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腊八粥,宫里的年味儿一天比一天浓了。
福晋每天都要去永和宫,她不在阿哥所时,威信却一点儿没减少,传说中老虎不在家,猴子当大王的事完全没发生。
事情到现在,就连李薇都看明白了。四阿哥是在给福晋脸色看,福晋却没低头,她跑德妃面前刷存在感去了。
福晋你够强!
李薇没忍住给福晋竖了个大拇指。
可见是什么样的女人根本不重要,重点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虽然形容词有误,但意思没错。
福晋显然已经超越了一般女人,是个敢想敢干的人。
可能,是武氏的出现也刺激到了四福晋。
比起李薇斗志昂扬地准备争宠——真是小家子气。四福晋的做法是:抓权。
高下立见。李薇自己都觉得丧气了……
她一边在德妃加阿哥所其他福晋中刷存在感,一边大刀阔斧地给阿哥所里立下了规矩。三位格格包括四阿哥的书房都被她给规定进去了。
首先,三进院子的阿哥所分成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四阿哥的书房,称前院。内院的人没有主子的话不得到外院去,任何人不得在前院周围游荡。外院和内院有两道小门连通,设三班昼夜看守,无故不得擅离,违者杖八十。
第二部分就是内院,包括福晋的正院和后罩院三位格格的居所。太监、宫女出入需两两结伴,不得单独走动。
第三部分就是粗使下人们。他们负责这院里的清扫和打理,这些人除了当值时间外不得外出,违者杖四十。
福晋那里派人来传话后,传着传着就变味了。从没差事的人会被退回内务府变成福晋要削减格格们的人,看谁不顺眼就退回去!小宫女和小太监顿时吓得四处钻营,玉瓶和赵全保这些天收了不少的香火供奉,人人都来请托,个个都不想被退回去。弄得李薇也紧张起来。
玉瓶、玉烟和赵全保都已经算是有了着落,唯独四个粗使的和许照山惶惶不可终日。在听说那两个小丫头把这些年攒下来的四十两银子都拿出来打点玉瓶之后,李薇也暗暗叹了口气。
她特意把人都叫进来宽慰了两句,然后给他们挨个派了活。有看管摆设器物的,什么桌子、椅子、箱子、柜子。有看管花盆香炉的,不管是屋里的花还是院子里的花,一人守一样,个个不落空。
赵全保有了着落,也不忘提携朋友。以前就见常跟着赵全保在她面前刷好感的许照山,被赵全保夸了个天花乱坠,连之前在膳房多要的那些糖都说成是许照山的功劳。
赵全保道:“格格,您是不知道!小许子跟咱们膳房的刘爷爷是同乡!说不定八百年前还住一个村儿呢。刘爷爷一看他就爱得跟什么似的,都拿他当亲孙子看!一见他去就往他嘴里塞东西,小许子也有一条好舌头,他本来就是山东那边的人,论起吃喝来可算是半个行家了。”
许照山比赵全保低一个头,看着瘦小枯干,年纪却已经十七了,按他说是小时候吃得少,没来得及长高年纪就大了。他站在赵全保身边,一见李薇看过来就立刻笑成一朵花儿了。
笑容是最容易传染的,李薇也跟着笑了,道:“既然这样,你就专管叫膳吧。那边的茶叶柜子也归你管了,里头的东西回头让玉烟帮你造个册子,有什么坏的、少的,可要你自己来赔哦。”
许照山麻利地跪下连磕三个响头,赵全保陪着也磕了三个。等两人出去后,李薇从窗户里看到许照山一出去就抬起袖子擦了下眼睛。
李薇心里酸酸的。半个月前,她感觉朝不保夕,可上头没人能保她护她。如今这些太监、宫女也朝不保夕,她这个当主子的,能伸手就伸一伸吧。
至此,李薇屋里的人都算是各得其所了。大概是有了归属感,李薇看他们好像更有干劲了。
现在宫女和太监们彼此之间是泾渭分明,说话爱带“那边外院的○○××”“咱们内院的××○○”“他们粗使的×○×○”等。
以前宫女和太监都爱串门,毕竟都在一起住着,现在分成了三帮。外院的等闲不跟内院的打交道,内院的根本不搭理三院的,还给三院起了各种外号“下人房”“粗使那边的”等。
玉烟认的弟弟小贵现在过得更糟了,以前还没那么多糟蹋人的,遇到粗使的还会本着都在宫里当差,能给点儿方便就给个方便。玉烟就是这样才会跟小贵结异姓姐弟。结果粗使的太监宫女们全归到一院了,外院和内院的突然发现自己高人一等了,对粗使的是各种看不起。
虽说玉烟对小贵有利用的意思,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半年相处下来也是有感情的。知道小贵现在连吃喝都有些连不上顿,还被人无故打骂,玉烟偷偷哭了好几场。
李薇也是玉瓶提起才知道,但大势如此,她这边人也满了,不能把小贵要过来。可眼看着也看不下去。特别是她对宫女太监来说是上位者,有着天然的优势,帮一把并不费力。所以李薇想了想,决定还是帮小贵撑一次腰。
于是,玉烟就光明正大地拿着东西去看小贵了,去了四五回后,基本上小贵认了个在李格格身边得用的宫女当姐姐的事就传出去了,别人再想找人欺负,至少不找他了。
得知这个结果后,李薇倒没有想象中那么有成就感。大概就是玉瓶回话说的“如今他们要找人撒气,可撒不到咱们小贵身上了”,那岂不是还有别人倒霉?小贵只是比较幸运罢了。
李薇不算圣母,不会毫无原则地帮助别人。就像她以前喂流浪猫,给它们找收养人,但家里的猫始终只有两只,没有见到一个可怜的就往家带。有时流浪猫中的几只喂着喂着就失踪不见了,她再担心着急,找不着也只是安慰自己:大概是被别人带走养了。
她救不了全世界,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
“别的院子里如何我不管,咱们院子里的不许去欺负粗使的。”李薇叫齐八个人后,严肃地告诫他们,“让我知道了,绝不轻饶!”
