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飞禽走兽
7517700000002

第2章 上海,上海

邮差送来电报的那天上午,天色阴郁,下着点蒙蒙细雨。我老妈读了电报内容,一时不知所措,脸色煞白,几乎晕厥过去。我问老妈,哪儿发来的电报,电报上写的什么。我老妈回过神儿之后,说,赶紧骑车去工地,叫你爸立刻回来。

电报是我上海的舅舅发来的,只寥寥六个字:“燕病危速来沪。”没加任何标点,也没有任何额外的解释,发报日期是收到电报的三天前。我老妈后来说,她当时眼瞅着这六个字,以各种可能的断句,反复解读,生怕会错了意,但不论怎么读,还是只读出一个意思。

在快递和电话普及之前,对于我老家的乡村而言,电报还是最迅速的通讯方式,最快的时候,讯息据说可以当天传达。我在初中语文课上,实战过电报的写法,老师随口瞎编一桩复杂的事儿,然后让我们用最简明的电文写出,往往,我们自认为已经写得简约如《诗经》,老师删吧删吧,最后还能删去好几个字,依然不损文义,非常不容易对付。老师说,他删掉的不是字,都是钱。因此我认为,电报在它彻底消亡之前,最显著的一个好处是,它能够最大限度地考验中文表达功力,长期操练,比骈文、散文、八股文都更加能够培养文豪,直追写《春秋》的孔子,微言大义,一字千金。同时,电报也有一个最显著的坏处,它并不能完全确保效率,偶尔,它朝发夕至,更多时候,它得滞留一些时日,例如我所读到的这封六字真言,由于发出之后正好遇上周末,中间足足耽搁了三天,才姗姗来迟,完全背离了发电人的初衷。换句话说,真要有急事儿,等读到电报,急事儿早就已经发生了。这么一琢磨,可把我老爸老妈给急坏了。

我老爸蹲在工地的施工架上,正在粉刷房屋的外墙立面,他听我一边喘着大气儿,一边给他背完六字电文,惊诧地问我,什么时候收到的电报。我答非所问地说,我早上返校拿毕业证,刚到家,老妈就给我看了电报,然后让我赶来叫你,但发电报的日期是上周五了。我刚说完这些话,老爸已经从一人多高的施工架上,径直跳了下来。泥地给蒙蒙小雨洇得有些湿滑,他落地时,摔了个五体投地。老爸顾不得疼还是不疼,脏还是不脏,一把拉过靠在墙边的自行车,跨上就走。

我老爸老妈稍稍核计了一下,草草准备了些衣物,决定到镇上,坐下午唯一的一班长途汽车去上海,我也跟着一块儿去。我老爸老妈整个一路上晕晕乎乎,魂不守舍。老妈偶尔抽泣一下,老爸偶尔安慰她两句。我噤若寒蝉,不敢说话,只扭头对着车窗外,看着路边的树啊房屋啊电线杆啊,全都着急忙慌地朝后方飘去。我没心没肺地想:假如我就此没了我姐,我是不是就是我们家唯一的希望了?

