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投射在河面上,让整个河面像一面金色的镜子,花鸟鱼虫隐藏在这里的角落深处,如同人们喜欢从这些角落深处挖出埋藏多年的记忆,那些记忆也会像那河面一样,闪着金色的光芒。
易闻希坐在一把摇椅上,正前方一公里处是一条河的上游,河的下游有一处矿泉水公司,应验着那句古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她右手边的圆桌子上堆着许多已经泛黄的小纸条,她在摇椅上晃来晃去,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偶尔,她会停下来望向远处,目光深邃而悠远,就在前几个月,医生告诉她一个坏消息,她已经有了老年痴呆症的前兆,所以她现在正试图记录过去的经历,那些零碎而久远的回忆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她想她或许就是织网的蜘蛛,成为回忆的信徒,她并未对即将追赶上她生命步伐的怪兽感到恐慌,相反她表现出一种知足的淡然,她觉得她终于有了一个契机让自己去做一直想做却未做的事情,去开启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伴随着她的椅子一前一后地来回摇晃,远山上挂着的夕阳也跟着晃,那种眩晕感令人痴醉入迷,她时常通过这种方式打发一些零碎的时间,让自己放松,她时常看着手上的老年斑和起皱的皮肤,那层皮看上去薄而脆,顺着那些凸起的血管望去,像是凝望着伸向远方的火车轨道,直到天边,而现在的她或许才刚刚有了去远方的勇气。
上学那会,她每天都会被订好的闹铃吵醒,她也不清楚为什么上学的日子总是不愿醒来,而一旦到了周末却会在闹铃响之前睁开双眼,觉得周末的天气是最好的,周末的食物格外的香,凡是周末的东西都会涂满阳光。
她瘦瘦高高,扎着马尾,头绳每天一换,一周内绝不会重复。她是音乐生,在高中开学第一天的时候,她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人,不远处有四个男孩向她跑来,最瘦最高的家伙叫陆飞,咧着嘴冲着她笑,那个胖子叫周牧音,用易闻希的话来说就是,如果周牧音不注意的话,那么他的腰围就要赶上他的裤长了,一个叫章米,总是喜欢摆出深沉的样子,最后一个家伙叫彭宇,他文质彬彬,不爱讲话,静得出奇,但当他碰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就会变得很健谈,存在感时弱时强,像是不定期就会流行一把的流感。
他们五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他们五个人在业余时间搞了一个朋克乐队,一有机会就会搞一场演出,惹得那些女学生疯狂喊叫,“那谁谁超帅的啊!”“那谁谁超可爱啊!”“啊!!那谁谁冲我笑了。”每当这时候,陆飞笑得最开心。
其实女学生们并不很在意他们的音乐,因为朋克音乐有很多的噪音,她们纯粹是来看帅哥的,只要长得帅就会让她们忽略一切,也正因这简单的理由才显出了学生时代的单纯。
但是,光鲜的时刻仅仅局限于舞台上。
易闻希经常会在走廊上见到他们四个一起罚站,那时学校的老师秉承了过去的传统,依然没让人权这种概念在他们脑子里生根发芽,调皮的孩子有很多,但是她觉得他们四个就是倒霉蛋,运气不好,干什么都被抓。
他们四个经常在下课铃声响过后就跑到操场上打篮球或者打闹,然后再在铃声响起时快速跑回教室,他们始终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有很多做不完的事,说不完的话,烧不完的热情。
给他们一片森林,他们会用他们的热情将森林付之一炬。
易闻希发现陆飞对自己的感情产生了变化是在一次运动会上,那时她报了一个三千米的长跑,她的耐力特别好,应该是遗传了她妈妈的基因,那次长跑学校打算倡导男女平等,学校老师便搞了个男女混跑,她耐力虽好但是速度不快,快结束的时候,她已经是倒数第一了,而跑在她前面的就是瘦瘦高高的陆飞,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看她,然后陆飞停下来走一走,好像是在等着她,等他站在终点线的时候,她也快到了,她抬头看了陆飞一眼,她觉得陆飞很奇怪,干吗不直接越过终点线结束自己的比赛,可陆飞就是站在终点线前,像是站岗的哨兵,他看着她一步一步向他跑去,等她从他身旁掠过,超过他的时候,他才开始挪动步子,陆飞拿了倒数第一,原来他只是不想让她一个女孩子丢人而已。
