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蝶对他笑了笑,说道:“我自然知道,我就在这附近的山里安顿好,时不时下山来看看你们就行,莫要为我担心。”
萧近山见她如此善解人意,也有些感动,陪她一起上山,简单地盖了间小木屋,又采了束野菊放在屋内,方下山来,和萧远寒一起进军营拜见袁崇焕。
袁崇焕一见二人,大惊失色,忙迎进自己帐内,屏退左右,拉着他们的手开口问道:“二位贤侄,我听说府上出事了,怎么你们还敢来投军?”
萧近山满脸悲怆,扑通跪倒在地,开口说道:“圣上被小人蒙蔽,视听不明,如今战事吃紧,正是内忧外患之际,男儿当为国分忧,以血洗耻,故我兄弟来投靠将军,望有朝一日可以破敌建功,重振我萧家门风!”
袁崇焕忙将他扶起,叹了口气,说道:“近山,你父亲与我是多年知己,收留你自是应当,只是,唉,如今圣上对我也是猜忌得紧,我不知道我这里还能留你们几天啊。”
萧近山听了这话,也是眉头紧锁,神色有些惨然,末了,才说了句:“能在前线一天是一天,能多杀一个贼寇是一个,也只能如此了。唉,外敌逼近,圣听不明,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大明吗?”
袁崇焕也是叹气,默然不语。
这时,一旁的萧远寒突然开口说:“二哥,袁将军,若有朝一日,圣上命你们退兵,你们又当如何?”
袁崇焕长叹一声,说道:“最近一直有风声说圣上要招我还朝,虽然我手下许多心腹都劝我要以大局为重,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不过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且当今圣上虽然年幼,但心中颇有成算,也有心做一番大事业,他真的要我回去,也必定会有其打算。”
说到这里,袁崇焕不由得满面悲怆之色,愣了一会儿,又说:“不想这么多了,二位贤侄,如今大敌当前,想想如何破敌才是正事,在这个位置上一日,便要为这天下苍生尽一份力。只是,唉,我把你们当成是自家人,有些心腹话,不吐不快啊!若是我万一还朝……你们二位,可去投锦州总兵吴襄,他倒罢了,他有个儿子堪称天下俊杰,与远寒年龄相仿,你们定能一见如故。”
听了这话,萧近山忙说道:“袁将军言重了,你是我大明的擎天柱,圣上岂会不知。只是,你刚说的吴襄之子,可是曾带二十余名家丁救其父于四万满洲人之中,孝勇之举遍闻天下的吴三桂?”
袁崇焕点头叹道:“正是此人,他年方十七,比你还小个几岁,只是身上的那股子狠劲,我们几个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个人是个人物,是盛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能不能辅佐我大明江山,就看大明的造化了。”
萧近山听了,点头道:“袁将军,若有什么意外,我们都听你的!只是如今我们与其在这未雨绸缪这些没有的事,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打那些女真鞑子,其他的事,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袁崇焕点头道:“好!萧贤侄言之有理,大丈夫本该如此坦荡,你们快去准备吧,估计不出十天,又有场硬仗要打了!”
半个月后,在山上的小木屋里,紫蝶一边帮萧近山包扎着身上的新伤口,一边带着些不舍地责备道:“你看你,身上旧伤还未好,就又添了这么多新伤,你啊,有几条命,能让你这么拼的?”
萧近山笑了笑,说道:“这条命就是葬送战场,也值了!这次我们大破女真人,打了个痛快的胜仗,好久没有这样畅快了!”
紫蝶看看他,忍不住也笑了,只是嘴上还是有些埋怨:“你啊,下次上战场的时候,别事事都冲在前头,这几日我在这等你,日日都是掐着指头盼着,提心吊胆的,想去看你,你又不让。”
萧近山一把将紫蝶拉进怀里,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我知道,我也想你,我不让你下山,是怕你有什么意外,虽然我知道你是狐,人间的这些纷争伤不了你,但是我还是怕你受一点点伤害,总是想尽我所能地保护你。紫蝶,你可知道,以前在战场上,我冲得还要凶,受的伤更重,可是这次,我一想到你,唉,就满腔的柔情,不敢有半分闪失了。”
紫蝶依偎在他怀里,带些撒娇地说道:“我也不知怎么了,以前总讨厌这些打打杀杀的,觉得人世间的纷争实在是无聊,想一辈子就在山里过着养花种草的日子。可是,自从遇见你,就全变了,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便愿意陪着你,觉得能看着你做自己喜欢的事,便是巨大的满足。”
萧远山拍了拍她的背,宽慰道:“紫蝶,我见了你,也厌倦了这些纷争,等把女真人彻底赶出去后,我一定陪着你隐居,好吗?如今袁将军雄才大略,不出三年辽东必平,我萧家也可以重耀门楣了。”
紫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
萧远山见她神色凝重,忙问道:“怎么,你不开心?”