我姐就是电报上说的燕,她初中毕业以后,随我老妈摇身一变,突然成了名副其实的上海人。我老妈是“文革”期间的所谓“知青”,十六岁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号召,上山下乡,我和我姐都是知青子女。我老妈插队落户的地方在江西吉安,后来经人做媒,却姻缘际会,嫁到了浙江安吉。我从小听我老妈讲她上山下乡那些事儿长大,听久了,常常觉得那些事儿离我并不遥远,好比被教科书熏陶洗涤多了,真觉得共产党个个是英雄,国军个个是混蛋。张艺谋的《山楂树之恋》上映后,我买了张碟,拿回老家送给我老妈,我妈一气儿看了三遍,每遍都看得悲欣交集,泪眼婆娑,时不时感慨一句:“这情形,跟我们那会儿一模一样!”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上海出台新政策,凡知青子女,可有一人顶替知青本人,回归上海户籍,参加上海的招生,接受上海的教育,说上海的语言,做上海的主人,总之,除了免费居住上海的房子,一切待遇都跟上海本地人无异。我老妈曾经在我姐和我之间,做过两难的思想斗争,一时拿不定,该把这个名额给谁。给了我,我老妈很轻易背上“重男轻女”的臭名。给了我姐,我姐早晚得嫁出去,浪费了名额,委屈了我。做这个决策,对我老妈而言,难于落水之后先救谁那个悠久的傻屄疑问。最后,我老妈决定委屈了我,把名额给了我姐。理由是,女孩儿终归是弱者,应当优待,好男儿志在四方,有本事将来自个儿考到上海去。我那会儿刚上初中,如我所说,我春风得意,小有志向,因此我老妈在我的志向里,早早种下一粒种子,让我知道考大学、考好大学、考上海的好大学就是我的未来,让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天生使命,仿佛耶稣的使命就是钉十字架。至于未来以后去哪里,使命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老妈说,在一定的环境里,这粒种子自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我老妈的话,我至今拿说不好有没有道理。

我姐在成为上海人之后,在嫁作他人妇之前,长年寄宿在我舅舅家,跟他们一家四口挤在一套不足三十平方米的蜗居房,进进出出。后来,我姐考入一所四学年制的上海市重点中专,主攻电子技术。如今,这所中专已华丽升级为大专。跟我一样,我姐的志趣与专长,都不在理科。过去,我常常偷看她日记,经常背诵她的习作,并在考试中,整个或者局部挪为己用。我一向认为,我姐根本不应该总读三毛、琼瑶、张小娴,假以时日,她们会反过来读一个叫海燕的姑娘在十多岁时写的文字。现在,这个叫海燕的姑娘,却不得不成天跟元件、线路、图纸等等怪物为伍,枯燥无聊的课程,加上极度失去自由的居住环境,令我姐头四年的上海人生涯,每一天都仿佛囚禁在肖申克监狱,渴望救赎。我们在老家,隔三差五收到我姐的来信,信里,我姐除了汇报近况,反复抱怨不该来上海遭罪,她说这个政策压根儿就不是福利,而是对知青子女的再度虐待,谁说从安吉来到上海就是一种补偿?多年以后我读《围城》,钱钟书在里边引申法国人的谚语说,围在城里的人想冲进去,挡在城外的人想冲进来,我突然想起我姐的这句箴言来,深深觉得人生就是一场犯贱。我问我姐,当初,你为什么要读中专,而不是读高中然后考大学呢,既然毫无兴趣,为什么不选文科而选理科呢。我姐说,你懂个屁,中专哪有文科,不读中专,我怎么赶时间早点工作,我不早点工作,怎么替爸妈供你念大学,你哪来零花钱买名著,追女生?

我对上海自小并不陌生,但从来没在夏天去过上海。因为我老妈的身世背景,我们几乎每年春节,都会大包小包,全家到上海姥姥家舅舅家过上几天。上海给过我许多无可取代的幸福感。我热爱上海的电车胜过老家的拖拉机,热爱上海的抽水马桶胜过老家的茅坑,热爱上海的动物园胜过老家的猪圈儿。我对动物园莫名迷恋,每年都盼着能玩儿上一回,在很长很长的日子里,动物园在我脑袋里边儿,就是上海的代名词。

