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招摇地整两抬新料子抬进来,后罩院里个个都看在了眼里。
宋氏屋里,鸳鸯半是羡慕,半是安心地说:“这下那边的气该是消了吧?”虽然是人家自己争回来的脸面。不过显然李格格是把这气记到福晋头上了,没搭理她们格格。
宋氏心中复杂得很,一半是放心,一半却是隐约的嫉妒。
原来四阿哥也会这么宠爱一个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替她撑腰,给她作脸。不管是李氏要来的,还是四阿哥主动给的,都是她做不到的。
李薇这边,听到四阿哥充满邪魅狂霸酷跩的留言,她没有感动,反而泪流满面。
昨天晚上借着那啥,她痛快大胆地发泄了一通这段日子以来阴郁憋屈的心情。
差点儿被当成小炮灰,离死只有一步之遥,被杖毙的那个小宫女的死相在她心中无数次替换成自己的脸。她真的压力很大啊……
但就算是当着贴身宫女的面她也不敢露出丝毫端倪,发烧拉肚子是身体反应,她本人除了安静点儿、沉默点儿,连泪都没在人前掉一滴。当时,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能扑在娘亲怀里大哭一场就太幸福了。但现在她身边除了宫女太监,就只剩下一个在床上对她热情万分,床下让她连撒娇都不敢的四阿哥。
孤家寡人……李薇从没这么深刻地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可她对四阿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是真喜欢上他了?还是吊桥理论,因为此时此刻,把他当成了浮木,抱着就不想撒手让人?
问题是不管她对四阿哥是什么意思,她都无比清楚四阿哥对她也就那么回事。
他在有了她之后还能娶福晋,还能再纳格格。她连个屁都不敢放。
他也不必对她有什么交代。
她不憋屈吗?
她憋屈死了都不能说一句话,只能借劲装疯。不敢打他一顿,只能挠一顿,咬两口来出出气。
还要藏着掖着。
人生如此艰难,世界如此不着调。她想跟四阿哥组队打Boss吧,人家没把她当一回事。还有这么悲催的人生吗?你对我来说是世界,我对你来说就是一盘菜,还不是主菜。
其实她也不是失心疯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她本来还想着今早起来,要得个不是什么的,毕竟她昨晚还“大胆”地喊了他的名字呢。
本以为早上起来四阿哥必定要大怒的,不大怒也要小怒一回啊。可看着厢房里堆满一张榻的新衣料,再听玉瓶传来的话,细品里面的味道……
貌似……四阿哥不但没生气,还挺满意?
李薇泪流,四阿哥,怪不得人都说你闷骚,看你的朱批就知道了,你果然喜欢这一口儿吗?可惜昨晚她那么狂野是有原因的,以后大概不能常常狂野给你看了。毕竟理智归位了嘛。
发泄一通又没引来什么严重后果,让李薇顿生“好幸运”光环,前段时间积攒的郁气一扫而空,四阿哥的偏爱让她对自己又重拾了信心!
迅速满血满蓝原地复活还没掉级!不能更棒!
这么幸运必须要再次犒劳自己!
李薇心情甚好地想起《红楼梦》里很著名的点心:枣泥山药糕,她现在终于有心情享受美食了。
叫来许照山,让他拿着银子去膳房要东西。
许照山揣着银子到了膳房,小太监昨天刚收了他二两银子,虽然嫌赚得辛苦,但谁不爱银子呢?一见他就迎上来,笑眯眯地亲热道:“许哥哥来了?您辛苦!主子们想要点什么啊?您只管吩咐!小的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许照山开始跟着赵全保提膳时,已经是李薇疑似失宠的时候,说实话他还真没被膳房的太监奉承过,也没感受过李薇受宠时玉瓶受到的待遇。
所以他就直接跟这个小太监说了。
“枣泥山药糕?”小太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做出了一副为难相儿,“这道点心倒是梁师傅做得最好,可他现在正忙着做饽饽呢,怕是抽不出空来啊,要不,您下午再来?”
别啊,许照山虽然才进屋伺候没多久,可也早知道格格的习惯,格格一早吩咐的东西,一般中午前最好就能看到,午膳后就要吃的。虽然没见过格格因为这个罚人,但以前玉瓶来时都能把东西拿回去,换成他怎么着也不能差劲不是?