紫蝶叹了口气,幽幽地说:“近山,人世间的事未必能像你想的这样,有太多的无奈了,大明的气数……你们皇上,虽然也算励精图治,但有些事是天命,人又怎么拗得过呢?而且他又生性多疑,袁将军这样功高震主,我担心……”
“唉,你说的这些,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我总是想尽我所能的和这个天命争一下,不然我一辈子不安心!大丈夫宁可撞得头破血流,也决不做让自己下半辈子后悔的事!”说着,萧近山的声音突然又温柔起来:
“紫蝶,就像你时常跟我说的,人就一辈子,下辈子我定会忘了你,可是我怎么也要试一试,下辈子依旧和你再续前缘,不止是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我永生永世都不要喝孟婆汤,都要记得你,永生永世都要保护你,你说好不好?”
紫蝶用乌黑的眸子望着他,带着一种近似痴迷的欣喜,她的嘴唇贴到了他的嘴上,紧紧抱着他疯狂地吻了起来,来生来世、永生永世的千恩百爱,似乎都要凝固在这一刻。萧近山也同样抱着她,抱着这个剔透得似乎一触即碎的女子,忘情地吻着她柔软的唇,他相信他给得起她这永生永世的承诺,给得起她想要的梦里桃源。
只是,他以为他能保护的永生永世的静谧,却连这一刻都不能长久,就被一声呼喊打破了。
“二哥!出事了!袁将军让你立刻回营!”萧远寒一进屋子,就发现气氛有些尴尬,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来得不是时候,粉白的脸色立马变得绯红,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紫蝶大方地笑了笑,开口说:“远寒,这么晚来找你哥,出什么大事了?”
萧近山也回过神来,急忙问道:“远寒,袁将军让我回营?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这次大捷报到皇上那,原以为皇上会好好犒赏三军,没想到,没想到皇上居然命袁将军退兵,要招他还朝!”萧远寒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啪!萧近山一拍桌子,剑眉一竖,大声道:“这几次的胜仗是多少将士用命换来的!说退兵就退兵吗?还有,让袁将军回去,这辽东,除了袁将军,谁还震得住?这不是自毁长城,把大好的河山白白送给那些女真人吗?”
紫蝶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劝道:“你先别急,回去看看怎么回事。近山,你刚才说了,哪怕是天命,你也要争一争,那你只要做好自己想做的事,对得起自己的心,也就够了。”
萧近山点点头,安慰紫蝶道:“好,我先回营,有什么事立马通知你。
我答应你,等事情一了,我就带你隐居山林。”
紫蝶点点头,目送他上马远去。
回了大营,萧近山突然觉得气氛与他走之前截然不同了,一个士兵看到他回来,忙上前拦住马,说道:“萧将军,你回来了,快去劝劝袁将军吧,千万不可退兵啊!辽东能死守到今天,都是将士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和我一起参军的兄弟,如今只剩我一个人活着,如果就这么走了,我对不起他们啊!”
萧近山忙下马,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和袁将军谈谈的,哪怕皇上真的要把他召回,这辽东也是不能白白拱手让给女真人的!”
说着,就快步向袁崇焕的大帐走去。
进了大帐,只见袁崇焕安坐席上,席前摆了两杯酒,他正端起一杯慢慢地饮着,脸上很平静,抬头见萧近山来了,也只是淡淡地吩咐道:“来,坐,还有一杯酒,你陪我喝了吧。”
萧近山端起酒杯,一口气干了,说道:“袁将军,与尔同销万古愁,这杯酒我干了,但是退兵的事,万万不能!”
袁崇焕依旧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一点喜怒,他叹了口气,说了句:“兵可以不退,可是,我是一定要还朝了!”
