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之后,他们住在维单位分的一套房子里,一切东西都置办得非常简单,梅想只要两个人觉得幸福就够了。梅和维的工作都很忙,梅经常跑工地,下郊县,一去一个月半个月。而维呢,经常外地出差,到的都是大城市,北京、上海、广州、长春、大连。维不在武汉的时候,梅就回家和母亲一块儿住。维回来之后到处找,来到梅家吃过母亲做的好吃的之后就说:“哎,还是有家好啊!”还对梅说:“你妈妈真好,能做你家的女婿是我的福气。”梅说,哪儿学得这么贫嘴?如果维在家,而梅出差久了,维就会在长途电话里说:“好想你呀,我一个人连饭都没吃饱。”梅在这一头一边感动着一边笑着,梅说:“谁要你这么笨啦,到今天还不学着做饭。”家里的饭平常都是梅做他吃,但是梅就喜欢听他的几句好听的话,只要他高兴,梅为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发现的过程
结婚之后的半年,有一天晚上很晚了,他不在家,有一个应酬。梅睡在大床上随便拿一本书在看。梅有一个习惯,只要他回家晚梅一定要等着他,在床上躺着,听着他的皮鞋声上楼走到门边,听着那一串钥匙叮当响的声音,梅觉得这样真是好亲切。还是在谈恋爱的时候,梅在他的那一大串钥匙圈上挂上了一只不锈钢的小兔子。当时梅真像小孩子,每当听到那串钥匙的响声,梅就想象那一只小兔子在那串钥匙之间碰撞……在那一个晚上梅听到了电话铃响,梅拿起了话筒,心想是谁呢?是维吗?是母亲吗?还是别的哪一个认识的朋友?“喂”了一声之后,那头不出声地静止了一到两秒钟,梅觉得这个时间真的很长,梅有一种不太好的预兆。终于里面传来了声音,好像伴着一丝丝空气的流动,让她觉得那声音好像离她好远好远。是一个女人,她问,听得出她非常的不自然,好像犹豫着似的。“维在家吗?”称呼很亲密。梅说:“不在,您有事要转告吗?”对方说;“不了,谢谢。”那边电话挂了,梅却呆了一样的久久把话筒举在耳朵旁边,“嘟——嘟——”的声音不时从不知道的遥远的虚空传过来,梅的心里很乱。
梅问过维,梅考虑了很久,不希望出来什么事破坏感情,但是实在是忍不住地想问问维。梅安慰自己: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女同学或者是早先的女朋友罢了,何必这么的疑心,难道在今天的时代我们这个年龄的人还能够思想那么的保守吗?认识维的时候,他已经27岁,对于一个男人,这已经可以成为一段历史,难道不允许他有他的过去吗?虽然自己没有什么过去,难道自己就没有什么不愿意告诉他的吗?例如自己的父亲。因为恨自己的父亲,所以从来就没有在维面前说真话。梅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母亲是被男人抛弃的,唯恐母亲的命运落到自己的头上,梅千方百计地逃避着自己的厄运,但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真的,有时候很多的事情只能用唯心主义才能解释得清楚。
维回答说:“可能是原来的同学吧,前不久听说他们想搞一次同学会,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事。”但是,凭梅的直觉,那晚上的电话绝对与所谓的同学会没有丝毫的关系,但是梅不能说出自己的想法,那样就显得太没气度了。维平时喜欢梅就说特别懂事,沉稳,不像好些小女孩子那样嗲得不得了,让人费精神哄着。维说梅特别知道好歹,他对梅的每一点好处,梅都能在心里领受着,他说他愿意同梅这样的女人打一辈子的交道。“懂事的女人”是维夸梅的赞语。当然也不排除在另外的情况下把梅叫做“小姑娘”。
