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近山眼睛瞪得像要滴出血来,他指着山下一个方向说道:“看,女真鞑子!他们定是听到了袁将军还朝的消息,想要偷袭大营!”
萧远寒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山下一支支女真骑兵铺天盖地地向军营方向奔去。
萧近山立马转头,吩咐萧远寒道:“远寒,你快去带紫蝶走,千万别告诉她出了什么事,只要带她走得越远越好,我回大营去通知大家!”
说着,便策马飞奔而去,最后一句话远远地送来:“你自己也别回来了,回关内吧,过自己想要的日子,无论如何,你永远是我的弟弟!”
“二哥……”萧远寒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眼睁睁地看着萧近山远去了,却又没有一点办法。
他待了半天,几次想策马追上,却又犹豫了,最后一咬牙,快马向紫蝶住的小屋疾驰而去。
到了小木屋前,萧远寒先平了平奔跑的喘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这才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啊?是远寒来了吗?”屋内一个清冽的女声响起了。
“嗯,紫蝶,是我。”
吱的一声,门开了,露出了紫蝶苍白而绝美的容颜。
她看到萧远寒,面露欣喜,急急地问道:“远寒,你来了,近山还好吗?”
“二哥他很好,他说打理完了军中事务,便一直陪着你,过安定的日子,也就这几天了吧,所以让我先来帮你收拾一下,先送你入关。”
紫蝶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像是春天里枝头上最美的一朵花,看得萧远寒痴痴的,又有些隐隐的心疼。
“好,我这就收拾跟你走,希望近山也能快点,我很久没见他了。”
萧远寒跟她进了屋子,一面安慰道:“别急,以后你就能天天见到我二哥了。”
紫蝶走到梳妆台前,把细软收拾好,又拿起那支她常戴的蝴蝶素钗,正要戴在头上,突然间,她从镜子里瞥见萧远寒正在偷偷抹着眼泪。紫蝶心中一惊,的一声,钗掉在了地上。
萧远寒吓了一跳,满脸愕然,也忘了擦眼泪。紫蝶转身,他才恍然明白过来,忙低下头,装作要帮她去捡钗。
紫蝶一把拉住他,颤声问道:“远寒……你……你哭什么?是不是近山他出什么事了?”
“没……二哥他好着呢,我是想到入关回家,就想起我惨死的大哥和父亲,忍不住落泪了……”萧远寒一边说道,一边眼神躲闪着不敢看紫蝶的眼睛。
紫蝶知道不好,手变得冰凉冰凉,她用力摇着萧远寒的肩膀,带着泣声地问道:“远寒,你二哥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我可以去救他的!”
萧远寒紧闭着嘴,抽泣了很久,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女真人偷袭……二哥回营去了……他让我带你走,越远越好……这次,看样子女真人是玩真格的了,铺天盖地的骑兵……”
没等他说完,紫蝶便跑了出去,大声叫道:“远寒,你自己走,回关内,我去找你二哥,一定把他救出来!”
萧远寒也立马追出了屋子,急急地叫道:“紫蝶,危险啊,你不能去!”可是那个紫衣人影,早就远去了。
萧远寒独自站在小屋前,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一片寂静,只有几只乌鸦低低地飞着,时不时嘶哑地嚎叫几声。
萧远寒缓步上马,猛抽一鞭子,马疾驰奔去,向着大营的方向。
这时,萧近山已经冲到了离大营还有三里地的地方,可是他听到前面的喊杀声已经响起了。他心中一凉,因为这样全副武装的铁骑,冲入毫无准备的军营会是什么结果,他太清楚了。
“糟了!”他暗道一声,双腿用力夹紧胯下的战马,一咬牙,快马冲进了一片混乱的大营。
军营已经变成了一片血海,马蹄几次踏在尸体上都差点打滑。因为是偷袭,很多明军士兵甚至连甲衣都没来得及穿上,就被敌军的战马踏死了,等回过神来抵抗的时候,已经折损了大半。剩下的一些士兵看到他回来,都高声叫道:“太好了!萧将军回来了!”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全军士气为之一振。
“报告萧将军,王副统帅和大部队被敌军包围了!”一个士兵向他报告。
萧近山听了,一马当先地就向敌军人马最多的那个包围圈冲了过去。
敌军都是训练有素的女真骑兵,一接近,就感觉到一股黑压压的杀气。
萧近山手舞银枪,如入无人之境,几个来回便冲散了大半女真骑兵,杀到包围圈内,只是这时,他身边的人马也所剩无几了。
看到萧近山来了,王副统帅大喜,忙叫道:“萧将军!”
