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光让马儿跑,不给马儿吃草啊!”周霖手忙脚乱端菜上桌,笑眯眯地说:“马儿,草来了。”我看见桌上四样菜,苔蘑炒肉,韭黄鸡蛋,豆豉鲳鱼,老醋花生,
还有一盆番茄蛋花汤。提筷挨个尝了,我对周霖说:“行,爱卿色艺双绝唱作俱佳,上得了床下得了厨房,朕很欣慰。”
周霖满脸兴奋,说:“是吗是吗,好吃吗?好久没做菜了。哎,你别光吃花生,都多吃点。”
我吃完放下筷子,摸着肚子靠在沙发上,大声说:“我宣布,我吃饱了。”
周霖乐呵呵收拾碗筷杯具。我闭着眼陷进沙发,听见厨房水龙头滴水,火上的壶开了呜呜响着。突然又产生幻觉,想小时候的冬天,吃完午饭,我爸扭头回卧室睡觉,我妈在厨房收拾,火上的水开了呜呜响着,窗户玻璃冰花斑斓,满脑子热气腾腾。
周霖走了过来,从后面双手抱着我的脸,说:“你吃完就睡啊?”
我睁开眼,看着她,说:“谢谢你。我恐怕得走了。”
周霖坐到我对面,小声说:“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四十
我打车赶到“花生”,进门看见姚书背对着门坐着,对面坐着一个女人,非常眼熟,我想起来,是黄立。
他们好像没有预料到我会来,姚书站起来赶忙把放在黄立面前的几张纸收了起来。对我说:“这就是我们黄总,你见过。你来了正好,咱俩一起汇报一下工作。”
黄立冲我笑了笑,说:“方南,辛苦了。你们这一组一直是姚总主抓,我的事儿太多,一直也没抽出时间关心你们。”姚书问我:“现在什么情况?”我看着黄立,想着一个月前那个晚上,大家都在这里喝酒。我问姚书:“王冠也是咱们公司的人吗?”姚书说:“我们公司的一个规定就是不能向员工透露其他同事的信
息。你这个问题,我不能给你答复。黄总的时间很宝贵,你还是抓紧时间谈谈你的工作。”“我这边进展还算顺利,昨天晚上,我和客户吃了饭,东西给了客
户。客户反映很热烈,饭后还去看了场演出。”我说。“然后呢?”姚书问。“然后,我就回家了。”“你现在有什么计划?你感觉有信心完成销售任务吗?”“我感觉我已经把基础打好了。我有信心。”
黄立看看我,扭头问姚书:“这个案子还有多长时间?”姚书打开笔记本看了看,说:“如果连周末和节假日都算上,还剩二十九个工作日。”
黄立说:“你们应该注意一下进度了。我们的时间成本很高。你们手头的案子我也一直很关注,你们的工作做得很扎实,这一点我必须提出表扬。但你们要知道,你们这个案子是我们公司到目前为止最特殊也是投入最大的一个案例。如果成功,我们公司就可以实现转型,用一句流行的话说,叫华丽的转身,如果不成功,我们就还得在原有的低级经营模式上面继续摸索。所以说过程固然重要,我更关心的是结果。没有结果,再好的过程也等于零。我建议你们把目标量化一下,把工作时间进行分解,我们对结果就更可控制一些。”
我说:“这个怎么量化?我没办法说,几个小时几分钟以后的哪一秒,一个人就保证爱上我了。大家都是人又不是机器。”
姚书说:“你没有理解对黄总的意思。黄总是说尽可能地量化,虽然很难做到那么精确,但我们起码可以制定一个大概的目标,比如说多少天……”
“好吧,我预计两周左右,我应该能够和客户上了床。如果上了床,我相信不管是真的假的,让客户说一句我爱你,应该没有问题。”
“好,有具体的目标大家就好做工作了。就按照你的计划,两周时间。”姚书说,“我还是得再次提醒你,务必做好记录工作,没有记录就等于没有工作。我们就没办法交差,你明白吗?”
“我明白。”
姚书看着黄立说:“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黄立看着我慢慢地说:“我能说的想必姚总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我也只能再重复一下,抓紧时间,加大力度,做好保密和记录工作。我知道你身上的压力很重,但一定要化压力为力量,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投入工作,为公司创造价值的人。请你放心。”
我说:“好吧。要没什么事儿,你们先忙,我先走。我得准备下一步的工作了。”“好。”黄立和姚书都站了起来,分别和我握手。两人齐声对我说:“祝你成功。”
四十一
出了“花生”,我没有打车。我觉得打车回家太快,就挑选了一条最浪费时间的路线。我先上了公交,车上居然有座,但是我就站着。车上的售票员大姐是个事儿妈,我断定她和前面开车的司机有一腿,因为她不断地冲我大声喊,让我往车厢后面退,说“别挡住司机的视线”。我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司机,确定自己一点也没有挡住他的视线,我就站着不动,她就一直说,说得我不耐烦了,我冲着她说:“你是不是有病啊?我站在这儿关你屁事儿?”
