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还得我给你写个行为规范保证书？”溪川瞠着眼从他手里抽回腿。
易辙冷笑一声，躺了回去：“你写的你自己都不会信。不过，最棘手的，可能还真不是你。李导资历老，在剧组爱摆谱，得看鱼丽派哪个制片，控不控得住场。总之别那么快做决定。”
“我倒是对这编剧感兴趣。明天去鱼丽见见林总，把编剧叫过来。”
“所以说你太心急，怎么也得吊着他们胃口拖上一星期，我才好谈条件。再说，你哪次感冒一两天就痊愈了？”
“去医院挂个水不就好了。”
“什么都急。”易辙看过来，觉出点反常，她平时很少攥着手机不离手，今天不知在跟谁信息往来不断，用的还是个老旧的非智能机，“男人？”
“嗯。”溪川随口敷衍。
易辙无话可说，女演员到了27岁，不是偶像，有没有恋情都没多少人关心，就算公布婚讯也只会迎来祝福，经纪公司早就对她没这个限制了。
他感觉到自己在这儿是有点多余了，起身去厨房转一圈，看是否能找到食材弄出午饭。
手机里16岁的自己在抱怨：[在学校总免不了接触，听到夏新旬讲话我就忍不住和他吵架！]
她无奈地笑笑：[从目前和你沟通的情况看，大范围的事件没什么改变]
对方提议：[不如我们先试试能把事情改变到什么程度吧。]
她想起高中时那些吹空调睡地板吃冷饮的炎炎夏日，感冒也是家常便饭，当年高一时的合唱比赛就因为洗完澡没及时吹干头、赖在空调前看电视患了重感冒而错过。
非常容易做到，只要乖乖听话少吹空调就可以避免生病。
可16岁那位却觉得任务艰巨，表示难以抵御八点档电视剧的诱惑，因为住校的缘故，每星期只有两天能看到。
费了好一番口舌，小朋友才拿出点干劲，真是没救。
确定目标后她放下手机，注意力回到眼前的剧本上，一句台词抓人眼球——普通人永远不可能战胜懒惰。究竟什么样的新人会产生这样的感悟，还是说这其实是陈谅夹带私货？
一整天，易辙陪着她把剩下的影视策划书过了一遍，没能发掘出更好的。
到晚上他准备离开时，突然接到电话，鱼丽那边兴高采烈地前来报喜，他不禁苦笑：“备案是过审了，不过为了过审，剧名改成了《奋斗吧少女》……”
“什么？”溪川怔了长长的几秒，“我这样的，看起来是少女吗？”
易辙撑着墙偏头朝她笑：“还行，也不能说是少妇。”
溪川扔了个剧本砸过去，被他轻易地随手挡开。
“还接吗？少女？”
她没了先前的热情，漫不经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剧本翻，内容确实和少女不沾边，如果说“奋斗”是出于过审的求生欲不得已而为之，那“少女”就是画蛇添足，本无必要。
“鱼丽最近签了新的女艺人吗？”
“据我所知没有。”易辙明白她的猜测，“借机生蛋”是圈内常规操作，但他没听见风声，就前三集来看，也根本没有女二的席位。
“我要看全剧本，再按计划见面。”她说。
手机收到新短信，16岁的自己在找她聊天：[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想到去当演员。我的人生目标一直是当歌手啊，是几岁的时候改变的呢？]
[因为感情用事，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毁掉了自己的事业。]
[你是打粉丝还是打导演了？]
[更糟糕，以内自己的原因，毁了嗓子。]
[你现在做演员开心吗？]
并不。
歌手的作品是一张又一张专辑，理解作品演绎好了差不到哪儿去。演员需要进入一个又一个剧组，小剧组上百人，大剧组上千人，有人就有江湖，人人私心慆慆，生产环节也复杂。演员尽了人事，能左右的还是太少。
其实这项目的转折就出现在飞鹤奖第二日，溪川在家休息一天等着回姐姐家吃晚饭，杨雪可是一整天都没闲着，出席了品牌活动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鱼丽传媒。