福晋这样的手段,胤禛知道了倒是心中小赞了一声。还算有些能耐,不过野心也不小。
但两人的关系还是没有缓解。在李薇的月事终于结束后,胤禛又开始到李薇这边来了。
看到苏培盛站在门口,四阿哥走进屋来,李薇竟然觉得眼眶都有些泛潮。
她这次见到四阿哥有些小激动。晚上两人在被子里抱着滚来滚去时,李薇拼命去亲他,亲到就不放嘴,胤禛被她搞得手忙脚乱,呼吸不畅。
丑时,胤禛起来后,一喝粥,“嘶”的一声,舌头一舔一阵刺痛。他的舌尖昨晚让李薇吸破了。胤禛心中感叹,有些小得意。两口直接把粥吞下去后,吩咐苏培盛去开库房,把前几天内务府刚送来的那支桃花簪拿来给李薇。
这段日子没来找她,她这是想他想狠了啊。送个簪子安抚一下吧。
感动于小格格对他的心意的胤禛去读书了,苏培盛在出门前急匆匆对他的徒弟张德胜交代开库房,拿簪子,送回来给李格格。
张德胜一路小跑紧跟着他师傅听完交代,送到门口后,他一拐弯直接就去正院找大嬷嬷了。
正院里,福晋也已经起来了,各处的灯也点亮了。
大嬷嬷也才四十出头,看着如三十许人一般。她不是四阿哥的奶娘,但也从小伺候他,福晋没进门前就管着四阿哥从里到外所有的事,里外就敬称她一声大嬷嬷。
福晋进门后,库房里的册子交给了她,但钥匙大嬷嬷这里还有一把。四阿哥开库房拿东西,却不爱吩咐福晋,总是找大嬷嬷。
大嬷嬷也早起了,她习惯伺候四阿哥,十几年下来都是不到丑时就醒了。如今虽然不用她伺候四阿哥早起,可这习惯也改不过来了。她看到张德胜过来,笑道:“你个猴崽子,怎么这么早过来?是来……”说着往福晋的屋抬了抬下巴。
张德胜笑眯着眼,道:“哪儿啊,小德胜是特地来给大嬷嬷请早安的!大嬷嬷有福!吉祥!”说着连打了两个千儿。
“你个混小子!”大嬷嬷笑呵呵的,“可是阿哥爷有什么吩咐?”
张德胜脸上带着坏笑,眼一眯,眉一飞,道:“昨儿个晚上,咱们爷是歇在李格格那边的,这不,刚起来时,咱们爷交代把库房里才得的那支桃花簪赏给李格格。我师傅就交代我过来找您了。”
大嬷嬷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那位啊。”
张德胜接了一句:“可不就是那位。”
大嬷嬷拿了库房钥匙,两人往库房走去,正院里来来回回的太监、宫女看到他们两个都停下来避让,等他们过去了都互相眼神乱飞。
库房门打开后,张德胜站在外面,大嬷嬷自己带着人进去,不一会儿就捧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长十寸、宽三寸、厚约九分的楠木匣子。
大嬷嬷打开匣子,映着微薄的月光,匣子里的桃花簪露出霞雾般的宝光。
桃花簪正中是一朵五瓣的大桃花,花约半个巴掌大,花瓣是淡粉红的玉石,打磨得晶莹剔透,花蕊是黄色的小米珠,花旁是一大两小三片碧玉雕的叶子,旁边还有两个半个指头肚大小的含苞未放的玛瑙花苞。
花背面的花托和簪针都是黄澄澄的加了铜的金子,看着耀眼极了。
张德胜看了半天,都忘了说话。
大嬷嬷合上匣子,道:“看傻眼了吧?”
