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只听二少奶奶忍不住说道:“原来诗礼世家的女孩子就是这样的啊。”说着,便和大少奶奶一同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挖苦道:“看来我们这些人家才是不知书达理的,做不出这样的事。”
绾碧不知如何反驳,一瞬间她想到了赛赛,若是赛赛在,肯定是第一个忍不住替自己出头的。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传来:“两位姨娘别听外面的人乱嚼舌头,绾碧哪是私奔,只是来我们家小住了几天,程老爷也是偶然得了病,不关绾碧的事。”
绾碧很感激地看了眼走过来的展墨言。
“哎呀,三弟啊,你看,人都没过门呢,你就先帮人家说话,是不是怕我们欺负了你娘子?”二少奶奶牙尖嘴利,说得展墨言也红了脸。
这时大少奶奶开口了:“三弟,你说程姑娘那些天住在咱们家,怎么我们都没见过呢?”
展墨言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
二姨奶奶丁香毕竟稳重些,忙出来说道:“说不定人家程姑娘过来是偷偷和三少爷做伴来的,我们就别说话了。”
其他几个人忙笑着应道,二姨奶奶则笑着问展墨言:“三弟偷偷藏了这么个漂亮姑娘回家也不告诉我们,你们的喜事准备什么时候办啊?”
展墨言脸红红的,又不好意思反驳,只得低头不语。
绾碧看待下去更尴尬,忙拉着珠儿走了。
到了晚上,绾碧和张妈回了程府,展夫人却拉着展墨言话起了家常。
“言儿,你说那几日程小姐离家是和你在一起?”展夫人问道。
“是。”虽然有些尴尬,但展墨言还是硬着头皮承认了。
“你说的那位赛赛姑娘也在吧?”展夫人又问道。
展墨言没想到母亲突然问起这个,也只能答道:“是,她们两个在一块儿。”
展夫人听后微微皱了下眉,正色道:“言儿,我不管你是喜欢哪个姑娘,但程小姐因为这个事坏了名声,你作为一个男人,可不能不负责到底,不然,你叫程小姐以后可怎么嫁人呢?”
展墨言愣住了,半天没有言语,他不是不知道父母亲的意思,可是他虽然喜欢绾碧,却仅仅只是欣赏,何况他心里还有赛赛的影子挥之不去。
展夫人看他默然不语,又接着说:“我觉得绾碧这孩子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和我们家也是世交,她爹爹临终前又嘱咐你照顾她,你想想,程老爷在世的时候好歹是你的先生,你也该知恩图报啊。”
展墨言长叹一声,对母亲说道:“娘,我再考虑一下吧。”说完,便告退了。
又过了十天,程宅。这个十天,绾碧过得像是十年一样漫长,每天她都在等,等展府的消息。她一直估摸着,自上次去了展府,一定已经把那些天她和墨言在一起的消息传到了展夫人耳朵里,这样,于情于理,展家都该来提亲了吧,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想到这里,绾碧的心里又开始翻滚了,焦虑绝望中,却升起了一丝丝的快乐,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难道心底里始终还是有一丝侥幸,侥幸自己不用嫁给墨言,而是继续和浣尘在一起,天天无忧无虑地在一起?
绾碧咬了咬嘴唇,把这个荒谬的念头压了下去,继续拿起桌上的扇套,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
突然间,门开了,张妈还是老样子,老是忘了敲门。可是绾碧却再也没有了往常的不耐烦,而是柔声问道:“张妈,出什么事了?”