维死得非常突然,一点征兆也没有。那一天好像特别冷。那是一次突然到的寒潮,刮风,没有下雪。早上起来,梅在大衣柜子到处给维翻厚毛衣。维说:“好了,好了,不早了,随便找一件吧,不至于冷成那样吧。”梅偏不干,脑袋钻进柜子找了好一会才找到。梅看着维穿衣服,帮维牵领子扯袖子,结婚一年多了,可梅心里越来越爱他,对维的这种依恋梅都感到害怕,深怕维知道了不再珍惜,深怕爱得太厉害了反而会失去维。平时梅在人面前不太爱露感情,认识梅的人都以为她人很冷,只有母亲知道梅,梅只对母亲说出心里边的想法。
下午四点钟,梅在单位办公室里,突然接到电话,是维的同事杨打来的。他的声音控制不住的紧张着,他告诉梅说维生病了已经送到了医院,叫梅下楼在办公楼的大门口等着,车子马上就到了。有同事帮助扶梅到了楼下,维单位的一辆轿车等在那里,杨跳下车来和同事一起把梅搀上车去,梅只感觉两条腿都是软的,呼吸好像非常的困难。
维在急诊室里,梅去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实际上那时候按照医学标准他已经死亡,但是医生遵照单位领导的意见继续徒劳地全力抢救着。梅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维临死的样子,之后好几个月梅都无法闭上眼睛睡觉。
事情的真相
三天之后开追悼会,梅和婆家人站在一起。他们不理梅,梅也不理他们。参加追悼会的来宾一一过来安慰死者家属,大家一起向逝者致意,然后各走各的路。因为维、梅和他们临时地走到了一起,如今维死了,这一切也该跟着结束了。梅不在意这些,当时梅想一七天赐给我一个丈夫,梅曾经觉得幸福,今天维被命运带走了,即使梅抱怨,又该怎么样呢?一切都是无法转变的了。就在那一刻梅相信了命运,正如维的母亲所怨恨的那样,上天把母亲的苦难又给了自己。那一刻,连梅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祥的。梅知道不应该有这样的宿命论的思想,但是一个人受到的打击太大,不能从客观找寻原因就只有寻找自己的原因。有时候,折磨自己也是一种承受痛苦的方法。
但追悼会上有一个全身穿黑衣服的女人很神秘,她在棺木边站的时间略微要长些,神色十分悲戚。维躺在那里,容颜如生,像一个睡着了的大孩子那样天真无邪。她和别人不同,过后并没有过来到家属站立的这边,而是径直地转身走出了傧仪馆的灵堂。维的家人全都看见,但是全都当做没看见,任由这个女人就这么离开了。梅记得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后来梅才想起,除了那一身黑色的衣裙,梅并没有看清楚她的脸,她根本就没有让梅很从容地看清楚她……不过梅好像记起这个女人进来之后和杨说过话,那天的追悼仪式由杨主持。之所以注意到那个女人,除了她的装扮之外梅还记得这样一个细节,好像是她进来之后不久,由杨偷偷地指点着,隔得远远地朝梅站立的这一边看了一眼。那一眼非常快,但是梅能感觉到她在看自己。也许又是直觉,梅认为自己的直觉是很准确的。不过这一切都没往心里去。梅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巨大的悲哀塞在心里还没能散发出去,她连哭的时间和哭的机会都没有找到,她哪来精神去猜测别的什么事?她觉得累极了,很想软软地躺下来休息,她已经几天没有睡着觉了。
追悼会之后,杨送梅回家,交给了梅维在急诊室里留下的遗物,头几天他见梅神情有些恍惚怕弄丢了。一只西铁城手表,一只皮革钱包,一只派克钢笔,一个电话本,一串钥匙……那串钥匙链上有一只不锈钢的小兔子,维的生肖兔,那一年他才30岁。杨让梅恢复了精神之后,抽时问去清清维的办公桌,把他的私人的东西拿回来。