萧近山片刻不敢懈怠,催着他们快走:“快,一起集中兵力杀出去,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不,萧将军,我来断后,我等无能,连累你冒死相救,又怎能再让你涉险!”
萧近山看对方还在坚持,不由得急了:“我来断后,你们才有出去的希望,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婆婆妈妈,真要连累全军覆没吗?你们怎么对得起袁将军!”
王副统帅听了,方打点人马,向刚才被萧近山冲乱的女真军最薄弱的地方冲去。
萧近山在队后压阵,用枪逼退拥上来的敌军。
待到基本冲出包围圈了,大家精神为之一松,可立马又发现女真人正不断向这追来,喊杀声依旧漫山遍野。
萧近山握枪的手都快滴出血来了,他咬紧牙,知道这次真是生死关头了。他眼前浮现出当日袁崇焕举着酒杯的淡然面容,不由得心中一酸,又想起自己的父兄,心中一阵血气上涌,他忙对王副统帅说:“我带一小队人马引开敌军大部队,你们继续突围,去山海关投奔吴襄!”
说完,没等对方说话,便点起亲信,不由分说地向敌军追来的方向迎了上去。
后面的王副统帅大声喊道:“萧将军,你……你可千万要保重啊!”呼喊声立马被淹没在了风声里。萧近山眼前唯一浮现出的,只有紫蝶那绝美的容颜,他在心中默念道:“紫蝶,远寒,你们要好好地活下去。”
当紫蝶找到萧近山的时候,他已经被敌军团团围住了,战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伤,已经瘫死在了一旁。萧近山盘着腿,手握银枪端坐在地上,如同一座铁塔般纹丝不乱,一旁的女真骑兵围着他,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候,一名女真将领越众而出,走到萧近山面前,用略带生硬的汉语对他说道:“你一个人杀我百名女真勇士,是个英雄,我敬佩你。本来你重伤在身,又无坐骑,我也该像个英雄一样地放你走,可是君命难违,我们注定是敌人,所以今天我还是要与你一决生死,用英雄的方式一对一地一决生死!”
萧近山笑了,说道:“想不到女真人里倒也有英雄,若不是我们各为其主,我倒也想和你结交结交。”
那个女真将领听了这话,忙大声吩咐手下:“给我拿酒来!”
说着,便拿起副将递来的酒囊,交到萧近山手里:“哪怕我们今世各为其主,也该饮了这杯酒!”
萧近山接过皮囊,一饮而尽,大声喝道:“痛快!喝了这上路酒,你可以动手了!”
这时,只见一道紫影刹那间冲到了萧近山身前。
众人皆是一惊,萧近山看到是紫蝶,又喜又忧,带着埋怨地说道:“紫蝶,你还是来了,这里危险,我不想你为了我涉险。”
“我若是不来,今生就再见不到你了,近山,我带你走!”紫蝶想扶着他站起来。
萧近山摆摆手,柔声对她说:“紫蝶,我不能走,今天我宁可像一个男人一样战死沙场,也不能苟且偷生。紫蝶,这是我的心愿,望你成全,今生负你的,我一定用永生永世来还!”说着,便推开紫蝶,对着那名女真将领喊道:
“来吧,我们一决生死!但是有一个条件,我死后,你一定要放她走。”
紫蝶苍白的脸上已经没了眼泪,她知道她只能退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哪怕是看着他死,因为这是他的选择,他的心愿,她别无他法,只能成全,如果强行带他走,就只会让他一生遗憾。
那名女真将领没有径直冲过来,而是翻身下马,解下自己的甲衣,然后扬起手,狠狠地在自己右边大腿上划了一刀。血飞溅出来,他的脸色微变,开口说道:“如今我下马解甲,同样身上负伤,这才是公平的决战!”说着,他又对萧近山笑了笑:“我叫乌尔甲,希望你记住我的名字,和我来世做兄弟!”
萧近山赞了声:“好!这样的兄弟,我认了!”说着,也握紧银枪,缓身站了起来。
两人渐渐靠近,电光火石间,一刀一枪各自挥出。
一旁的紫蝶心痛不已地大喊:“近山,你不能死啊!”