于是赶紧好弟弟亲弟弟叫了一通,又塞了五分银子给小太监——大头他要给做点心的大师傅留着才行。
五分银子虽然不算多,但也够不少了。小太监只是拿个拦路钱,又不是要故意跟许照山不对付。好处到手就痛痛快快地带他去厨房了,到地儿了让他站在门口,他进去找大师傅说。
梁师傅听了要的点心,也没多问就点点头,小太监这才把许照山叫进来,梁师傅收了银子,许照山千恩万谢,说定来拿午膳时一块儿拿走才放心回去了。
等他走后,梁师傅吩咐帮厨的小太监挑山药、去皮、切段上笼蒸熟,再挑半斤红枣出来,去皮去核,另外还要去库里领白糖。
开了白糖的条子,一事不烦二主,领着许照山进来的小太监拿着条子就去找马太监了。马太监拿过条子看看,拿出钥匙让人去库里称白糖,随口问了句:“这是哪个院里的主子要的啊?”
小太监笑眯眯道:“四阿哥院里李主子新提拔的小许子来要的。对着梁师傅千求万告,午膳时就要拿过去呢,这不,梁师傅先开了条子,打算一腾出手来就做呢。”
马太监一怔,坐着思量了一会儿,拿起条子来,叫上小太监去了刘宝泉的屋子。小太监还糊涂着,心想:称二两白糖还要找刘爷爷点头?难道许照山的主子身份太低,不能要点心?乱七八糟想了一通不解。
刘宝泉扫了一眼条子,对马太监道:“你去盯着,记得让他们把糖筛两遍。”
等马太监出去,刘宝泉细细盘问了小太监一遍,然后满意地放下条子打发小太监出去。小太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过了一会儿,他居然看到刘宝泉去了厨房,跟梁师傅交代了好一会儿。
他交代过后,梁师傅把做到一半的饽饽放下交给徒弟,洗干净手去做那枣泥山药糕了!
小太监下巴都掉下来了,心道:难不成这许照山是刘爷爷的亲戚?怎么这么照顾他?他心里这么想,等许照山来了就前后围着转个不停,不但把昨天加今天的二两五分银子全还回去了,还多拿了一碟双色荷花酥放在膳盒里,口口声声说这是他孝敬他许哥哥的。险些把许照山哄得找不着北,等他回去后,一边把膳盒给玉瓶,看她们摆膳,一边不解地把这事拿来请教玉瓶。
玉瓶习以为常,轻哼道:“你不知道他干吗这么狗腿是吧?等着瞧吧,日后狗腿的多着呢。”言罢,挺轻松地带人抬着膳桌进去了。
留下许照山在那里品味她话里的意思,顷刻之间,许照山明白了!瞬间他激动得脸庞红亮似火。
能跟着一个让人连身边的太监都要巴结的主子,那简直就是撞大运了啊!
他透过窗户,能看到屋里坐在榻上的李薇,她正倾身看着膳桌,面露微笑,玉瓶在旁边正把那盘枣泥山药糕摆到她面前,再递给她一双银筷。
许照山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简直想钻到屋里去听一听格格喜不喜欢这盘点心。
膳房进的这道枣泥山药糕做成五瓣花的形状,小小一个嫩白可爱,枣泥的馅儿填在里头,山药的皮半透明,隐隐透出下面的红色来。
李薇克制着仅仅尝了两个,大概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就一个感想,这枣泥肯定是现制的,甜中透酸。
但放下银筷后,嘴里品着那貌似不起眼的味道,却总是忍不住想再吃一个。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她把那一盘全吃完了。末了,正餐没吃,先填进去一碟点心。
她自己吃满足了就想起四阿哥,要不要小小地拍个马屁?