梅在维的办公室里,就是维倒下去的地方,那真是一个伤心地。用那一串钥匙打开了维办公桌锁着的抽屉,抽屉的底层整齐地放着一摞信和几张照片,这就是维的全部秘密。照理说梅是不应该看的,但是因为维去得太急了,不可能委托任何别的人来处置这些,于是落在梅的手里了。其实梅根本就不情愿涉及维的隐私。但看过信后,维在梅心中的形象一下子全垮掉了,那一下子,梅受到的打击几乎和刚刚听到了维的死讯一个样,梅几乎在维的办公室里晕过去。信是一个女人写给维的,也可以算是情书吧,看日期好像持续了好几年,内容也不是那么的柔情蜜意,多半还是在很冷静地谈着一个孩子的问题;很多张照片上都是一个小男孩子,从婴儿一直到大约六七岁,全是那一个孩子,照片的背面写着孩子的岁数和拍摄照片的日期。这些都是梅后来慢慢地看清楚的,当时在办公室里梅已经支持不住了。梅开门让杨送她回家,她不愿意让外面的正在窃窃私议的维的女同事看出什么。维在她的心中的形象已经垮了,但是梅要维持维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不光是为了维,也是为了自己。那一天,梅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一个虚伪的人。
杨告诉了梅有关维的一切,因为梅把维的一切都摊开在杨的面前,梅知道杨什么都清楚,梅记起了追悼会上出现的黑衣女人。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发生在学院的爱情故事,非常的千篇一律:维读大学时有一位女友,维的家人都熟识,两人好得几乎可以结婚了。不知为什么毕业之后他们分了手,但分手之后女的发现怀孕了,便匆匆地找了一个丈夫结了婚,婚后感情还可以。但是她很想念维,和维联系上,说出有了孩子这件事。后来几年他们一直在迟疑,到底采取什么方法才可以不伤害别人?具体地说就是不伤害那女人的丈夫,那做丈夫的对那孩子也很有感情。一晃几年过去,维不愿意再等了,这时候遇见了梅。但女的也一商不放手,所以维每年都要去北京,有时一年去几次,偷偷地看儿子,和那女人幽会。维曾经对老同学杨说一点都不愿意再过这样的两面人的生活,但是一看到儿子越长越像自己,心就软了。维说他还是很喜欢梅,但是在心底又离不开自己的初恋女友。梅还听杨说维的初恋女友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当年在校园里和维挽着手走,经常引得路人驻足。
信和照片梅都藏在自己的箱子底下,没有让母亲知道。那天之后,梅一连几天都没有吃饭,没有食欲,也没有眼泪,梅觉得身上的一切精力似乎都耗光了,自己好像只剩下一具空空的壳。母亲赶来的时候梅几乎不行了,人完全的虚脱,但是没有失去意识,梅剩下的一点意识就是想死,梅觉得人活在世间真是没有意思。
送到医院之后,医生告诉梅已经检查出她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由于身体太虚弱业已出现先兆流产的症状。医生问梅要不要留住这个孩子?梅说:“要。”就从那一天起梅开始吃饭并配合医生治疗,梅请求医生一定要为她保住这个孩子,梅说自己非常想要。当时有很多人来医院劝她,有同事有朋友,他们认为没有必要留下一个没有父亲的孤儿,他们说这证明你有生育能力,你完全可以再婚为你将来的丈夫生孩子,这样对你和孩子都有好处。但是她不听任何人的劝说。于是人们认为是因为她太悲哀了太思念维了,所以不顾后果地要为维留下子女。母亲也询问过梅的想法,母亲告诉梅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生活很艰难。梅对母亲说:“我决定这一生只和您以及我的孩子一起过。”母亲悄悄地流下了眼泪。
第二年,梅生下一个女儿。
梅经常抱着女儿陷入深思:这个世上男人的可信程度到底有多高?表面很忠实很文质彬彬的男人,最大的缺点便是虚伪,而不虚伪的男人,只剩下一点,便是赤裸裸的坏。
难道是世界上的男人——是他们让世界充满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