售票员大姐急了:“你这个小伙子怎么说话呢?我不是为了大伙的安全呀,我容易吗我,你这是什么素质?”我说:“我他妈安不安全用你管吗?我什么素质关你屁事儿?你有本
事别让我坐车。”司机突然把车停了,对我说:“我有本事不让你坐车,你给我下车。”我本来想再闹会儿,可要是站着不下车,车上别的人就都走不了。
我想了想算了,就下了车。下了车我就进了地铁。
我往里面走,一个小姑娘拦住了我,让我把包放进他们的机器安检。我严肃地对她说:“我的包里面什么都没有,很安全,我不需要安检。”她死活不同意,非要让我安检。我死活不同意安检。小姑娘说:
“您要是不愿意,把包给我,我替您放进去,再给您拿回来。”我把包摘下来递给了她,一会她回来把包还给了我。我问她:“我安全吗?”小姑娘说:“安全。”我说:“你确定包里的东西没有丢失吗?我怎么觉得包好像比我给你的时候轻了很多是不是丢东西了?”小姑娘涨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看见她年龄很小的样子,想想算了。扭头走了。
车厢里的人个个神情冷漠。我面前站着一个漂亮的姑娘,衣服领口很低,雪白的脖子上带着一条项链,很是眼熟,我往下看,发现项链下面坠着一颗银质花生,在乳沟上晃着刺眼。这时我听见姑娘恶狠狠地说:“看什么看?”
我赶紧抬起头来,冲着姑娘笑了笑。姑娘冷冷瞪我一眼,扭过头去。我拿出手机,给周霖发了一条短信:有些想你。周霖回:我也是。我回:想和你去一个没去过的地方。周霖回:好。去哪里?我回:云南怎么样?周霖回:什么时候走?我回:现在。
周霖回:机场等我。
四十二
六个小时以后,我和周霖来到了这个小镇。据说小镇很古老,人们听说它的古老以后,陆续来到这里,把它搞得越来越年轻。
我和周霖踩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寻找住处。街两边全是酒吧,夜很深了依然灯火通明,黑的白的黄的不黑不白不黄各种颜色的人坐在里面说话喝酒。无数人多少年来用脚把路面打磨得光滑如镜,灯光就在我和周霖的脚下一路闪烁。
家家旅店爆满。在我和周霖就要放弃努力的时候,一家名叫“号客栈”的老板娘告诉我们:“我这里还有一个房间。”
这家客栈只有两层,木结构,上楼时脚下吱吱呀呀地响。这个最后的房间门上挂着一个木头牌子,上面写着:。我问老板娘说:“这又不是层,为什么这样编号。”老板娘说:“我去年才接手这个客栈,原来就是这样我没改。不知道为什么。”
房间很小,临街两扇木头窗,周霖走到窗前,打开窗户,街上的声音传了进来。周霖回过头来对我一笑,说:“我怎么觉得咱俩有点像亡命鸳鸯?”
“你真会给自己用词儿,还鸳鸯。我们倒是可以考虑先洗个鸳鸯浴,要不然我觉得我们俩更像两只脏鹌鹑。”我说。
四十三
我和周霖在号客栈的号房间待着,上午起床,我就打开窗户,到了晚上,我就关上窗户。在房间里待着烦了,我们俩会走到街上,走到人群里。没有人认识我们,除了对方,我们不认识第三个人。
我们俩商量着要喝遍街两旁的酒吧,可是酒吧实在是太多了。为了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扩大作战面积,我们决定在一个酒吧里一人只喝一瓶啤酒,喝完就去下一个。这样一来,我们的进度大大加快。
我关了手机,周霖也一样。我们好像和过去的所有断了关系。
每天深夜,我和周霖互相搀扶跌跌撞撞回到客栈,上床做爱,好像对方的身体里藏着什么秘密,我们竭尽自己的努力里外上下的寻找。在一次一次的寻找间隙中,我们漫无边际地聊天。
有一天晚上,周霖躺在我的身边问我:“你觉得我长得像我爸还是像我妈?”
我想了一想,说:“我觉得你长得像你妈,神态像你爸。”
周霖说:“其实,我最像我姥爷。”
我说:“我想起来了,你爸说,你姥爷是唱戏的。”
周霖说:“是的。”
“我妈说,我姥爷从小家里穷,就他一个孩子都念不起书。村里来了个戏班子,戏班子唱的是我们九川的地方戏,叫九川落子。戏班子里面有个唱花脸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我们村子里唱戏的时候,就和村里一个寡妇好上了,戏班子走了,他没有走。姥爷当时十二三岁,他和他的小伙伴就老去那个寡妇家找这个唱戏的玩,慢慢的,他就开始教他们俩唱戏。我姥爷的父亲知道了就打他,说你不好好干活,学这个丢人玩意儿干吗?姥爷宁死不从,他父亲把他吊在房梁上打也没用,实在管不了也就不管了。”周霖说。
“过了几年,有一天,姥爷和他的伙伴去村口河边玩。姥爷从河边的沙里挖出来一个东西,是一个蟾蜍,黄金做的一个金蟾。那个伙伴看见了,就抢了过去,跑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连他的家里人都不知道。我姥爷收拾好行李,和他父母还有唱戏师傅说了一声,去找他的伙伴。那会儿全国都在打仗,兵荒马乱。姥爷开始就边走边讨饭,后来遇到一个唱九川落子的戏班子,老板看他有点底子,生得秀气,就收留了他。他跟着戏班子走乡串地唱戏,边唱边找,过了好多年。好多年以后,他又一个人回到了村子里,才知道他父母都死了。他也不和别人说话,有亲戚看他一个人可怜,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也就是我姥姥。我姥爷和我姥姥在一起过了四年,第二年生下了我妈。第四年,就是我妈三岁那年的一天,姥爷不辞而别。我姥姥带着我妈过,我妈长到十七岁,都不知道我姥爷是死是活。突然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人,找到了我姥姥。坐了一会儿,拿出一个东西给我姥姥,我姥姥一看,是个金蟾。那人说,这个东西是你丈夫的,你丈夫死了。我姥姥说,这个东西我不要,你带走吧。那人说,你的丈夫找这个东西找了一辈子。我姥姥说,我要的是他,他没了,这个东西对我没用。”
我问周霖:“那你姥爷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