张德胜这才倒抽一口气,道:“乖乖,真是……”他想说“真不愧是那位主子”,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了。
接过托盘,张德胜小心翼翼地捧走了。
正院里,元英听福嬷嬷说了张德胜过来的事。
福嬷嬷有些生气,她觉得张德胜到正院来,怎么能不给福晋请个安?就这么来了又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元英淡淡道:“许是阿哥吩咐了他什么,有正经差事在身。这点儿小节就不要计较了。”
提起四阿哥,福嬷嬷也不敢说什么。眼瞧着四阿哥和福晋越来越不说话,她生怕自己再多抱怨两句,成了火上浇油。而且她也心虚,那根钗难说不是李氏的报复。是不是赏赐的事让四阿哥知道了?李氏也真是黑心。之前看她闷不吭声的,原来是在这里等着。瞧着现在四阿哥和福晋不好了,她就跳出来架柴拨火。
于是,等过一会儿下面有人来告诉福嬷嬷,说张德胜出了正院果然捧着东西去了李格格那里时,福嬷嬷破天荒地没去告诉福晋,还让下面的人都闭上嘴。
张德胜到了李格格处,这位主子还没醒呢。他也不敢再拿架子把人给叫起来,开玩笑!四阿哥起来时都没叫她,他算哪棵葱?
恭恭敬敬地把匣子捧给玉瓶,还打开让她看了眼,看清是什么东西,然后拿了玉瓶给的辛苦钱,才功成身退回书房了。
他回到书房后,自然有巴结他的小太监过来殷勤,又是倒茶又是让他坐下,还问:“张哥哥,这一大早的,苏爷爷还给您派了差事忙啊?您看您这累的。”
一头另一个小太监神秘兮兮地拿了一个荷包出来:“张哥哥您看,这是昨天武格格赏的。”荷包里是三个新打的锃亮的银角子,个个有一两重。
说完这小太监就要把荷包给张德胜,被张德胜扔到头上骂:“当你张哥哥眼皮子这么浅?快拿回去收好!”
小太监贱笑着把荷包往怀里塞,旁边的小太监跟他玩闹:“见面分一半,张哥哥不要,给我啊。”
“滚!想要赏钱你也去不就行了?”小太监笑骂着踹了他一脚道。
那小太监赶紧问:“真的啊?那今天去武格格那儿的差事,你可别跟我抢!”
张德胜坐在上面看热闹,听到这里笑道:“不跟你抢,你只管去!”心里却道,那位都出山了,你还当武格格能有几天好日子?
申时过半,也就是下午四点,胤禛从书房出来,苏培盛跟在他身边问道:“主子爷,晚膳您还是在前头用?”
胤禛舔舔舌头尖,摇头道:“去你李主子那里。”
苏培盛给跟在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绕了个路,拔开腿就往阿哥所跑。回到书房,一边急喘一边道:“主子爷今晚在李主子那里用晚膳,赶紧去传话吧。”
张德胜笑眯眯地站了起来:“都站住,我亲自去。”
张德胜过来说四阿哥一会儿就到,晚膳也要在这里用。
李薇笑道:“知道你忙,就不耽误你的事了。”玉瓶早备好了放了银子的荷包,她这边常备着三四种放着三五两不等的荷包,看着人给。张德胜拿的自然是最大的一个。
苏培盛虽然也常来,但李薇不敢赏他。
有时想想,苏培盛拿的赏估计还真不多。倒是福晋能赏他,但是看福晋现在这样,也不知道赏过苏培盛没。
李薇走了一会儿神,张德胜已经退了。玉瓶过来问一会儿四阿哥来吃什么?昨天他来的时候已经用过了晚膳,今天算是久违地在这里用膳。许照山正激动地在一边等着呢。
“你说呢?”李薇难得生出了点儿患得患失,居然不敢点了。
玉瓶也是一怔,回忆了下四阿哥以前在这里用的菜品,随口说出了七八样:“您看这几样菜怎么样?”
李薇听了却觉得哪个都不好。大概是被之前的流言事件吓的,再见到四阿哥,她有种恨不能死死巴在他身上不下来的感觉!她想讨好他,却发现以前点膳时都是随着自己的口味点的……她居然没仔细记四阿哥到底喜欢吃什么!
难道还照着自己的口味点?
她面色沉重眉头微蹙的模样,让玉瓶和许照山都不敢说话了,呆若木鸡一样站在那里。
李薇在心里转了好几圈,咬牙道:“让他们……上个牛肉锅,有新鲜的青菜也多送几篓。三个月的小牛,挑好肉,片成薄片,再来点儿羊脑。荤的只要这两样,剩下的让他们看着给,对了,不要豆腐。记得嘱咐一声,汤要清水,不要鸡鸭鱼羊煮的荤汤。里面放点儿葱段和姜片就行。”
玉瓶迟疑道:“现在吃锅子,是不是有些早?”吃火锅未免不雅,各种菜肉涮出来汤水乱溅,格格当着四阿哥的面儿这么吃……万一不好甩到身上呢?多难看啊。
“就上这个。剩下的拿点儿饽饽就行,不必准备面或米了。”李薇到底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点了。
四阿哥爱跟她一起吃,极有可能是他们两人的口味相近。最重要的是,让她照四阿哥的口味点,她就真不知道怎么点了。
许照山响亮地应了声,转头就往膳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