杨雪经纪人吴澜是从柳溪川团队出去的，眼睛自然也常盯着柳溪川的动向，甚至比其本人还消息灵通：“听说……女主角有意找柳溪川。她现在负面缠身，对剧也是不利的。”
虽然热搜在社交网络上挂了一天，鱼丽的老总也看惯了这些公关手段，不至于听风就是雨：“到电视剧播出的时候，这风波早就过去了，观众都是健忘的。”
吴澜顺着话茬往下：“林总说得对，观众都健忘，更新换代也是必然趋势嘛，有时候……新面孔对观众吸引力更大啊。”
林总抿了口茶，笑笑：“我直说了吧。我和小柳合作过很多次，这次的剧本也已经给到她手里了，到时候换了人她肯定有意见……”
“但您看，昨天这电视节闹得，汉东卫视和岳海卫视她两边都得罪了，剧的发行怎么着也会受限吧。他们电视台现在经费也吃紧。倒是我们小雪和平台有分约协议，在网络发行这块儿肯定能对剧有帮助，网络平台也是愿意通过投资来降低成本的，卖片价差100万一集，对鱼丽也是双赢。更不用说，小雪现在流量大，带上千万的植入进组不在话下。”吴澜滔滔不绝地摆优势，看眼色就知道林总动了心。
“你们愿意加入我当然很欢迎，可以增加一个角色。”
吴澜喜出望外：“那就太好了，有劳林总费心了。”
杨雪本人坐在一边脸色垮了，可吴澜事先打过招呼不让她说话，她不敢造次。
但就这瞬间的黑脸也被林总扫进眼里，他笑眯眯地看着杨雪，意味深长道：“年轻人，还需要好好磨练啊。”
果然，刚从电梯进地下车库，杨雪就不满地嚷了出来：“我才不给柳溪川当配角！”
吴澜过去跟柳溪川，如今换了智商不高的艺人也头疼，追着把她拽住：“没人让你当配角！真是一根筋！你也不动动脑子，6000万资金和你绑定，能让你当配角吗？”
杨雪停下脚步，有些错愕：“那他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这个女主稳了。你想想，柳溪川平时看你就不顺眼，可能跟你闷在一锅戏里赌气吗？你只管挤到她面前去，她心里膈应自然就走了。”
“干嘛不直接把她赶走？”
“林总人情上也要过得去。”
“那万一她赖着不走，就要压着我做陪衬咋么办？”
“那就更好办了，改戏呗。人设讨厌戏份少的女主，人设讨喜戏份多的女二，你要哪个？”
杨雪冷静下来，恍然大悟：“宁愿要女二。”
“你看，你是能拉得下身价做配角的，她柳溪川可受不了做陪衬，拿到剧本肯定辞演，到时候林总也不欠人情，我们还能给柳溪川再炒一波负面。”
“那万一……”
吴澜烦躁地把她硬推上车：“没万一了。唉，你这个脑子，除了当偶像还能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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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丽老板林文亮碰过网络视频平台副总，这不算什么机密。杨雪因为分约的缘故算半个视频网站艺人，这也广为人知。易辙稍稍打听就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近年来视频网站崛起，与卫视分庭抗礼，并不懂内容，采购策略完全看卫视风向，卫视买什么他们买什么，却又比卫视财大气粗，有时候一个剧三分之二的投资回报都来自视频网站。
制作公司当然要卖网络平台面子，电视剧毕竟是to B而不是to C，不像电影，观众满不满意不重要，质量如何也无需放在首位考虑，关键是经销商买不买单，平台决定了观众能看什么。
非要追究其中有谁做得不地道，那就是吴澜。
杨雪和柳溪川本来算不上撞型，戏路也根本不同。只不过吴澜现在手头积累的资源基本都是在柳溪川团队攒下的，人脉百分百重叠，除了挖墙脚她也没别的出路，才会总出现抓着不适合杨雪的剧硬作文章扭转乾坤的现象。
但这局到了这步，易辙不认为已经成了死局。
