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浣尘点点头,王妈妈便去唤香浮下楼。
香浮一听方浣尘来了本还有些恼,但一见他,心绪又百转千回了。这个人,这个她朝思暮想的人,就这样站在她面前。香浮心里一阵纷乱,既想哭,又想笑,末了,才说出一句:“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不会再踏进这寻芳馆的门呢!”说着,又有些心软,柔声补了句:“你可知道我想死你了。”
方浣尘也有些动容,看着香浮温柔地说道:“自那日你和我吵了,我每每来,你都冷着脸,我当你不愿再见我了,便也走动得少了,免得惹你生气。”
香浮听了笑道:“那你今日怎么来了?不怕再惹我生气?”
“这些日子我听说明珠出嫁了,你没了伴,心里肯定难受,所以来看看你,哪怕你恼我也是要来的,给你讲讲笑话,解解闷。”方浣尘的这些话融到了香浮的心里,她的心变得酥酥的,暖暖的。
自此之后,两人你侬我侬,寻芳馆又成了方浣尘日日流连之地。
明珠走了,香浮又日日陪着方浣尘,这寻芳馆的生意便有些清淡了。王妈妈急了,催着下面几个小的出来接客,连以前明珠的丫头小桃儿,也被逼着出来陪客人喝花酒。虽然众人有怨言,但如今还有香云帮衬着,俨然一副二妈妈的样子,谁也不敢出头闹,只能受了委屈暗自垂泪。
见了寻芳馆这个情景,香浮也有些不忍,明珠走了,有些姐妹受气的时候,只能她出来劝着,顶着。一日,小杏儿哭着来求她:“姑娘,你跟香云姐姐说说吧,她撺掇我和小桃儿一样出去陪客人喝酒。”
香浮听了大怒,立马拉着小杏儿去和香云理论。
香云皮笑肉不笑地看看香浮:“香浮妹妹,如今你在这可是吃香的喝辣的,还不都是我们寻芳馆供的,不让她们接客,哪来的钱供着你这个活菩萨?”
香浮忍不住回了句:“我自有恩客供着,寻芳馆把我当了这些年摇钱树,还不够你们放过我丫头的吗?”
“你的恩客?那个方公子?他可不是我们济南府的人,逗留了这几个月,也该走了吧。怎么,你还以为可以陪着他一辈子?香浮啊,你就别傻了,如今你在寻芳馆,就得照这的规矩办事,有本事你也嫁人啊。可惜,我看那个方公子未必想娶你!”香云还是不冷不热地嘲讽道。
香浮气急了:“我嫁不嫁人与你无关!我的丫头,谁也动不得!王妈妈才给你几天脸啊,你就当自己是二妈妈了,我的丫头,你还没资格管。
如今我在这还算是花魁,就是王妈妈亲自来了,我的话,她也要给个几分面子!”
香云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末了,才挤出一句:“哼,花魁,要不是那年我起了桃花斑,这花魁哪轮得到你?别现在张狂,小心以后人老珠黄了,像嫣红那样被赶出去,死在哪里都没人知道!”
香浮不理她,拉着小杏儿走了,半路上遇到香秀。
香秀看了看她的脸色,怯怯地说了句:“香浮,香云她脾气不好,惹你138生气了吧。你也别跟她计较,她不如你,你才貌双全,是花魁,她如今客人渐渐少了,心里急啊,怕没了归宿,这才死命地讨好王妈妈,就是想给自己谋个安身的去处。”
香浮看了看她,柔声道:“姐姐,我明白的,哎,你和香云一块儿长大,怎么脾气一点不像呢,你总是这样的为别人操心,你自己以后的打算呢?”
香秀低着头答应着,便往前面去了。
香浮拉着小杏儿回房,关了房门,暗自烦恼:“这寻芳馆,看来是待不下去了!”小杏儿看她脸色不好,也劝了句:“姑娘,别生气了,看今天这样子,你是该为将来谋划了。”
香浮看着她笑了笑,说道:“你倒是伶俐,放心,只要我出得去,定把你也带上!”
晚上,方浣尘来了,香浮笑着迎了上去。几曲舞跳完后,香浮柔柔地倚在他怀里,闲扯了几句,看时候差不多了,才半开玩笑地说了句:“我真羡慕明珠姐姐可以正正经经地嫁人,不知道将来我能不能等到这一天。”
方浣尘是多么玲珑的人,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笑了笑,刮了下她的鼻子,说道:“小丫头,还转着圈儿跟我说,不就是想我帮你赎身,你好一辈子赖着我吗?”
香浮假装恼了:“谁要一辈子赖着你呢?要帮我赎身的王孙公子可以从南城门排到北城门呢!”
“可是谁让你心里只有我一个,哪怕帮你赎身的人能从济南排到开封,你还是巴巴地想赖着我。”说完,便坏坏地一笑。
香浮撑不住也笑了,娇声道:“好吧,那你让不让我赖着呢?”