上海给过我那么多幸福感,其中最重要的一次,在我念小学二年级。某一天,我腿上陡然出现一种无名紫点,在皮下,在肉上,不痛不痒。我在老家医院住了半月,用了各种药物,紫点毫不妥协地蔓延成紫斑。于是我老妈带我到上海,没有住院,没有吃药,只打了三天屁股针,紫斑就越来越淡,越来越少,然后彻底消失。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我被我妈我舅带着,借养病的机会,到处看上海。那时候的上海,还没有东方明珠,还没有磁悬浮,还没有世博馆,还没有地铁,还没有高架,还没有今天象征新上海的一切,却已经令我瞳孔无限放大,内心无限憧憬,我感到十分幸福。在紫色斑点从出现到消失的一整月时间里,我老妈为了不让我落下功课,便充当起我的私塾教师,她上午就着课本教我语文,下午就着课本教我算术。我老妈在上山下乡之前,只念过一年初中。我至今记得,她这么给我讲解课文《高玉宝》里“逼债”这个词儿:“逼债,就是逼他还债。”我觉得这么解释相当于什么也没解释,一定有问题,但是,我感到十分幸福。重新回到班级后,我惊喜地发觉,我老妈的授课进度比老师超前一大截。老师特地为我举行了一次全班摸底考试,测试一下我的功课落下多远,以便给我开小灶补上,结果我语文考了第一,算术考了第二。在同学们的集体沮丧中,我感到十分幸福。

现在,我和我老爸老妈坐在开往上海的长途汽车上,我第一次体会不到幸福感。我们都昏昏沉沉,心不在焉。我们都各自揣摩着“病危”二字最恶劣的内涵,我们重新学习这个词,完全不敢把它跟我姐联系在一块儿,仿佛各自怀着不可告人的鬼胎。

汽车开了很久很久。快进上海地界时,一只后轮突然爆胎,整车乘客齐声惊叫。于是司机不再放手开,晃晃悠悠,磨磨鸡鸡,开到车站已经黄昏。下车后,我老妈找到电话亭,给我舅舅打了个电话,然后我们招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

事态比我们预想中好了太多。询问服务台时,穿白衣服戴白帽子的姑娘帮我们查了查,说我姐在一天前已经从病危房转到了普通病房。我们寻见病房,透过走廊的玻璃墙,我看到一间十分干净的房间,总共有三张或者四张病床,床与床之间用淡蓝色布幔隔开,我姐半躺在最外边一张病床上,床头安了台监视器,黑色的小屏幕上,闪动着各种线条和数字。我舅妈坐在床沿,捧一只小碗,一勺一勺喂我姐喝汤或者粥。我老妈急切地推开病房,我和我老爸紧随其后。

我姐见到我们,扭头躲开我舅妈的勺子,高兴地说:“爸,妈,你们来啦!生,你毕业啦!收到家里来信,说你中考考得那么棒,真是高兴啊!”

我说:“看到你没事,我也高兴啊!”

我妈说:“电报上说你病危,我们都急死了!”

我姐说:“没事儿啦,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你看,我现在精神多好,舅妈每天给我炖鸽子汤呢!”

我姐说她没事儿了,自然是宽慰之辞,她在转移病房前,刚刚拆除胸口的心跳起搏器。医生说,再晚一天脱离危险期,我姐胸腔里,就得终身埋一个这玩意儿。这意味着,她将一辈子不能做让心脏兴奋的事儿,不能生气,不能奔波,不能高兴,乃至于不能高投入地做爱。

我姐得的是急性心肌炎,具体病理我们都不懂,只知道那天下午她考机械制图,考得好好的,突然一个烦躁,晕厥过去,铅笔、橡皮、角尺、圆规,撒了一地。全班同学哗然,考试中止。几个粗壮些的男生,即刻抬了我姐出去,叫车送往就近的医院。送到时,我姐的心跳已经停止,加上匆忙之间,没人随身带钱缴纳急救押金,医院死活不肯收留。老师同学开始哭哭啼啼。很快,一个主任医师被惊扰出来,迅速了解情况后,说病人年轻貌美,救命要紧,树挪死人挪活,押金的事儿由他担保,同时让老师同学尽快通知病人家属,也就是我舅舅。我姐被塞进抢救室,第一件事儿就是在她胸口拉开一道口子,探入一只起搏器,强行令心脏恢复跳动。我舅舅他们赶到时,手术仍在进行,我姐生死未卜。我舅舅原本不打算惊动我爸妈,想等我姐康复得差不多了,在信里轻描淡写提上一笔。可是手术之后两天,我姐依然时时昏迷,状况恶劣,他这才给我家发去那封骇人听闻的电报。