张妈道:“小姐,展公子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绾碧就站了起来,对镜理了理鬓角,又擦了些胭脂,这才出了房门。看着绾碧远去的背影,张妈也十分欣喜,心想:“最近真是否极泰来,小姐变得懂事多了,看样子展家是来提亲的,咱们程家啊,总算有些指望了。”
见了展墨言,绾碧有些吃惊,才十日不见,这个充满朝气的清秀公子已经变得有些颓废,身上甚至还隐隐有了些酒味。
“展公子,许久不见。”绾碧虽然有些诧异,但是还是一脸平静,招呼的语气中,却又带着些以前没有的娇媚。
“绾碧,近日有些忙,所以没有来府上。”展墨言嘴上说着,但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绾碧招呼他在花厅坐下,让张妈沏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亲自端到了展墨言面前。
展墨言忙站起身去接茶,不料失手把茶打翻在了绾碧身上。
“哎呀……”滚烫的茶水全泼在了身上,绾碧不由得失声叫了起来。
展墨言手忙脚乱地帮绾碧擦拭衣衫上的茶水,两人靠近了许多。绾碧身上一阵阵的香味让墨言有些手足无措,他抬头又看到绾碧脸上微微有些红润,眼波轻转,一副娇羞的样子,不由得也有了些心神荡漾。
正在他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的时候,绾碧却轻轻地走开了,重新倒了一杯茶,端给了还有些失魂落魄的墨言,气氛稍稍的有些缓和。
绾碧又从身后拿出一个扇套,递了过去:“展公子,刚才不小心,茶水弄湿了你的扇套,你若不嫌弃,就用绾碧亲手绣的这个吧。”说着,脸更红了。
展墨言接过扇套,只见石青的织锦缎底子上用银线绣了一首诗,以针代笔,撇捺之间气势不凡,不由得夸道:“绾碧,你真是心灵手巧,还如此有才情,小小的针线活计,到了你手里都带着股书卷气。”
绾碧嫣然一笑,轻声说了句:“墨言你喜欢就好。”
展墨言收好扇套,喝了口茶,想开口说正事,又有些迟疑,顿了半天才讪讪地开口道:“绾碧,我爹娘想让我来提亲。”
绾碧心中一喜,脸上却更红了。
墨言看她低头不语,只能继续说下去:“绾碧,你是知道的,我对赛赛……”
绾碧还没等他说下去,就先哭了,呜呜咽咽地说道:“展公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一直只喜欢姐姐,若提亲是你爹娘的意思,那就罢了吧,再勉强,你也不会真心对我好的。”
哽咽了一会儿,她又继续说道:“是绾碧自己命不好,先被方公子所负,又被展公子嫌弃。”
展墨言一听这话,立马慌了神,忙站起来一叠声地解释:“绾碧,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担心配不上你,怕你不愿意嫁给我……”
绾碧一边哭,一边说道:“我……我爹爹临终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可以嫁给你……我又怎么能不让他安息呢。还有,还有,这几日与展公子相处,觉得展公子人品才貌,都值得托付……”说到这里,绾碧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也红红的。
展墨言看了看她,又是尴尬又是不舍,只得柔声道:“你爹爹是我恩师,他临终的遗愿,我又怎敢不从。而且我娘再三嘱咐,让我上门提亲,所以我今天想来问问你的意思。”
绾碧听了这话,脸更红了,用低得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怕墨言你心里放不下赛赛姐姐。”
“哪里,赛赛和我已经没什么了。”展墨言带着点怅然地说道。
绾碧听了低头不语,心里却有了一丝快意。
展墨言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道:“那就这么定了,我去张罗下聘礼,过些日子等你出了孝,就娶你过门。”说完,就告辞走了。
看到展墨言走远,绾碧擦干了眼泪,咬了咬嘴唇,轻声自语:“赛赛,我总算也抢走了你最在乎的东西。”可是想着想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涩涩的,忍不住,泪又再次滴了下来。
一晃眼,半年过去了。虽说离绾碧守孝满还差些日子,但两家怕夜长梦多,看看热孝过了,也就急急地催着两人成亲。展墨言这半年心也定了,对绾碧也是关怀备至。人总是日久生情的动物,渐渐地,两人之间也有了些真情实意,倒是把方浣尘和赛赛都渐渐放下了。
天一天天地冷下去,眼见成亲的日子一天天地近了,张妈急着给绾碧张罗嫁妆。一日,她翻箱倒柜地清理绾碧旧时的衣裳,将箱子底下一件碧绿绣衣也倒了出来。
“咦……”绾碧放下手上绣着的鸳鸯枕套,捡起衣服,心颤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见赛赛那日,打秋千时穿的衣服,那日玩得太疯了,衣服上也沾了泥浆,便压箱底放着了。“唉,不知不觉,四年了……”绾碧长叹一声,眼前又回忆起一道红光、一道绿影交替晃过白墙的时光,谁知道晃花了墙外少年的眼,却晃不完这急急流年,一切还是照旧,她还是最终嫁入了展家。
想起赛赛,还有方浣尘,就像是一场梦,要不是手里的衣服,绾碧都怀疑那段日子是不是真实存在过,还有那段日子里的她,也是真实的吗?