听到这个声音,乌尔甲挥刀的手似乎慢了一拍,但还是深深地扎进了萧近山的右胸。与此同时,空中飘起了一缕红缨,乌尔甲发现他头盔的带子已经被挑断了,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乌尔甲颤声问道:“你……你明明可以一枪刺穿我的咽喉,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你也是个英雄,你是我来世的兄弟,我已经是必死之人,不想再枉杀一个英雄。”萧近山脸色惨白,但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乌尔甲震住了,过了许久,他才默默地向萧近山鞠了一躬,起身带兵走了。
待他一转身,紫蝶再也忍不住了,冲到了萧近山身边,颤声道:“近山,你怎么这么傻!不过现在可好了,你总算活着了,我们立马走,离开这里,过我们的日子,好吗?”
萧近山摸着她的脸,还没说话,就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近山!你……你怎么了?”
“紫蝶,我已经油尽灯枯了,刚才那一击,我耗尽了全力,我自己知道,其实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紫蝶听了泪如雨下,她不断地摇着头,嘴里呢喃着:“不会的,不会的,近山你不会死的,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又在一起,你不能这样对我……”
萧近山拉着紫蝶的手,缓缓地说道:“紫蝶,对不起……不过,这样的死,我很安心……”
“不!近山,你不会死的,我是狐族,我可以换命给你!”紫蝶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紫蝶,你听我说,你是狐,可以永生,但没有轮回转世,你若是死了,我们就真的不能在一起了。而我死了,还有下一世,还可以再世为人,我还可以再来找你,和你做夫妻,过着养花种草的日子,你说好不好?紫蝶,就当是为了能让我找到你,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近山……来世,你一定要记得我!”紫蝶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我会的,我一定不喝孟婆汤,永远记得你的样子……你的这支钗留给我,我们凭这个相认……”说着,萧近山用最后的力气,想抬手拔下紫蝶头上的蝴蝶素钗,可是才抬到一半,便又重重地垂下去,再也不动了……“近山……”紫蝶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这个抱着她的身体渐渐地冷却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山上响起了马蹄声,紫蝶警觉起来,回身望去,发现是萧远寒,便一下子松懈下来。看到远寒,紫蝶的眼泪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远寒……你哥哥他……”
萧远寒下马走到她身边,看着萧近山的尸体,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跪了下来,一面不停地自责:“都是我,来迟了一步,二哥才会……”
紫蝶扶他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远寒,不是你的错,我和你二哥,都希望你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怎么你还是又回来了呢?”
“我放心不下二哥,也放心不下你啊……”萧远寒说着,话音低了下去。
“近山答应我,下辈子一定还来找我,我们到时候一起去找他吧。”紫蝶劝慰他道。
萧远寒摇摇头,没有答话,突然间,他猛然推开紫蝶,转身护在她身后。
紫蝶还没反应过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已经弥漫开来了。
只见一只暗箭插在了萧远寒的胸口,百步以外的一个女真士兵看偷袭未果,转身就走。
紫蝶顾不上追敌,先看萧远寒的伤口,只见箭头已经贯穿,眼见着是没救了。
紫蝶心中大恸,哭道:“远寒……你为什么要救我!”
“紫蝶,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了,但是我从未告诉过你,你是我二哥的,我本来一辈子都不打算告诉你了,可是,现在我不说,我怕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能为你而死,我是心甘情愿的,而且这样,我也能安心去见二哥了……”萧远寒断断续续地说着。
“远寒,来世,我们还能再见的,你和你二哥再做兄弟,我还是会来找你们的。”
“不,紫蝶,我会忘记你的。我和二哥不同,我没有他执着,来世,你去找二哥,好好过你们的日子,我也会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只要今生我是为你而死的,我就知足了。”萧远寒说着,看了看紫蝶,对他璀璨而凄婉地一笑,便闭上了眼睛,神态安详。
紫蝶看着地上两具冰冷的身体,几个时辰以前,他们都是鲜活的,可如今,她爱的人,在她面前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死去,而爱她的人,却在她面前为了救她而死去。可唯独她却不能死,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完成这个来世的盟约。
过了许久许久,紫蝶抹干脸上的眼泪,她知道她必须好好地活下去,虽然有的时候活比死更难,也更辛苦。
只是,来世,真的会有来世吗?来世的他,真的还会记得她吗?
一年后,袁崇焕在京城被处以极刑。
十五年后,吴三桂引清兵入关,中原大乱,崇祯皇帝在梅山自缢,明朝亡。
四十年后,清改朝换代局面稳定,太平盛世的序幕又再次拉开。
而紫蝶,依旧是不老的绝美容颜,寻找着前世定下盟约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