由于电报的耽搁,我们火急火燎赶到时,所有惊心动魄的场面早已过去好几天,我姐万幸,已无生死之忧。医生说,再看护一周,就能出院休养了。因此在接下去的一周时间里,我姐除了每天打针吃药,就是半躺在床上,跟各种前来探望她的人聊天儿,间或下床溜达几步。医院给配的药形形色色,红的,绿的,白的,胶囊的,丸子的,混在一起,护士小姐拿一个软软的塑料小碗,满满地盛了,摆在病床的移动小桌上,我姐每顿吃饭前,得先咽下这么一小碗药,咽下之后,基本就饱了,再怎么可口的饭菜也不怎么爱吃。来探病的人,有上海的姥姥和舅舅舅妈、表弟表妹,有特地从老家安吉赶过来的三两个姑姑,但主要是我姐的同学,其中最主要的是女同学。

鲁迅说,秋天薄暮,吐半口血,由两个丫鬟扶着,去阶前看秋海棠,是一种福气。我姐生病的时候,正值盛夏,外边暑气逼人,没有秋海棠可看,况且险些丢了性命,远不止吐半口血那么简单,因此谈不上什么福气。但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在某些时候能够被周围几乎所有的人关注着、宠幸着,众星拱月,终归是件难得的事儿,这也是我小时候一旦想吃罐装杨梅或者黄桃,就渴望生病的原因,这些东西平常吃不到,只有生病时,我老妈才可能买了给我吃,即便我老妈不买,也会有人送。

在我姐住院的一周时间里,因为医院距离学校不远,她那些同学来探望的频率很高。有时候,他们早上赶在上课前,给我姐送来一份早餐,粢饭加豆浆,或者皮蛋瘦肉粥。有时候午间休息,他们过来瞅一眼,聊上几句,说说学校里鸡零狗碎的近况。下午放学更不必说,他们分成几波,三五成群,错开日子来看望我姐,否则规模太大,会让门卫给截在外面。这样一周下来,我大致认识了我姐的所有同学,特别是女同学,我能一一叫出名儿来,对号入座。个别女生,我甚至有过或长或短的交谈,例如我姐一个最要好的同学贾一萍,再例如虞俪。

第一回见到虞俪,她十六七岁的样子,杂在一堆男生女生当中,安安静静的不怎么说话。她仔细听别人唠,听到有意思处,颊上笑容如芙蓉花开,也高兴地说几句。她笑起来嘴角分外向上翘,仿佛一轮平躺的月牙,令看她笑的人也高兴起来。虞俪的样子,让我想到“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这个成语。我知道有很多女生在这个年龄,早已不是处女,但我莫名其妙地相信,虞俪还是处女。我姐后来跟我说,虞俪的家教极其严厉,她跟什么男生交往,她什么时候出门逛街,什么时候回家,她看什么书,都被她妈掌控得死死的,甚至连她所有的相片,都被她妈锁起来,以免不慎流落到小流氓手里,拿去性幻想,或者做其他非法勾当。据我观察,在我姐所有的女同学里,虞俪并非最貌美如花的,但她如同一粒花生米混入一堆葵花籽儿,是最惹眼的,至少对我是这样。有些事情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就像有人天生不吃香菇,有人生性嗜赌如命,有人喜欢环肥,有人热爱燕瘦,有人钟情玉女,有人就好御女这一口。我看虞俪一眼,就知道自己没救了。我那会儿才十四五岁,要说这就是所谓一见钟情,我不太好意思。我更愿意理解为,好比小孩儿从形形色色的变形金刚玩具里,单单看上了大黄蜂,兴许会自此迷恋一辈子。

