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家里人强吧。你要是找个跟你同龄的,都到了工作热情高于感情的阶段,每天分不了两小时给你。要找个比你大十岁以上的倒还行,想拼事业年纪也不允许了,可你又看不上。经纪人多好,事业就是你,007地围着你转。”
“自夸起来要点脸。”
易辙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我前天去杭州谈完事还顺便看了咱妈。”
溪川的生母,总被他这样称呼,似乎因为他做人周到,比溪川本人还讨她喜欢。
“她说她想和叔叔一起经营民宿,问我意见。我觉得挺好,他们还年轻,闲不住,经营民宿受你这边影响小,地理位置又在景区附近,对他们身体有好处。”
溪川是出道成名后才找回生母,当时妈妈开个小店做生意,很以她为傲,但名气是把双刃剑,她事业不顺的那几年,黑粉总去店里制造事端,妈妈不得不把店关了,虽说忙着再婚也没闲着,但一直没有再做生意,怕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溪川看来却是自己影响了她,心里过意不去,提到这个话题还格外敏感。
“她都没有问我意见。”
“她说问你你也不懂,你哪会做生意。”
“??我会得要命。”
“是要命。”易辙笑过了接着说,“她说你审美好,等到装修的时候找你参谋。我看了看他们准备选的地方,在交通交汇处,客流不小,装修注意隔音就有益无害。明年下半年还要开个新景点,上海周边游又能热一阵。定价在三千左右合适,主要面向家庭客户,也能拆成单间招待小情侣,比较灵活。”
妈妈的直觉没错,这类事和他商量不会出错。
没获胜的争执让姐姐耿耿于怀,车已经开出去两个街区,她的微信还在一条接一条追过来。
[你真的很没有良心。再怎么说爸爸妈妈把你养到成年,从来没向你要求过回报。可你呢?就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出来吃个饭保持笑脸相迎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你自己做孤家寡人是你的选择,可我和爸妈都不是孤家寡人,我们有亲戚有朋友,有正常社会关系,照顾一下大家的颜面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前几年我知道你遇到事了担心你,去你家陪你住,下大雨赶到你家,你没有好脸色对我,开了门就进房间了。我那次就发誓不再去你家了,那样的豪宅不欢迎我们这样的平民,你那样的职业女性也看不起我们这样的家庭妇女,我心里都清楚。可是我想不通从小到大我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冷酷的妹妹,连基本的情分都不讲。]
[去年你来我家吃饭,我正犯腰痛,还得帮镜子洗澡,从浴室抱她到房间在门口差点站不起来,你什么反应?就站在一边帮都不帮忙扶一把,一个劲地冷嘲热讽说陈谅不管事,说我像寡妇。陈谅是我一纸契约的丈夫,你是我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你又有多关心我?别人批判我不进取没事业也就算了,连你也瞧不起我,我真是没想到。]
??
姐姐也许没注意,每条微信九、十行在手机上是很大一片面积,轻易就能刷一屏。
溪川刚因为看见易辙而情绪有所好转,看着这些好心情又荡然无存。她没有回复,只是望向窗外长吁一口气。
易辙把手机接过去看了两眼,从车上冰柜里拿出威士忌给她倒了个杯底的量,碰碰她的胳膊。
溪川回过头没接:“我明天还要录音。”
“录音怕什么。”他把酒杯塞进她手里,“我们签了个新人,18岁,扔去一个校园剧剧组拍戏。又乖又水灵,制片和投资人都喜欢。”
溪川蹙了蹙眉:“被你说得像拉皮条。”
易辙笑起来,继续道:“大家都喜欢,非要把主题曲给她唱。但是这孩子吧??”
“五音不全?”
“五音不全还能修。你知道的,节奏感没有才最要命,修都修不了。最后录了一堆素材丢进AI去学习特点,再找代唱歌手录音,让AI用我们家小朋友的方式跟着唱。”易辙掏出自己的手机播放音频,“你听听。”
溪川听了几句,笑出声:“这也太‘电’了,跟初音未来似的。”
“句尾太重,没有人声自然的震颤,后来我叫他们把尾巴切短做轻一点。你再听这个。”易辙又放了一段。
“很真实,你不说听不出人工智能味儿。”
“所以嘛,明天录音,喝点酒怎么了?你人都不去也问题不大。”
绕了这么一大圈??
溪川抿着酒笑:“你这是怂恿我作弊。”
“得分情况。拍戏就不让你喝了,脸容易肿。”
“你才脸肿。”
他默不作声地笑一下,原谅她这种小学生式的斗嘴。
“我觉得你姐很清楚她的处境,用不着你来指出。她发这么多也不是冲你来的,有时候得给自己洗洗脑,借说服别人说服自己。建立乌托邦制度的重要环节是‘睡眠教育’,从婴儿期给人枕边放个喇叭循环播放安分守己理念,明白这个原理吗?不管是别人说还是自己说,只要听得遍数够多就会信服。我倒是同情陈谅。”
溪川嗤之以鼻:“他有什么可同情。”
“一纸契约的丈夫也能感受到,除了一纸契约没剩什么了。他是个很敏锐的人吧,能写出那样的剧本。”
溪川已经能熟练地从剧本里分出王旗写的部分和陈谅改的部分。王旗年轻气盛,难免在处女作中暴露过多自我,贡献了大部分尖锐的讽刺。但陈谅不一样,他花五分力写又花五分力藏,欲盖弥彰让情节都有了厚度。
写东西的人本身矛盾,剧本里有不少无足轻重的漏洞,王旗把主人公定在二十七八的年纪,想造出沧桑感,可她自己才大学刚毕业,写的台词常常锋芒毕露,不像出自二十七八的人之口,完全没经过历练。但是这些,用人物性格鲜明也能强行解释过去。
可有一处漏洞让人始终不理解,“与父母断绝关系”的人设背景是王旗给的,剧中父母的作为却没到罪大恶极的地步,反而让人觉得主角“作”得过度。
溪川原本先入为主以为这是陈谅写的,六亲不认没家庭观念,可不就是渣男心境。
换到王旗身上,这么冷漠又这么决绝,就让人困惑了。
“不过是父亲重男轻女,母亲唯唯诺诺。什么样的女儿会因此跟亲生父母断绝关系?”连姐姐吵架说的气话都把“有没有血缘关系”分得那么清晰。
易辙听出她思维跳跃到剧本那边去了:“要么是现实中她父母比剧里更恶劣。要么她就是我认为的那种人——‘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不能用。”
-
下车时她犹犹豫豫,脸躲了一半在车门边发出生硬的邀请:“进来陪我喝一杯?”