“今天你吃错药了吧?”她走到陆飞身边说。
“不必客气,我是一名绅士!”陆飞得意地学着电视里的英国人,向易闻希鞠躬。
易闻希对此嗤之以鼻,扭头去找水喝了。
“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呢,真讨厌!”陆飞学着女生的腔调。
上课传纸条聊天就像是在课堂上单独建了一个聊天室,大家传来传去,共享所有的信息和八卦,今天哪个男生和女生一起去食堂吃饭了;今天谁没带课本被老师体罚;今天的娱乐新闻头条是某某和某某再婚了,这些事件都是津津有味的谈资,女生们最爱传来传去,甚至有时会情不自禁地在课堂上笑出声。
学习好的学生都坐在前边,一般不会传纸条,学习差的都坐在后边,上课没事干就开始聊天,那时候,陆飞就很喜欢易闻希了,上课没事的时候就会给她传张纸条,而易闻希学习不错,坐在前边,总是不方便接纸条,要时刻注意老师的位置,有一次被抓住还被老师训了一顿,陆飞立刻站起来承担责任,“老师,是我不小心扔错了扔到易闻希的桌子上去了,我其实是要给彭宇的,我想问他中午打算吃什么。”
全班同学都笑抽了,“传个纸条就问中午吃什么?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啊?”老师一边说一边摊开了纸条,上面写着“女人的屁股为什么总是比男人的要大。”老师念了出来,全班同学再次笑抽。
那时候,彭宇学习也很好,他坐在易闻希的右边的右边,其实她之所以和陆飞传纸条不过是想引起彭宇的注意,女孩的心思不要猜这句话只有女孩们最懂,而男孩子们在女孩面前永远都是傻蛋,她发现彭宇似乎不太在意她和陆飞传纸条这事,于是她就决定把纸条先给彭宇,让他扔给陆飞,但她每次看向彭宇的时候就会觉得心跳加快,手心出汗,最简单的词语都说不利索,传纸条的时候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把纸条一扔,再抛出一个向后看的眼神,彭宇便点头表示明白了,周牧音和章米也不甘寂寞,每次易闻希传过去的纸条都是他们三人在后边一起看,那感觉就像是三个小太监在恭迎圣旨,而彭宇则静静地坐在她的右边的右边,传完纸条之后,要么盯着黑板,要么盯着老师。
他们传纸条的事情被告发了,不知道是谁告了状,班主任知道后把易闻希叫到了办公室,俗称开小灶,班主任是个老古董,戴着老花镜,但头发还是黑的,应该是染过的。
那时候她不谙世事,不懂淑女风范和文雅,那时,只有两件事入的了她的眼,一件是钢琴,另一件就是彭宇,准确地说是对彭宇的好奇。
“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班主任眯起眼睛,从挤出的眼缝里窥探着她。
“不知道。”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哟,瞧你大义凛然的样子,小女孩子家家的学什么不好,学撒谎,革命的时候可是要枪毙的。”班主任老脸一沉。
“我爸爸告诉我,电影里的革命党派都要坚决地说,不——知——道。”她把头一扭。
“你还革命党派?你意思就是我反而是反动派喽?”班主任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指头戳她胸部。
“我妈在家就嫌我爸不会说谎,没争取到上进的好机会,到现在还是一个普通工人,我妈说他本来是要干大事的人,所以,我不能像我爸一样。”她依然信誓旦旦地说着。
“你们这些孩子现在是无法无天了,还有没有王法了,这都跟谁学的,在这样下去就是反革命了,行了,什么都别说了,明天叫你家长来。”班主任显出不耐烦的样子,握着茶杯的手明显有些颤抖。
大人们的世界就是这样,在他们小的时候告诉他们不要撒谎,做诚实的好孩子,等他们长大了就嫌弃他们不会说谎,总把好事搞砸,谎言永远是一坨洗不白的抹布。
她扭头便往外走。
“等等,谁让你走了?”