拍吧,拍老大的马屁不丢人。
她叫来玉瓶,让她再拿银子给许照山,晚膳的时候再上一份枣泥山药糕。许照山一听到消息,饭也不吃了,碗一放就拿上银子往膳房去。
刘宝泉正等着他呢,一见他来,亲自接待,笑眯眯地听许照山复述李薇班门弄斧的种种要求,一点儿都没有不耐烦,然后再亲口叫人好好地把许照山送走,连他捧出来的银子都推了回去。
小太监巴结着把许照山送出膳房,亲热地好哥哥亲哥哥以后要多关照弟弟,您看咱俩长得这么像,说不定以前还一个祖宗呢。
许照山瞧瞧小太监瘦小的个头,再看看自己长不高的个子,心道是像,咱俩就个子像。
做山药糕的梁师傅苦着脸,道:“做成麻将的样子不难,但半糖……刘爷爷,山药那个味儿没糖怎么吃啊?”回头送上去吃着涩了,他的脑袋还要不要?
刘宝泉淡定得很,安慰梁师傅:“主子的意思大概是不要太甜的,你多做几样,咱们都试试。”
梁师傅一抹脸,喊帮厨的小太监都来削山药皮,挑枣做枣泥,刘宝泉喊来马太监去开条子拿白糖。梁师傅把白糖小心翼翼地一份减一钱分成了七八份,一边摆着糯米粉,随着白糖的减少,酌量一份多加半钱到一钱。
没了白糖,总要有别的来调和山药的口感。
梁师傅把闲着没事干的小太监喊来试味,他们吃到嘴里却哪个都说好吃,问哪个最好,几乎全指着糖最多的那份。
梁师傅再一抹脸,端着山药糕找上了刘宝泉:“刘爷爷,您给试吧,这群小的肚子里没油水,吃不出味儿来。”
他言下之意,自然是说李格格肚子里油水太足才会出幺(幺蛾子),还嫌点心糖多了?
于是,刘宝泉把大厨们都喊来试味,不求他们说出好不好吃,口味这东西人跟人不一样,只要他们吃出哪一份最协调。
结果指出来两份,一份是七分糖,一份是三分糖,三分糖那个有个专做鸡鸭的大师傅说:“吃起来跟馒头差不多,能配上粥当饭吃。”
梁师傅泪流满面。
三分糖的糯米粉加太多,可以改个名儿叫糯米枣泥糕,山药?哦,那是加进去丰富糯米粉口感的。
刘宝泉大手一挥,梁师傅做了两份,一份七分糖,一份三分糖。做完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下午什么都没干,光做这个了。
做好后,生怕再有什么问题的梁师傅不等许照山来拿,赶紧让人给送过去。这两份还特意放了签子标上名字,第二份三分糖的,梁师傅思量再三,还是标成糯米枣泥糕,标成山药的话他亏心……
于是,李薇看到时就以为糯米那碟是膳房多给的。
下午,看着快到四阿哥回来的时间了,李薇决定今天要是四阿哥不来,她就把点心送到书房去。
她总忍不住想为他做点儿什么。更不安地想他早上走前虽然说要来,可下午说不定就改主意不来了呢?
于是,她就不停地从妆盒里拿出怀表看时间。这表还是福晋进门前,四阿哥拿给她的。她看着表又发起了呆,玉瓶看到她这样,蹑手蹑脚地躲了出去。
外面的玉烟看到玉瓶出来,使了个眼色,两人拿着丝线一边分线,一边小声说话。新得的这些衣料,玉瓶和玉烟都乐歪了。这下主子的衣服一准儿够做了!看谁还敢看不起她们格格!
四阿哥这是在替格格撑腰呢。
从颁金节前堵在心口的郁气可算是痛快地都吐了出来。
玉瓶道:“格格这样,看着实在让人心疼。”说着她朝武格格那边屋子看了眼。
玉烟虽然是背对着武格格那头,却接话道:“凭谁都能跟咱们格格比不成?那一个两个的,抵得过咱们格格一根手指吗?”
李薇的宫女们对她的信心倒是充足得很。她们旁观者清,从李格格进阿哥所就在她身边伺候。亲眼看着宋格格不敌,福晋铩羽,四阿哥就是喜欢她们格格。
这个武格格也就是碰上好时候,刚进门,四阿哥总要新鲜几天,刚巧她们格格又身上不好,才显得她风头正盛。
如今格格刚好,四阿哥就连来两天,好东西不停地往她们格格屋里搬。
“现在咱们只管瞧着。”玉烟压低声音道,“我看,那边坐不了几天就该来找咱们格格了。”她朝后面武格格处一眨眼,跟玉瓶两人咯咯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