易辙套上外套起身跟下车,回头嘱咐司机在门口等着。
运动鞋走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四下过分的幽静。
他的视线跟在她身后,觉得她今天非常邻家。
她低下头凑近操作界面刷指纹,家门响起低沉的蜂鸣声,向两侧打开了。站在玄关换鞋,她没急着开灯还俯着身,一点都没注意到屋里的异常。
易辙的手突然微妙地往肩上压过来,着力在把她往身后带。
她诧异地抬起头,循着他的目光往落地窗边望去,又过了须臾才从黑暗中依稀辨出人的轮廓,环绕着一星烟火。
她猛地伸手拂过触控开关,整个室内瞬间通明。
郭俊懒散地岔开双腿坐在正对门口的一侧沙发上,半垂薄薄的眼皮咬着烟,冷笑着上下打量她,目光又往易辙身上晃一下,嘲讽的意味明显。
溪川经历了两三秒的慌乱就镇定下来,认为没必要就自己的人际交往对他做任何解释,倒是他根本没立场突然从自己家冒出来:“你怎么进来的?”
郭俊把香烟捏在手里弹弹灰,答非所问:“有公事找你,不想站门口等。”
“什么事?”
郭俊傲慢地冲易辙扬了扬下巴:“你回避一下。”
“公事我不能听?”
“不能。”
易辙也熟悉他这副德行,成名早,被惯坏了,自我中心,什么人也不放在眼里,就差横着走,无法无天无下限。
他当然犯不着跟这种不懂人事的小孩计较尊卑,只是担心自己离开溪川的安危,和她交换眼神,征求意见。
溪川也担心自己的安危,但易辙要是坚持留下,恐怕就成了僵局,他什么也不会说。
“我去车上等你。”他会意捏了下她的手,转身推门出去。
溪川踩着鞋跟把另一只鞋换了,手机屏幕无声地闪了闪,是易辙打进来的,她按了接听把它反扣留在鞋柜上。
没想到郭俊并不急着进入正题,阴阳怪气道:“你这叫‘跟他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答,易辙在电话那头听着都尴尬。
溪川叹了口气:“你觉得有什么就有什么吧。”
两双眼睛对上,郭俊眼里冒出火来。
半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摔向茶几,一大半都滑到地上。
溪川一张张捡起来看,困惑而触目惊心,全是女人的正面黑白照,一丝不挂,湿漉漉带着情欲的眼睛甚至显出几分艺术感。只是照片上的人,是杨雪。
“这??哪来的?”
“我拍的。”
“她、她知道你拍吗?”
“她让我拍的。”
这冲击有点大,溪川扶着沙发坐下来,不知该说什么。
郭俊很讨女孩喜欢,随便勾勾手指就有人不管不顾往上扑,她知道。
但她没想到杨雪作为一个上升期艺人能缺心眼到这地步。
局面让人有点不知所措,就像家养的狗狗出门把邻居家的猫咪咬死了,还骄傲地拖着尸体回来邀功。
“焕姐怎么说?”她指的是公司现在的公关总监。
“她不让我往外公开,你去说服她。”
“当然,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同意你这样毁掉一个女孩子。”溪川声音打着颤,“这种照片放出去,她会被人指指点点到40岁。”
“你也不同意?”郭俊死死盯住她,语气很是失望。
“对,我不同意。”她把照片放回茶几,往他那边小心翼翼推了推。
郭俊咬牙切齿:“然后你就坐等她变成第二个季向葵?你是圣母吗?你有没有事业心?”
“这和季向葵不一样。吴澜手里只有跟我重叠的资源,你毁掉了杨雪她马上换一个新人还是这样做。但杨雪??她、她这么信任你,你还是个人吗?”
“你还是个人吗?我这么做是为了谁?”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郭俊垂下眼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起身准备走:“所以关键是吴澜。”
“不是,你等一下。”溪川拽住他,“重点不是那个。”
郭俊停下来回头,居高临下看她。
“你喜欢杨雪吗?”
男人眉头拧起来:“你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念头?”
????到底谁疯狂啊?
“不喜欢你跟人上床,还拍照?”
“关你什么事?”
“??”
郭俊把她的手从自己外套上掰开扔下去,嫌弃地撇开脸:“说话一副老妇女腔调。”
溪川无语。逻辑鬼才就是这样,每隔几个月要被他气得血压飙升一次。
目光落回茶几上的照片,真是烫手。
她收拾着,门开门关两次。易辙应该是从电话里听见,又看他走出去确认了,大概也没猜到是这样的“意外惊喜”,支着沙发靠背幽幽地笑:“我赞成公开。等吴澜开始炒绯闻了,郭俊也被动啊。”
“渣男。”
“唔??那照片放我这儿保管吧。”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