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来就头疼。她曾经问过四爷,可在她看来,连四爷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自己也正糊涂着呢。重视亲母,忽略佟佳氏?太蠢。可重视养母,忽略乌雅氏又担心名声不好听。平常倒好办,当这两家人挤在一处时,可就为难了。
但当客人真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不用发愁了。佟佳氏来的人是隆科多的长子岳兴阿和他的福晋,乌雅氏来的却是德妃的兄弟,而送到后院来的只有岳兴阿的福晋。
老天保佑!这下她不用愁了。
元英小松了口气,前院的胤禛虽然也小松了口气,却不免觉得佟佳氏有些怠慢他。他本以为至少也该是隆科多来,结果是岳兴阿带着他爷爷佟国维的帖子来了。他接了帖子还要表现得很高兴,携着岳兴阿的手亲自把他送到席上。
“一会儿咱们兄弟好好说说话!”他笑道。
岳兴阿长得不像佟佳氏的人,他比较像他的祖母和额娘,一张方脸,个头却不算高,给人一看就冒出“憨厚”“不会说话”这样的印象。事实上他的话确实不多,四爷跟他一比都算是能言善道了。
被四爷这么亲热地送进来,他也只是笑得很开心,揖手为礼,嘴里只道:“有劳,有劳……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
胤禛却没生气,反而觉得这人挺可交的。因为岳兴阿虽然话少,可看表情绝对是激动的。他对他印象不错,怕他不会说话一个人闲坐无聊,转头把乌拉那拉家的一个人拉过来了。
乌拉那拉家来的是福晋的长兄乌拉那拉·星辉,他带着跟福晋一母同胞的五格。
胤禛觉得五格看着比较健谈,于是把他拉到岳兴阿旁边坐下,交代两人不要客气。谁知这两个真没客气,等他再回来,发现五格带着岳兴阿拼起了酒。
五格其实也不是很会说话,他一被四爷拉走,星辉就担心得不得了。五格和岳兴阿初次见面,但四爷那么热情,两人都认为阿哥的意思是他们要照顾好对方。在不熟的前提下怎么照顾呢?
拼酒。
结果还没开席,承恩公府的大公子岳兴阿跟自家的舅兄五格就喝得脸膛红亮,头重脚轻,说话颠三倒四。负责在这一桌伺候的小太监都快给他们跪了,可客人要酒,他能说没开席不能喝吗?显然不行,他不但要上酒,还要上小菜。
小太监在一旁不停地插话“这位爷您来口这个”“爷您尝尝这个”,拼命让他们不要喝太多。但胤禛回来看到这一幕,黑了脸之后,小太监欲哭无泪。
这时客人已经渐渐都来了,他不能发火,虽然他真的很生气,他却喝了一声:“好!”然后上前用力拍了拍这两人的肩膀,“再上好酒来!”他对小太监说。
小太监又带着人抱了两坛子酒。胤禛陪着他们痛饮起来。席上的气氛顿时就被炒热了。
三爷和五爷来得略晚,刚进来就听说四爷、佟家的岳兴阿和乌拉那拉家的一个小辈在拼酒。
三爷笑道:“老四这样倒是难得啊。”说话间加快脚步往里走。五爷也好奇,两人快步进到摆席的院子里,见正中央的桌前围着好些人,正在一波波地叫好。
拼酒拼到最后,大家都有些失去理智了。五格早早地败下阵来,现在陪着胤禛和岳兴阿拼酒的是另外三个人。
胤禛已经是强弩之末,但要撑着阿哥的面子,脸都喝白了却死活不肯下来。苏培盛在旁边陪着,急得什么似的。
三爷一眼看出来,皱眉道:“我看老四快不行了。”说着就挤进去,拍了拍胤禛道,“老四闪一边去,让哥哥来会会他们!”说着就夺过四爷手里的酒碗,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
苏培盛赶紧扶着眼都喝直了的四爷挤出人群,五爷担心地看了一眼,还是留在原地。因为三爷也是渣酒量,这不刚喝一碗,脸就红成大姑娘了。
他在旁边看着三爷也开始脚下打晃,赶紧上前把三爷挤下去,道:“我来!”然后咕咚咕咚先灌了三碗,引起一片叫好声。
外院那边没开席先喝倒一群的事传回内院,大嬷嬷倒是胸有成竹,听说喝倒的还有四爷,说:“让人开催吐的药端过去,先把酒吐出来再说。”
胤禛被苏培盛扶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膳房照大嬷嬷说的赶紧熬好了药送来。苏培盛接过问了句:“是什么?”闻着不像解酒汤。
送药来的小太监附在他耳边说是大嬷嬷送来的催吐的。
苏培盛点点头,吩咐人去准备桶和漱口水,转身把药喂了四爷,停了约有半盏茶的时间,四爷“哕”的一声,捂住嘴就往地上扑,苏培盛赶紧把桶放在下面,跟两个人一起扶住他。
哗啦啦一阵狂吐,除了酒就是水。四爷吐得虽然狼狈,但抬起头来时至少眼神已经不发直了,神志也清楚多了。
他接过水漱口,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苏培盛拿薄荷油擦在四爷的太阳穴,把外面已经喝倒了几个,主要的几位客人像佟家的岳兴阿和三爷都已经人事不知了。岳兴阿已经喂了催吐的药,三爷睡着了。
胤禛气得拿杯子的手都在打哆嗦。这个客请得真是太失败了!可这绝不是他的错!谁知道岳兴阿和五格会突然开始拼酒的?还没开席呢,你们拼个屁啊!