一周过去，他还是装蒙在鼓里，帮溪川约了鱼丽，见面只聊制作。
林文亮也只管打哈哈，攀亲追忆地扯了一小时淡才言归正传，点起一支烟来：“想不到这么快就能见面聊，我本来担心你们会对剧情人设不满意。”
言外之意，如此积极看来是过分满意，这就少了许多讲价筹码。
在场两个鱼丽的大制片似乎都没怎么听懂他们老板的潜台词，争先恐后地卖起了破绽。
“易总看了策划案直接打电话来要剧本，真让人心里七上八下。”梁均豪说。
赵元接嘴：“要知道剧本被拒绝就很难有回旋余地了。”
“时间仓促，说实话我们自己对这版剧本都没有百分百的信心。”
“当然，之后肯定还要再做修改。”
梁均豪对溪川道：“您的形象适合更大气一点的角色——”
赵元截了他的话头：“只要您同意接戏，我们马上开始着手——”
梁均豪又打断道：“把人设改成您想要的。”
赵元瞪了梁均豪一眼，对溪川补充：“最适合您表演的。”
溪川淡淡笑着说：“人设不用改。”
整个会议室气温骤降。
易辙差点笑场。
这两个制片他都知根知底。
赵元年纪大经验丰富，主导过热播大制作，不过是古装剧。如今古装在卫视播出有政策限制，动辄七八十集的大剧每个卫视每年也就一部，发行难度大，投资又太大，一旦“滞销”整个公司都不堪重负。而他的经验和资源在现代都市剧方面又派不上用，特别是眼下这种“少女”剧。
梁均豪转行来制作行业只有两年多，热情有干劲，进鱼丽后主导过一个大ip改编现代都市剧，大胆启用了毫无编剧基础的小说原作者写剧本。谁知作者拒绝中间沟通和改稿，八个月后丢过来一个无法拍摄的小说对白本，项目就流产了。这样的都市剧经验，也不能算成功经验。
看眼下这架势，这两位制片应该都参与了前期筹备，也都对剧情了解开过剧本会。但项目最后由谁控盘，鱼丽内部应该还没定。
梁均豪是个实干派，易辙了解，他在溜须拍马领悟老板意图方面不在行，在公司不得志。
而赵元未必没领悟，只是项目到手对他而言更重要，主动权不是他当务之急。
易辙打着圆场：“我觉得稍微改一改也有必要。这个剧和《霜降》都是悲剧内核，溪川频繁演相似角色很容易定型。”
赵元立刻顺杆爬起：“对对对，而且《霜降》中悲剧是命运使然，观众能接受，《戏精》里这种性格悲剧容易引起反感。”
溪川轻叹了口气，把面前的策划案阖上。
再次冷场。
在场制片、策划们交换眼神。
角落里有个看年纪像策划的小姑娘突兀地发声：“观众真的喜欢命运多舛的白莲花吗？我看未必。”
好歹尴尬的沉默被打破了，赵制片顺利接上话：“男主角哪怕一出场就是反派也照样受欢迎，女主角只有受伤后反抗才能得到大家谅解，这是公理啊。”
“这是性别歧视。”女孩说。
梁制片：“也许是因为大家都认为女人天生比男人善良。”
“过度吹捧也是性别歧视。”
赵制片：“但观众看电视不就是为了看真善美吗？”
“那是儿童观众。”
梁制片笑开了：“这是年龄歧视。”
“只有儿童才只看真善美。”
赵制片也笑了：“你这是百分百的年龄歧视。”
也许由于年龄差距，制片们和她说话用的都是逗后辈的语气，听起来较真的只有她一人，虽然观点不合，但局面并不像争执，气氛反倒显得有些活跃了。
溪川从她身上看出点杨雪似的无知无畏，她们差不多年纪。看年纪是策划，说话的立场和调调不像策划：“你就是编剧？”
的确资历太浅了，落座前都没有人记得介绍她。
梁制片有点过意不去，找补道：“合同还没有——”
又被赵制片打断：“主要是就她一个小姑娘工作量——”
梁制片把话题抢回去：“毕竟她才毕业，而且——”
其实剧本写完合同还没签也是业内常态，特别是这种老牌公司新人编剧的组合。
溪川没小题大做，笑了笑，把话对着赵元说：“先跟她签编剧合同，再把演员合同给我吧。”
易辙理解她的思路，她看过全剧本，对这编剧还满意，用了新人编剧就不该就用新人制片，否则风险过大，剧组容易失控。
可这编剧锋芒毕露、为人不圆融，太不成熟，只怕给乱局又添了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