临嫁前一日,绾碧开始收拾贴身的细软,她翻出了那个锦盒,那个放着一只耳环的锦盒,也许两个耳环再也不会团圆了。
绾碧想了想,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最后还是把锦盒小心地收拾到了贴身嫁妆里,哪怕恨过,怨过,但毕竟也快乐过,总还是自己最美年华里最好的回忆,就算丢了锦盒,也丢不掉心里曾经的梦。
这时,窗外突然有了动静,绾碧望了望,居然是赛赛——许久不见的赛赛。
绾碧还是开了门,让赛赛进来,可是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是赛赛先说话了,她永远是先开口的那个,也永远,无论多么痛苦的开口,都是脸上先泛起笑意。
“恭喜妹妹,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了。”
绾碧有些尴尬,轻声道了个谢。
又愣了一会儿,赛赛忍不住再开口:“妹妹,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有些话现在解释也太迟了,但是我还是想说出来。那日,你求我救你爹爹……”
“不,不要说了,都过去了……”绾碧冷冷地打断赛赛。
“不,我一定要说出来。妹妹,我确实是狐,我可以永生,也可以续命,但不是你想的那样续命,而是一种交换——用自己的永生去换。对于将死之人,就是死而复生,对于正常人,就是可以长生不老,但是代价就是自己的生命。妹妹,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我是修行千年的狐呢?如果要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我确实无能为力。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不在乎也罢,我觉得贪生并没有错,所以我今天要都告诉你,也让我自己好受些。”赛赛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
绾碧愣住了,原来这才是真相,但是一切都太晚了,除了惋惜,什么都改变不了。
“妹妹,我为什么现在告诉你,因为你明天就成亲了。我告诉过你,成亲是终身大事,你一定要慎重,一定别委屈了自己。妹妹,我最希望的事情永远都是你可以开开心心地爱自己所爱的人,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绾碧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地说道:“谢谢姐姐费心了,不过我爱墨言,这就是我想过的日子。”
“那我就放心了,妹妹,我走了,珍重!”说完,赛赛扭头就走,不想让绾碧看到她眼眶里将落下的泪,也没有告诉绾碧,其实自那日听了展夫人102让墨言来提亲的话后,她就去找过了墨言,告诉他她不爱他,也不需要他,真正需要他的是绾碧,并与墨言立下今生不与之相见的誓言,与墨言诀别。
她记得那日,看着一夜买醉、心如死灰的墨言,她多少次想上前告诉他她也是如此的爱他,可是她不能,因为她更在乎的人是那个陪着她四年,让她真正过上凡人生活,有凡人情感的绾碧。她永远希望绾碧可以快乐,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过,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告诉展墨言她是狐……因为,总还是想自己爱着的男人,可以永远想起自己最美的身姿。
第二天一早,在一串鞭炮声中,绾碧凤冠霞帔地出门了。四周的小孩子都围过来看热闹,拍着手说:“新娘子好漂亮啊。”展墨言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一路锣鼓喧天,是那么的热闹,把冬天的寒气也压了下去,可是轿子里的绾碧依然觉得很冷,是心里的冷。
突然,她听到人群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依稀是带醉在唱着歌。她不由得把帘子偷偷地掀开了一点,真的是方浣尘。还是那样,永远是拥伎对酒高歌,不知道是世人皆醉他独醒,还是世人皆醒他独醉。
绾碧突然间羡慕起了他身边的歌伎,哪怕是歌伎,也有些自由,可以这样无拘无束地伴着这位红尘外的公子。绾碧的耳旁又响起了昨夜赛赛的话:
“我永远希望你可以爱想爱的人,过想过的日子。”绾碧想着,有那么一瞬间,她恨不得可以跳下轿子,就跟着那个人不管不顾地去天涯海角。可是只是一瞬,就这么一瞬,她又放下了帘子,眼里涩涩的,但没有哭——新娘子花了妆可不行。
外面的鞭炮声更响了,展宅已经近在眼前,而父亲的笑脸,也似乎近在眼前了。
轿子里的绾碧忽然又轻轻叹了句:“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