“不走怎么去告诉我家长来找您。”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说。
“那你也得等我的命令。”她也一瞪眼。
“那请您下达命令吧。”她抬手敬礼。
“气死我了,走吧走吧,快走,气死我了。”她连忙摆手道,一副不想再见她的样子。
她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他们四个男生就等在门外,她和班主任的对话都被他们听到了,他们四个站成一排,冲她竖起大拇指,她觉得威风极了。等他们一起走下楼梯的时候,听到班主任喊道:“易闻希,你给我回来,凭什么你让我下达命令我就下达命令,你给我回来。”
他们笑哈哈地冲下楼梯向着校门跑去,她那时觉得他们仿佛是一片片剪影,拼凑起缓慢的生命节奏,她想让这种感觉可以永远驻足于此刻,可以让她细细品味这种奇异的兴奋感,淘气也好,叛逆也罢,总之就好像他们是在进行一场漫长而盛大的逃离。
那时候,他们情窦初开,既不懂附庸风雅的可贵,又不懂泡妞的伎俩,那时候,他们傻,傻得出奇,不懂加减乘除法为何事关未来,谁都不信人可以这么傻,但是,那时候来讲,陆飞就比他们聪明,准确说是他早熟,他成了他们的老大哥。
那时,他们知道一定要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成年人一样,从穿着到说话的方式,从拿烟的姿势到发型,无不彰显着自己都已经是个大人了,这时他们那个年纪一直在努力证明的事情,并且乐此不疲。
陆飞觉得,装着大人的样子去懂一件事,不论那件事是什么,这就是牛逼。
更牛逼的是在体育课上,同学们们集合站好了,穿着清一色的校服短裤, 一个个在太阳下像是一排茁壮的向日葵。体育老师是个女人,胸很大,腿很粗,同学们都私底下喊她大象,体育老师两手背在身后出现在他们面前,大声地说:“同学们,今天是体育跳绳测验,大家把跳绳带来了没有啊?”彭宇一听就想哭,那时候他还不敢当着很多人的面骂人,他不敢说脏话,一说脏话就老被他老妈抽嘴巴子,所以他都是在心里暗骂,但是陆飞就不这样,他已经在大家身后骂出了声,这证明他也没带跳绳,接着就是周牧音和章米大喊一声完蛋了。体育老师又说:“我知道肯定有些同学不听话忘记带了,是不是把老师的话当做耳旁风啊,还是瞧不起老师啊?没带的给我站出来,让我见识见识都有谁。”
陆飞昂首挺胸从队伍里走了出来,其他三个人也毕恭毕敬站出了队列,他们一看,不仅仅是他们四个,还有刘小菊和谭有才,这俩同学也没带,陆飞心想,真是好同志啊。
体育老师说,你们给我绕着操场跑圈去。于是他们在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下面开始了单调的圆周运动,渐渐地汗水都撒成了一个大大的圈,陆飞知道这在外国友人看来一定是面包圈,可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零蛋,就是陆飞他们的考卷上常常出现的胖家伙。
体育老师丝毫不打算轻饶了他们,她又说道:“今天,我要杀鸡儆猴。”他们六个人跑回来站在体育老师面前,章米立刻举手了,明知故问地说:“老师,请问,你是要给猴子炖鸡汤吗?”没等章米反应过来,那一巴掌如风驰电掣般甩到了章米的脸上,声音清脆响亮,章米没有丝毫反应的时间,他的鼻涕立刻喷了出来,眼泪也跟着像开了闸的水库一样倾泻出来,陆飞这时说:“章米,你的自尊心太强了,放低点,放低点,放低点你才能快乐点。”章米心里嘀咕着:“妈的,你这是唆使我像你一样不要脸。”章米揉着火辣辣的脸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默默地挤不出一个字。接着体育老师又说了:“还敢提问题?你们几个王八蛋给我站到主席台上去,下了课也要站在那里,这一次我要让你们知道什么是跳绳,这一次我要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纪律。”
易闻希目睹了整个过程,这令她哭笑不得,可她能做的也只是祝他们好运。
