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辙检查了门锁,百思不得其解:“没有破坏的痕迹,你确定密码不是你自己告诉他的?”
“怎么可能。安全起见,我每星期换一次密码,这才刚换的。”溪川端了杯酒倚墙而立,抱臂旁观。
“是不是密码太好猜?”
“我像好猜的人吗?用支付随机验证码设的。”
易辙也能进她家门,是因为录入了指纹,没想到密码还有这么多玄机,无话可说,把门关严实落了锁:“要不要住酒店去?”
“明天再说吧。今天他知道你在这里不会再来,又不是变态。”
“这还不是变态?这和私生有什么区别?要不是自己公司的艺人,得报警。”
溪川笑了,有点疲倦,往房里去准备卸妆,庆幸明天能睡到中午。
“我留下来陪你?”易辙跟在后面试探。
“随你。”
他接了个电话,脸色突然凝重,还叹了口气。
溪川回过身,警惕地盯着,等他解释。
“杨雪进郭俊房间的时候已经被拍到了。热搜一个‘爆’字,虽然在撤,但怕吴澜还有什么后续动作。”手伸到面前,“照片给我。”
溪川挑了挑眉,没动作。
“不会曝光的,但要用这个拦住吴澜。”
溪川又穿过起居室,从书架上把夹在书里的照片拿给他。
易辙快速翻了一遍:“这小子摄影水平挺好。”
又开始渣男间的惺惺相惜了。
溪川睨他一眼。
他笑起来,把照片放进大衣内侧:“我去去就来。你困了先睡。”
溪川自顾自去洗漱更衣,爬上床才摸出手机上了会儿微博,热搜已经撤下。
视频是在剧组住的酒店走廊拍的,只拍到郭俊先回自己房间,杨雪后敲门进房间,之后杨雪再出来,发生了什么、发生的时长全凭解说,也全没有证据。
双方工作室发了声明,还有导演和其他主演跳出来旁证全员在场,双方粉丝抱着救命稻草咬死了排戏之说。
这是记了一笔,将来肯定还容易被说道,但眼前应该算云开雾散了。
吴澜这时候大概濒临脑溢血,煞费苦心折腾这一番,没想到房间里玩出惊世骇俗的反转,反而授人以柄。
另一个手机也不安宁。
16岁那位发来的消息像质问:[你知道夏新旬会上场救人的对吗?如果没有你的提醒,他救的是不是我?]
[是。]
[你对他最初产生好感是不是因为这次事故?]
[是。]
[就算我远离他,就算受伤的人不是我,他也同样会去救。恐怕不管我改变了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人生。]
入睡前她心情愈发沉重。
做练习生的时候跳舞累了她总爱去公司楼下买杯冷饮,坐在窗边喝完才回舞室。穿白T恤的高个少年常常同时出现,隔着几米若即若离,或买点什么,或喝点什么。
起初她以为是巧合,时间长了觉出点不对劲。
往他看过去,一张桀骜的脸孔总是藏在阴影里,饶是如此也能捕捉到眼底的阴沉。
想开口打个招呼,对方却走得飞快,便利店开门关门欢快的乐曲声仓促响起,慌乱间面目显得模糊。
公司在鼎盛期出道、未出道的艺人百十号,以男生居多,相似的英俊年少,流水线商品一样,非脸盲症患者都深受困扰。
以为这一次记住了,下一次再见又不能在匆匆一息对视中及时辨认。
很久以后才知道他是当红偶像,在当红偶像中又是无名小卒,组合里的忙内,海内海外人气都排不上号。商业化程度还不够,台风青涩,像个学生。过早的曝光让他在获得关注和维持自尊的路上障碍重重,他一定找到了一套行之有效却偏离正轨的方法。
名利加身真是最有效的镶金。
隔几年,前呼后拥中他还是那么沉默,却存在感爆棚。换个身价,连眼底的阴沉都成了深邃。
易辙说得没错,以她的角度看,他一直以来的行径更像个私生。
令人悚然的尾行,自说自话的决断,事无巨细的干涉,进展不如意后的偏执。
从前的可怕之处在于他是同公司艺人,不能用对付普通私生的手段处理。
如今他还得了为所欲为的权力,又紧攥她的亏欠,日益失控。
这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却没得到多好的休息,因多梦而疲惫,只是不记得梦的内容。
她打理好自己从浴室出来。
易辙在厨房岛台前摆弄榨汁机,发出一阵噪音。单调乏味的一天就从这莹白晨光、嘈杂声息中浮起具象。
她完全不知道昨夜他什么时候回的,不打招呼也不客气,坐下去抓起个三明治咬一口。
他偏头瞥她一眼,只穿了件衬衫:“不冷吗?”