事实上,我总共就见过虞俪三回。

第一回是在我姐的病房。我说了,她大多数时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她上身穿一件春意盎然的丝质短袖衬衫,下身穿一件粉色紧身裤,头发连同柳海一并梳到脑后,扎起一个马尾,额上浅浅地露出美人尖。我频频偷看虞俪,有时候是贼忒兮兮地扫一眼,再扫一眼,有时候我索性肆无忌惮地看。虞俪更多时候在听他们讲话,认认真真地看讲话的人,我希望她也能把目光匀点儿给我。有那么一两次,虞俪似乎察觉到我在看她,也有意无意朝我这儿看,但是等她的眼神真的跟我的目光遇上,我却像一只捅破了的鱼鳔,立刻泄了气,快而乱地将目光挪向别处。

我第二回见到虞俪,是在病房的走廊。我感觉百无聊赖,下楼逛了一圈书店,胡乱看了一阵,没买任何书。我再上楼,正好在走廊遇见虞俪。她这回一身雪白的夏季运动装,雪白的T恤,雪白的短裤,雪白的旅游鞋,头发依旧整整齐齐梳向脑后,但是盘起了一个发髻,整个装束清爽利落,仿佛一个洛丽塔版的乖乖小秘书。虞俪单肩挎一只书包,急匆匆地往电梯走。我没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却问她:“明天还来吗?”问完这句话,我觉得有点儿后悔,好像暴露了内心的大隐私。虞俪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大大方方地冲我一笑,月牙平卧,芙蓉花开,大大方方地说:“来的呀!今晚因为家里有点事儿,我就先走啦!”

第二天虞俪并没有来。第三天也没来。我很想知道什么原因,但是无从知道,我不能去问任何其他人。这种感觉就好比我的第一次梦遗,我诚惶诚恐,极其渴望弄明白来龙去脉,却只能憋在肚子里,直到终于有一天无师自通。第四天,我姐就出院了。

我第三回见到虞俪,是在我姐出院后一周。我姐跟几个女同学约好,在我跟我爸妈回安吉之前,拣个没有毒辣日头的阴天,带我们在上海好好溜达一圈儿,逛逛代表性的繁华路段,买几件称心如意的衣帽鞋裤。令我暗自欣喜的是,虞俪那天也来了。我们一行七八个人,先是走了外滩,接着走了南京路、淮海路。我一路走,一路断断续续想到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我想,这三个大佬,得他妈拥有多大能量,才能吞下这半个最藏金纳银的上海。我们走了整一个上午,走累了,找个餐馆集体歇了歇脚,然后继续走。我们又走了绍兴路和山阴路。在绍兴路,我看到我的童年伙伴儿《故事会》杂志的老窝,那不经意的一刻,仿佛玄奘第一眼见着观世音,一时惊喜交加。在山阴路,我看到鲁迅故居,我们买了门票进去瞅了瞅,楼上楼下小三层,最大感觉是真有钱啊。跟鲁迅故居紧紧相邻的,是茅盾故居。我们对这个作家都没什么太多认识,就没再进去。大热天的,这两条小路却是红砖绿瓦,梧桐成荫,比起之前溜达的十里洋场,怎么看怎么更像上海。

我们又走了大半个下午,我在大家的说话声中,无数次偷看虞俪,却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过。后来我们走在一条路上,准备去坐公共汽车,我一身疲惫,落落寡欢,低头只顾往前走。我听见有人在身后叫我:“海生!”我扭头看,竟是虞俪,她一手指向路边,手指稍稍向上,笑着对我说道:“你将来的目标!”我好奇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两尊昂首挺立的石狮子中间,夹着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红墙铁门,铁门上一个个突起的圆点,衙门似的,在周遭众多现代楼群的映衬之下,显得别别扭扭。铁门上方,一块老大的白底匾额,书写着几个墨黑大字,“上海交通大学”,一看就是毛泽东手笔。我也冲虞俪笑了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在虞俪面前,我每次总想使劲说点儿什么,每次都是一片茫然。

离开上海的头一天,我在我老爸指示下,买来整张红纸,一裁为二,又买来一瓶曹素功墨汁和一支兼毫大毛笔。我用我得过奖的行书,写了两张大致意思相近的感谢信,一张贴在救过我姐性命的医院门口,一张贴在我姐的校园橱窗里,鲜红鲜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