他们六个手拉着手向着主席台走去,体育老师在他们身后大喊:“谁让你们牵手了,谁让你们搞小集团主义了,还想造反?把手松开。”他们立刻撒了手走上了主席台,这时操场上只有两个班在上体育课,他们觉得站在那反而很高兴,因为那里有树荫,他们在那里乘凉了。可是正在他们高兴的时候,下课铃声响了起来,像是杀鸡的嘶鸣声,他们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因为那该死的铃铛就在他们的头顶上。彭宇心想,不好了,这是第二节课下课,全校的同学都要来到操场上做课间操,积极又进取的课间操时间来啦。他看了看陆飞,陆飞面不改色心不跳,不对,不跳就死了,面不改色还是因为他比较黑的缘故,而周牧音、章米、菊菊和谭有才则和他一样低着头,恨不得把头藏进穿着的短袖衫里,恨不得自己没有脸,那一瞬间,所有的同学从四面八方像潮水一般涌了出来,把他们包围了,他们像是等待被枪毙的犯人一样低着头站在那主席台上,而其他同学则像是端着机关枪的革命战士等着要消灭他们这些败絮其中的坏蛋,此刻,章米的脸不仅残余着刚才体育老师那一巴掌的热辣感,现在还有着所有同学和老师眼的好奇感和焦灼感,他们的眼神比太阳还要毒,仿佛直达他的心灵,他那幼小的心灵就要被烤焦了,他仿佛听到大家在主席台下面说,快瞧,瞧这六个傻蛋,我们可不能像他们六个一样站在那出丑。
而他们的体育老师呢,她去哪里了呢,她就站在教学楼的门口和别的男老师谈笑风生呢,陆飞这时骂了一句:“骚货”。周牧音看到陆飞说出这句话的表情像刚上完厕所出来一样的爽快,觉得这话说出来一定很爽,于是周牧音跟着陆飞说了一句“骚货”。其他四人听到了,也跟着低声说了一句,“骚货”。陆飞站在主席台上并没有低下头,他像是一个斗志昂扬的斗士,其他人则低着头站着和他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时只见陆飞在主席台上跳起了舞,是霹雳舞,周牧音听他老爸说过,那是流氓干的事,他心里替陆飞捏了一把汗,陆飞的胆子太大了,接着,主席台下一片笑声,整齐划一的课间操秩序被毁掉了,大喇叭里那个男子清脆的声音依然在喊着“一、二、三、四……”仿佛是在给陆飞加油助威,体育老师看到了陆飞的不轨行为,这简直就是作死!
在主席台上,陆飞是无畏的大英雄,天不怕地不怕,不像他们五个是狗熊,陆飞是他们的好榜样。体育老师脚下风生水起,一步步向他们逼近了,陆飞说:“不要怕,就当自己是电线杆。”他们五人说:“好,我们就是电线杆。”陆飞说:“不要怕,就当自己是梁山好汉。”他们五人说:“好,我们是梁山好汉。”陆飞说:“不要怕,老师来了我扛着。”他们五人说:“好,老师来了我扛着。”陆飞说:“笨蛋,是老子扛着,干你们屁事。”他们五人羞愧地说:“好,飞哥扛着。”陆飞听我们喊他飞哥,便觉得有些飘飘然,如有神功护体,一股巨大的能量立刻注入他的身躯,远看像是一个正在膨胀的气球,他接着说:“跟我混,包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这时,体育老师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吼道:“你们这群小造反派想干什么,想干什么,想干什么?嗯?”陆飞不再跳舞了,站在那里看着体育老师喷火的眼睛,四目相对,大家分明看到了火花,电闪雷鸣过后,陆飞的脸肿了。体育老师说:“小兔崽子,课间操结束后到我的办公室来。”他们当然知道去办公室意味着什么!每当放学后,他们混在游戏厅附近的时候,他们会对那些个头比他们矮的小屁孩说:“小子,出来,我要跟你谈谈,跟我走一趟。”说这话的时候,他们的下巴尖一定要抬起来,斜睨着对方,居高临下,不可一世,就像电影里的警察叔叔对着嫌疑犯说:“跟我走一趟。”那时候周牧音的下巴不够尖,他是圆脸,陆飞摸着周牧音的肚子说:“周牧音,你不能拿下巴尖了,那样没有杀伤力,就用你的肚脐眼吧。”
课间操结束后,彭宇的双腿软掉了,像是橡皮糖一样软,走起路来像是在脚踝栓了大铅球,而陆飞依然坚挺着双腿向前大步流星地走着,他们五人望着他的背影,不无佩服地说道:“看,陆飞是大英雄,陆飞要去体育老师的办公室了。”他们在说这些的时候仿佛在说陆飞正在去一个凶险的地方,他正要去救一个被怪兽困住的公主。
彭宇心想,如果易闻希落到了体育老师的手里,他也一定会像陆飞那样迈开双腿大步前进的。
彭宇说:“牧音、章米,你们知道吗?咱们的陆飞哥是大英雄,他要去办公室和老师单挑了,我们要准备好陆飞哥的后事。”他俩问:“怎么准备?”彭宇说:“我在电视上看到过,英雄不问出处,而咱们都知道陆飞哥的出处,所以我们只能让他不问归处了,咱们随便找个山岗子挖个坑,拿草席子一卷就了事,就像咱们吃的煎饼果子。牧音,你去找草席子来,大米,你去找根粗壮的绳子来。”他们俩又问了:“那你呢?”彭宇想了一想,说:“我去办公室探探陆飞哥的生死。”