“热。”她一反常态,懒洋洋的很没精神,也不追问昨天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也不追问吴澜看到照片是什么表情,好像那些八卦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喝果蔬汁还是牛奶?”
“随便。”
还以为是录歌没挑战让她提不起精神,没想到好几天过去总是走不出浑浑噩噩的状态。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是在片场。
剧情里一次离别,场景中明确要求流泪,她也明白情绪到了,可就是没有眼泪,内心空白一片。
现场僵持的困扰用眼药水很快解决了,拍摄正常继续。
陈谅察觉到她的反常,哭戏对她来说应该从来不是问题,中午吃盒饭时才抽出空问:“你怎么回事?好像心不在焉。”
她没有说话,埋头吃饭。
“看回放,表演没有层次,张力也不够,光有眼药水制造的眼泪,表情神态跟不上,还是显得很麻木。这是场大戏,你将来自己看看肯定会后悔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和姐姐吵完架以后就一直这样了。”
“吵架了?”陈谅移开目光,回想一下妻子的状态,近两天并没有显露出额外的不悦,反而因为筹备女儿的生日宴而有些亢奋。
孩子读的是私立幼儿园,和公立幼儿园办学理念不同,学校很注重搭建家长孩子间关系人脉,每个孩子过生日都得办个聚会,不需要多铺张,有主题有特色更讨巧。
镜子去年生日还没进幼儿园,今年是第一次办。这入学半年来,洛川也取了许多孩子过生日的经验。虽然家里活动空间小办不了,得放在酒店,但她还是胸有成竹,陈谅的人际圈嘛,随便来两个演员朋友就够撑场面。
陈谅忽然想起,今早或是昨日出门前洛川交代了任务,让他邀请溪川,这时才意识到奇怪之处,她自己怎么不邀请?
原来是吵架了啊。
“为什么吵架?”
看陈谅脸上闪过恍惚,溪川就知道姐姐根本没跟他提吵架的事:“还不是老一套,选事业选家庭,三观不合,互相觉得对方可怜。”
“你也没必要逼她,她毕竟没你这个资质。镜子满周岁的时候我就希望她能出来做事,带她去跟ip作者谈过一次合同,她压根都不是婚前那个人了,正常商务谈判被她弄得像相亲,眼神躲躲闪闪,说话吞吞吐吐,看得我着急上火。”
“我本来也想过跟易辙商量,让她去我们公司做个商务类的工作,不需要坐班,灵活度大。”
“那你就是坑易辙出钱帮你养全家。”
溪川瞪眼睨来:“话别说这么难听。”
“制片管理还是她自己的专业,都能不自信成那样,没救。和社会脱节太久了,思维跟不上,哪里的职场也不会扶贫接纳这种人啊。”
这明摆着贬低人,溪川又不爱听:“她是有缺点,可你也不是三头六臂样样行啊,换你去做家务不也够呛?”
“所以我的意思是,她就适合家里蹲,也只有家里蹲的能力,你再替她着急也改变不了什么,少说两句避免很多矛盾。”
陈谅说到了点上,最近压在心上的感觉就是这种“什么也改变不了”的无力。
也许不仅仅是因为吵架,她总感到被巨大悲恸灭顶淹没,而这悲恸却没有由来,整个人非常空洞。
演员统筹乐颠颠地跑来给陈谅报喜:“陈导,追星戏那个明星特邀,你看我给你码了谁!”
溪川伸过头去扫一眼,头皮发麻,郭俊。
陈谅却很高兴:“制片那儿没意见?”
“开玩笑!郭俊!10天档期就5万,要人从隔壁喊。他能有什么意见?制片主任说今天晚上亲自掏腰包请大家下馆子。”
“追星戏有什么必要?不该删了吗?”溪川插进话来,“角色都这么丧了追什么星?这么穷拿什么追星?”
演员统筹急得炸毛:“又丧又穷才要追星啊姐姐!精神寄托!”
“要追你追,我才不追。”溪川阖上饭盒盖起身就走。
陈谅在身后意兴阑珊地讽:“全世界有没有一个你处得来的人?”
就这句话,让她生了一下午气,与剧组预热聚餐的其乐融融氛围格格不入。
到收工时制片主任跑来呼朋引伴张罗吃饭,溪川像没听见,甩脸就上了保姆车。
“这又怎么了?”制片主任讨了个没趣,指着女主角背影问陈谅。
“作呗。”陈谅收拾着本子椅子,连眼皮都懒得抬,“越理她越来劲,谁都别正眼瞧她就能治好。”
制片主任脸都青了:“哎哟我的祖宗,你这思想怎么这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