“哈哈,你都承认是你赖着我了,这个便宜我是一定会占的。”方浣尘刚说完,香浮就啐了他一口,扭过头,装作不理他。
方浣尘忙把她的头转了过来,柔声道:“香浮,我心里也是真的有你的,只要你愿意,明儿个我就帮你赎身。”
香浮笑了,这么多年了,总算等到了。她不放心,又说了句:“你不在乎别人说闲话?我是个风尘女子,你就不怕坏了你的名声?”
“我从不在乎别人说我什么,名利于我都是浮云,你是我喜欢的女人,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就是这样简单。”
香浮抱着他的脖子,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原来活着是件这么美好的事情,至少终于还是等到了,自己想要的人,自己想要的日子。
如果说寻芳馆里夜夜都上演着缱绻缠绵的戏,那今日香浮房里,哪怕戏是假的,至少情还是真的,哪怕这一刻什么都是假的,至少眼前的人是真的。香浮想着,哪怕他的心里不是百分百地被自己塞得满满的,至少自己还是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可以容身,可以相伴着走过下半辈子,相濡以沫,而不是在来来去去的江湖中撒手,从此天各一方,连念想也成了一种奢侈。
第二日,香浮依旧满心欢喜地起来梳妆,珍重地拿起明珠走前留给她的簪子,红红绿绿、热热闹闹地插在鬓角,然后轻轻地走到窗前,痴痴地望着合欢床上方浣尘的脸,消瘦而轮廓分明,这梦里萦系的脸就在眼前,而且可以日日夜夜地看着他醒,看着他睡,哪怕在他熟睡时,轻唤的却是另一个女子的名字。
眼前的方浣尘也渐渐醒了,看着床前的香浮,又习惯性地低唤了声:
“绾碧……”下一刻又立马明白过来,赔笑着说道:“香浮,我又睡糊涂了。”
香浮紧咬嘴唇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微笑着说道:“你醒了,我给你去打洗脸水吧。”
方浣尘拉着她:“这些个事让小杏儿去做吧,你陪我再窝一会儿。”
香浮摇了摇头,说道:“还是我来做吧,我喜欢这样伺候你,以后跟着你过日子,这些事总要学着做的。”说着便出去了,一会儿工夫,便打了盆洗脸水进来。
香浮低着头绞毛巾,这时正好方浣尘一抬头,看到了她头上的簪子,不由得有些皱眉:“怎么戴这么个艳俗的簪子,为何不戴我前些日子给你的碧玉簪?”
看香浮半晌不言语,方浣尘自悔失言,不由得有些讪讪地说:“当我说错话了,你爱戴什么就戴什么吧。”
香浮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公子,时候不早了,你该起身了。”
方浣尘习惯性带着懒散而慵惰的语调说:“反正也没什么正经事,再陪我窝一会儿吧,这天一日冷似一日,还是炕上舒服些。”
香浮还是带着微笑,平静地说:“不,今天香浮要送公子出门了。”
方浣尘愣在那里,过了许久才缓了过来,带着些质疑地问了一遍:“香浮,你刚才说什么?”
“香浮说今日该送公子出门了,这些日子公子逗留得够久了,寻芳馆不是能待一辈子的地方,公子还是早日归家吧。”
“你舍得赶我走了?”听明白了香浮的话,方浣尘还是淡淡地,又带着些讽刺地回了句。
“该散的总会散,该走的也总会走,我这就给公子打点衣物去。”说着,香浮开始忙碌地收拾起来。
方浣尘一时间手足无措,半晌,看香浮打理好了,忍不住又轻声哄了她一句:“昨天还好好的,今儿又恼了?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给你赎身的吗?我难得说错句话,你就这么记仇?”
香浮淡淡一笑:“公子珍重,有缘自会相见。”
这日晌午,在寻芳馆上上下下丫头姑娘老妈子的注视下,香浮平静地把一脸怒意的方浣尘送出了门。虽然王妈妈跟着一路赔笑道歉,方浣尘还是冰着脸,看也不看众人。这时,香浮忽然拿来一壶酒,斟了一杯给方浣尘,又斟了一杯给自己,然后一饮而尽。方浣尘忍不住问道:“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香浮面容惨淡,幽幽地说了句:“是,自从我十六岁酒后失身后,我就再也没有喝过酒!”
“那你今日?”方浣尘看着她的眼神里,又有了些温柔的神色。
“为君一醉又何妨,只怕酒醒人断肠!”香浮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三杯酒过后,她对着方浣尘盈盈一拜,便转身往里走,虽然身子有些摇晃,但步子却无比坚决,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方浣尘长叹一声,也起身上路了。
夕阳西下,马上俊朗公子的面容上布满了风霜,他紧锁眉头,没了往日眉宇间飞扬的神采。旁边的小厮步子也有些蹒跚,他看了看公子的脸色,又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