“不,袁将军,这辽东只有你守得住。”萧近山激动地说。
“功高震主是历朝武将的大忌,我如果不回,圣上的疑心会更重。如今乱军四起,又外有强敌,如果又出个有不臣之心的臣子……”袁崇焕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继续说道:“所以我一定要还朝,我回去了,可以不退兵,我如果执意不回,那圣上震怒之下,必然会断绝我的粮饷,到时候,可真的是辽东不保啊!”
萧近山还是紧锁眉头,劝道:“袁将军,你若是走了,又有谁能镇得住这呢?”
袁崇焕看着他,淡淡地笑道:“所以要你来,就是想拜托你,我走后,你帮着副将统率三军,你来的日子虽然短,但是上次大战,你一个人冲进敌营五个来回,大家都很服你。唉,我那几个副将虽然都老成可靠,但就是没有你的胆识,你能留下来帮忙是最好的了。等将来,我估计吴三桂那小子定能出人头地,说不定将来的辽东总兵就是他了,你能去他那做一番事业,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萧近山忙说:“袁将军如此看得起我,萧近山自当竭尽所能,以死相守!”
袁崇焕看着他,又叹息了一声:“唉,近山,你就是太执着了,这点你不如你弟弟,要知道,有时候过刚易折,要有些韧性才好。”
接着,他倒尽了壶中最后的酒,说道:“今天要你来,还有一件事。”
袁将军尽管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袁崇焕只是淡淡一笑:“近山,我只是想你陪我干尽这杯酒,明日我就还朝了,这也许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和你喝酒了。”
萧近山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因为他知道,对于这样一位将军,任何宽慰的话都是多余的,只要陪着他干尽了这杯酒就行了。
第二天,袁崇焕独自起身收拾行装,带着几个亲信,便悄悄还朝了。萧近山和几个副将一起打理军中事物。待诸事停当之后,他把萧远寒叫进帐中,吩咐道:“远寒,这几日总算忙妥了军中的事,我一直记挂着紫蝶,你说我们把她接来可好?”
萧远寒面露欣喜道:“这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前几日你没空,我独自上山去看了紫蝶姑娘几次,她等你等得心都焦了,哥你若抽不出空,我立马帮你去接了她来。”
萧近山称赞道:“远寒,想不到你还去看了紫蝶几次。唉,都怪我太忙了,要劳烦你照顾他,这次我和你一起去,早一时看见她,我也早一刻安心。”
萧远寒点点头,帮萧近山备好马,两人一起往山里去了。
“远寒啊,几个月前,我们也是这样并肩策马走在山里,然后便遇到了紫蝶……那时候还是深秋,一晃,几个月就过去了。唉,这几个月发生的事,真是意想不到,爹爹和大哥死了,我又有了紫蝶……”萧近山一边策马缓步走着,一边和萧远寒闲聊。
“哥,这几个月变故实在太大了,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萧远寒犹豫地说道。
“什么事?”萧近山剑眉微皱,有些紧张地问道。
萧远寒深吸了一口气,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说道:“哥,我想了很久,决定这次接完紫蝶,便一个人独自回关内,不问世事。哥你一定又要说我没出息,不像个男子汉了,可是,哥,这场仗,我真是不想打了。连年征战,酷吏当道,百姓们早就活不下去了。而朝廷上呢?个个都是贪官污吏。圣上呢?圣上善恶不辨,忠奸不明,将我们萧家满门抄斩。袁将军这次回去,恐怕也是性命不保。这样的国,这样的君,我实在是不想为此执着了!”
萧近山听他说完,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厉声喝道:“远寒!我们生为大明的子民,本当为国分忧,如此内忧外患之时,又怎能只求自保,而置国家于不顾呢?”
萧远寒见他二哥有些怒气,脸色又白了几分,虽然他从小就怕他的二哥,但他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哥,我不是苟且偷生,我只是累了,乏了,不想管这些事了,我只是一个人,无力回天的人,这些都是天注定的事,人力实在太渺小了……”
萧近山听他说完,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皱紧眉头,催马快步前行。
萧远寒在后面紧紧跟上,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这样快步行了几里路,突然间,萧近山勒马停住了脚步,紧张地望着山下的一个方向。
萧远寒见他的神情,有些忐忑,忙问道:“哥,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