自己,在爱情中,那种孤注一掷,那种火一样的忙乱和失控,还有内心的灼痛,爱情从来就不只是甜美的感情,灼痛必不可少。”

柳永词常常会给无数青春女子以这样的爱情梦想,给她们生命的热度和激情,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给了她们以很人性化的理解与尊重。所以,爱上这个人,其实不难。只需要一支婉约曼妙的曲子或一支春风词笔,就足以深深打动美人心。那些文字背后,其实有着深切的生命热量和情感呼应,有着一种甜蜜的灼痛与忧伤。

有人说,宋词是上天赠给多情女子最动听的情话。柳永的词尤其如此。在那个时代,大宋的美貌歌女们纷纷为这位才子词人所倾倒:“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而这些滚烫的话语背后,其实饱含着一份对这位旷世知己的深深感激与倾慕。她们不是草木,不是石头,对人间给予她们哪怕些微的关怀与珍爱,对这个世界给予她们哪怕最微弱的光亮和温暖,她们都能敏感地呼吸到和察觉到,并给予最勇敢、最大胆的呼应和激赏。她们以自己最痛切的生命体验感悟到“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而这位“柳七”公子一纸书罢,从书案间抬起头来时,也许还能看到那些美丽眼眸中涌起的朦胧而潮湿的点点泪光。是的,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她们其实是可爱的、感恩的,也是勇敢的。她们是世间最有灵性、最有生气和活力的美丽生命。

对她们来说,与柳永这种有人性深度、有生命温度的男性知己交往,他的才华、颜值和风度倒是其次。他的态度,那种以己度人、以心换心的真诚与平等,反倒更闪射着耀眼的光芒。

多年前的城门深雨里,一个白衣洒脱的男人且行且歌,眼里仿佛总有着化不开的忧伤。今宵的酒尚未清醒,柳岸白堤就已被晓风残月拨弄得柔肠百结。醉里眠花柳,他是红墙巷陌放荡不羁的多情儿。在世人眼中,他是一个浪子,一个落第的书生,一个处于边缘状态、自命“白衣卿相”的读书人,一个不能列入正史传纪、以作词谋生的落魄文人。据说,柳永为人放荡不羁,晚年穷愁潦倒,死时一贫如洗,是他生前的红颜知己们合金营葬。死后亦无亲族祭奠,每年逢其忌日和清明节,青楼歌女们都相约赴其坟地祭扫,在他的墓前浅斟低唱,并相沿成习,称之“吊柳七”或“吊柳会”。人们都说:“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

以往,一些文人墨客多以此为风流佳话或是韵事一桩,却没人能感受到其中深重的身后凄凉意;没人体会到其中女性柔韧的生命意志与温暖的情感呵护。《红楼梦》里贾宝玉平生所渴望的理想,就是当他死的时候,能得到众多红楼女儿们的眼泪。那是来自柔弱而美好的灵魂深处的露水,滋养着世间最宝贵最相知的挚爱与温情,治愈着那些受到伤害的心灵。

柳永最终得到了一众女儿的眼泪。他在生命最后时刻,被这些卑微而美丽的女子温柔相待。她们的身影和眼泪代表了整个世界,来呵护这个温存善良的男人,完成对他的临终关怀。其实,她们的内心也最渴望被这世上所有的男子温柔相待、被这个繁花盛开的世界温柔相待。

正如强盛的大唐因有了李太白而更富有传奇般的风采,富丽的大宋也因有了柳三变更显出一种悠悠风韵和别样魅力。这位“疏狂一醉解千愁”的浪子的一生,是夏花般盛放而又凄美的一生,也是有着生命关怀与人性理解的一生。

“一醉疏狂过后,酒醒时可知身在何处?温柔歌舞散尽,梦断处怎晓心向何方?”

曾经有人说过:“宁立千人碑,不做柳永传。”一部皇皇《宋史》,竟无《柳永传》的只言片语。实是因为他一生特立独行,才华横溢,却毁誉参差,见弃于世,只留下一部吟风咏月的词集和浪迹秦楼楚馆的市井传说。

有道是,“自古文人皆寂寞”。其实,商品经济发达、人文思潮暗流涌动的大宋朝,出现柳永这样的浪子文人其实并不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