他安排得再好,也算不出会有人在开席前就玩拼酒。可惜当时他也没别的好办法,又不能落佟佳氏和乌拉那拉氏的面子不许他们拼了,只好陪着拼,于是来吃饭的喝倒了一多半。
苏培盛把头快扎到地里了,这个……四爷和福晋辛苦准备了这么多天,弄成这样真是太糟糕了。
就算成了现在这样,这客也要继续请下去。胤禛气过后,换了衣服又回到席上。所有喝倒的全送去醒酒,醒完是想睡觉还是想回来都行。他们这边席照开,戏照唱。
不一会儿,前院就传来锣鼓的声音,一个甩着水袖的戏子咿咿呀呀地拖着长腔上来。胤禛面带微笑地听着,状似陶醉,心中骂娘。
面前的三桌席面,几乎空了一半,剩下的人也东倒西歪。
这请的叫什么客!
只看喝倒那么多个,谁都不能说四爷这次请客没让大家尽兴。所以当下午四点多,客人们纷纷告辞时,元英和李薇她们都认为今天非常圆满。
李薇一是高兴今天来办酒席的是阿哥所膳房的大师傅们,让她又吃到了喜欢的口味,二是难过没听成戏。原来唱戏的只在前院四爷还有福晋两边唱,她们这里来的是两个丑角逗乐。虽然也笑得肚子痛,但宴会结束后还是感觉不足。而四爷,他又回到书房生闷气去了。
其他人都不知道前院发生的事,就是元英也只是听说娘家来的两个哥哥都喝倒了,担心地让福嬷嬷告诉家里人好好照顾。福嬷嬷则听说三爷、四爷和五爷拼酒拼得很痛快,三爷是横着让人送回府的。于是,一直到几天后她们都没发现四爷在书房生闷气,她们都以为他在忙才不回后院来。
倒是那天从阿哥所膳房借来的刘宝泉,想方设法请托给苏培盛送了礼。他今年也快六十了,自觉舌头也钝了,眼睛也花了,手也抖了,阿哥所膳房里伺候的全是龙子凤孙,他也怕熬了一辈子再出个错,一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不说,再丢了性命就亏大了。
如今出宫建府的三位阿哥,若是有一个愿意接他到府上伺候,他也有了后半辈子的着落。
结果这次四爷请客,托到他这边来了。
缘分啊。
对刘宝泉而言,去哪个阿哥家都无所谓,他是去哪家都能伺候好喽。这群小祖宗毛都没长齐的时候就是吃他做的饭,别看如今都娶了福晋生了孩子,只怕他们嘴都不用张,他就知道该做什么来填他们的肚子。
但要往阿哥府里钻,总要有个由头。这宴席伺候得好,才能引得阿哥想起以前的情谊来。不然他贸然开口,阿哥知道你是哪根葱呢?
刘宝泉自觉这次席面伺候得万无一失,他还特意给李格格的席上送了她平日爱吃的菜品。等宴席摆完过了几天,他才悄悄给苏培盛递了话。
话说得很可怜,年老将死之人,希望能在死前看一眼家乡,所以才想从宫里出来。四爷人品贵重,心地善良,是个念旧情的人,这才让他仗着老脸生了投效之心云云。
苏培盛接了礼却暗暗叫苦。大家都是太监,刘宝泉还是个老前辈,以前也没有龌龊,他是很愿意让这么个老人进府来也好取取经的。但现在的时机真的不好啊。请客那天的事他全看在眼里,最近四爷闷在书房,天天写大字读书不回后院,一看就是气冲霄汉!
他怎么敢去摸虎须呢?
但回绝了刘宝泉也不合适,只好偷偷暗示了下,再指点他去找别的门路。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可是很清楚刘宝泉一直对李格格很关照的。
于是转了一圈后,以前伺候李薇的许照山笑嘻嘻地带着亲手做的点心上门了。他打的是来看望旧主,给旧主请安的旗号,庄嬷嬷没有多问就让他进来了。
见到许照山,李薇等人都生出恍若隔世之感。虽然只是从宫里到宫外,不过月余,就好像换了个天地,连人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