菊菊和谭有才说:“我们怎么办,你还没给我俩下达任务。”,彭宇瞅了瞅他们的怂样,学着黑猫警长的样子摸着下巴说:“你俩原地待命吧,万一发生突发状况就随机应变。”
他们说:“好。”
彭宇说:“我们过五分钟在这儿集合碰头。”菊菊和谭有才说:“不好,我们没有表。”彭宇说:“不怕,我有圆珠笔,我给大家画一个。”五分钟过后,他们五人的左手腕上都多了一支蓝色的手表,上面的时间是十一点半,是他们中午放学的时间,他们五人分头行动。
彭宇时不时地看着表,他在默数着每一秒的脚印,他就站在体育老师的办公室门外,他听见里面有椅子摔倒的声音,有清脆的巴掌声,有茶杯落地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又安静下来了,什么动静也没有了,他不敢大喘气,他怕被发现,然后里面传来了体育老师的声音:“小兔崽子,服不服,服不服。”接着就是书重重摔在木课桌上的声音,“你给我说句话,到底服不服,服不服啊。”陆飞依然没发出任何声音,他只能听到体育老师一个人在说话,如果他不知道陆飞在里面,他肯定以为这婆娘疯掉了,正对着空气说话呢,感觉是那么的气急败坏。
彭宇两手握拳仔细聆听里面的动静,心里默数着手腕上表的时间,每数到60他就伸出一个手指头来计算一分钟,等他把右手的所有指头伸完后,他听见体育老师说你可以滚蛋了的声音,他悄悄藏到一边的男卫生间里,他知道老师再大胆也不敢耍流氓闯进男厕所,他手扒在门框上,露出半个脑袋看着体育老师办公室的门打开了,陆飞昂着坑坑洼洼的头走了出来,嘴角有血丝和鼻涕混合的奇特液体,在走廊的灯光下灿灿生辉,彭宇可以断定陆飞的脸上没有泪水,他着实替陆飞捏了一把汗啊,他们的大英雄没有死,没有死啊。
彭宇小声地说:“陆飞,陆飞,过来,我在这儿呢,我们等你好久了。”陆飞走过来说:“你真够义气,还等着我。”彭宇说:“不只是我,还有他们四个,他们在楼下。”陆飞说:“他们也够义气,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彭宇想他不能把牧音和章米去找草席的事情告诉陆飞,这样陆飞一定会揍死他的。他说:“陆飞,我们快走吧,该回家吃饭了,人是铁饭是钢啊。”
陆飞整了整衬衣领,他说这是他爸爸留下来的衬衣,奶奶改小了就给他穿上了,彭宇看了看说:“好神气啊。”
到了楼下,周牧音跑过来说:“彭宇,彭宇,没找到草席啊。”章米也说:“没找到绳子啊。”菊菊和谭有才也傻乎乎地附和道:“没有任何意外发生。”陆飞问:“你们找这些东西干什么?”彭宇立刻说:“马上就要出去夏令营了,找来铺在草地上。”彭宇瞪了他们四个一眼示意他们不要乱说话,他们心领神会。
等到了下午,易闻希传纸条给陆飞,陆飞就把整个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在课堂上她差点笑出了声,她觉得这帮男孩子虽然傻傻的,但却是那么的可爱,她像是他们友谊的见证人一样,那些令人动容的一幕幕都以纸条的形式输入进她的记忆里。
放学后他们四个人可以和易闻希一起走一段路,那段路也就是三百米的距离,可在这有限的距离里却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他们不用再传纸条了,他们可以打打闹闹,可以探讨奥特曼什么时候死在怪兽的手里,也可以让周牧音假扮成格格巫,大家一起揍他,替蓝精灵们报仇,他们可以把大家的零花钱聚成堆去买冰棍,放学后的时光是一天中最美的,仿佛那段时光里的人和物会永远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永远不变。
易闻希回到家后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在天边的夕阳怎么用画笔为那些零散的云朵染色,当微风拂面的时候她就会闭上眼睛,伸开双臂,她感受着命运所恩赐的一切,还有那每天下午准时飞来的信鸽,陆飞这小子不甘心只是在课堂上传纸条,就连回家的时候他都要用信鸽给易闻希传纸条,这一切对易闻希来说不仅仅是好玩,还有一种隐约的小成就感,她享受着他们围着她转来转去,就好像她是他们那片星系永远闪亮的恒星。
哪个女生不贪恋这点小虚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