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你还愣在那里干嘛?还不快将这些贱民统统抓起来?!”
德比的声音洪亮粗噶,像一道闪电,骤然划破夜幕长空,映照出大雨倾盆下凄凄惨惨的世界。
祈然冷笑,步杀凝眸,凛冽刺骨的目光如冰刃般投射在密密麻麻的禁卫军身上。德比恼羞成怒的咆哮,就如一个堤坝的缺口,顿时便将痛苦化为愤怒,悲伤化为杀意,决堤而出。
“来人!快来人!统统挡在我面前!”德比气喘吁吁地大叫,直到自己被里外十几层的人密密包围,才定下心来。冲着祈然大笑,“朕已调了三万精兵,你不过区区一人,就算再厉害,难道双拳还能敌四掌吗?”
德比越说越得意:“你们这群卑贱的乱民,一定是你们的来临触怒了火神,为我们带来灾难。那个女人,根本就是死有余辜。要不是她,朕的米娜也不会……”
“不要再说了!!”科特疯狂得大喊,“如果想要命,就马上闭嘴!!”
“放肆!科特,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三番四次违抗我的命令。来人,将这个叛徒抓……”
“哗————!”
这是绝情的一刀,寒布天地,冰封万里。这是毁灭的一剑,烈火焚烧,血染长空。这是一刀一剑,第一次并肩杀人,却为何充满了悲凉的绝望?
只是一招,配合默契,浑然天成的一招,便是十几个侍卫的轰然倒地。科特震惊了,侍卫颤抖了,德比恐惧地瘫软在地,冷汗事了一身。
他们,还是人吗?是……人吗?
明明只是想要平静,明明只是想要相守,明明已经那么小心翼翼的守着捧着,为什么你们还要残忍地将一切打破毁灭?
好吧,既然你们容不下我们的幸福!那么我们,就连你们的生命也夺走!如果悲伤无法排遣,那就杀!如果痛苦无法减轻,那就杀!双手染血算得了什么,滥杀无辜又算得了什么?!谁夺走了我们的幸福,我们就毁了他的世界!
从容原本一直在观察着冰依的尸体。只见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肌肤却没有失去光泽,再加上安详宁静的表情,仿佛当真只是睡着了一般。
这个便是冰朔和步杀要她来救的人吗?说起来修习过《九重水吟咒》的人,即便死了也不过是灵魂破散,身体却不会真正死亡,也就难怪尸体虽冷却不会僵硬了。
然而,只是一具没有灵魂不会腐烂的身体,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从容轻轻叹息,还没来得及伤感,却听到德比的一声怒喝,随后是科特惊慌的大叫和几声断续凄厉的惨呼。这时的祈然和步杀,已开始了无情残酷的屠杀。
抬头的瞬间,从容就被他们震慑了。那样的神情,那样的决然,将他们心中的痛和恨诉说的如此清楚。哪怕不知道起因经过,哪怕无法说清谁对谁错,却还是被感染,被说服。
然而,再感同身受,他们屠杀的却是自己的同胞,从容又怎能袖手旁观。轻轻踏出一步,从容正要出手,目光忽然接触到不远处一张狼狈的脸。
震惊,狂喜,随后是恐惧,愧疚,痛不欲生,种种复杂矛盾的表情在那张脸上一一闪现。虽然满脸血污,身体残缺,容颜尽毁,但那双茶金色眼眸却如此熟悉。
从容惊了一下:“妮安?!”
“是她!”科特咬牙切齿地回答从容的话,“就是她,害死了约翰,害死了米娜,害死了……冰依。五年前是她,五年后还是她!她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在科特简短而愤恨的叙述中,从容只觉脑中有一把荆棘,在不断地深刺翻搅,疼痛而又迷乱。一切的一切,无因何来果,无缘何来孽?
曾经年少无忧,青梅竹马的时光,竟一瞬间变得如此遥远。以爱为名,行伤害之实;以情为由,一次次让她背上罪恶的枷锁。
妮安啊!妮安!你究竟要伤人伤己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你究竟要逼迫我到什么地步才能放弃?是要我死吗?!直到我死吗?
“五年前,她害你发动了罗兰魔禁第三界,差点耗尽真元还不够。如今……如今,竟要整个出云岛国都陪葬吗?!”
罗兰魔禁!!科特的话,如一声惊雷炸在从容耳边。她猛地睁开眼,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惊悚的念头:罗兰魔禁第五界……舍第往生咒……以我血肉召唤死灵……
因为科特的话而震撼的,不只从容,还有忽然惊醒的冰朔。
这里是伊修大陆,他竟忘了,这里是蓝姨的伊修大陆。祈然和步杀要毁了出云岛国,要杀掉德比,而且眼看就能实现。可是按原本的历史演绎下去,出云岛国根本不可能被毁。也就是说,既定的历史出现了偏差。
如果说,久妖是引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么,造成时空偏差的人,很可能是他。因为,是他从鲨鱼口中救了久妖,是他将一切祸端引到了出云岛上,是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眼前猛地一阵晃动,冰朔几乎无法站立。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好心救人却酿造悲剧更可怕的结局?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间接害死最在乎的人更痛苦的事情?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感情希望和信念一起被打破更绝望的心情?
——冰朔,切记你只是那个时空的过客,也是异数。你随便一个举动,就可能改变历史的走向,改变别人命定的结局……
——萧冰朔,不要乱来!别忘了,你本不属于那个世界,你只是为了见你的父母才出现的,根本不该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菲瑟的话声声在耳,此刻回响起来,竟是那么得讽刺和一针见血。睁眼看看这片土地吧,每个人都在痛哭,每个人都在哀嚎,那里……有多少是你的责任?
冰朔悲凉地笑了笑,从腰间抽出寒血剑,踏着如影似幻的步伐,瞬间来到了战场中央。
“咣————”步杀一刀斩下去,只觉力道不对,抬头竟对上一双湛蓝的双眸。明明清澈如昔,却为何再没有了温暖的光泽。千钧一发之际,步杀骤然撤刀。
“噹————”双剑相击,如丝如缕的内息及体而来,如百川入海,融血于水。祈然猛然一惊,瞬间撤回内力,“卡啦”声响,他手中的长剑断为两截。
祈然握着断剑,神情冷漠,眼眸冰寒:“滚开!”
“杀再多的人,能换回她的命吗?”冰朔抬头看着天空,轻轻地问,“既然换不回,拉再多的人陪葬,又有何意义?”
祈然冷笑:“事到如今,你还要阻止?”
事到如今啊……冰朔低下头,望回祈然:“我不是要阻止你,如果杀人可以挽回她的命,多少人我都愿意杀。可是,你能吗?”
不去看祈然发白的面色,少年轻轻的叹息犹如细雨飘洒,连绵而忧伤:“对不起,如果我没有救过久妖就好了,如果我没有阻止你杀她就好了……”
“如果……我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就好了。”少年回头深深凝视着祈然,孺慕的,难以割舍的深情让他的声音慢慢低哑如泣:“可是,请你不要恨我,不要讨厌我,什么人都没有关系。唯有你的恨和厌恶,我……承受不起。”
冰朔笑了笑,那笑容终于回复了初见时的温暖和煦,却又带着说不尽的眷恋:“一切的一切,我会让它归零。只要我从未出现过,你们的幸福,就不会终结。只要……”
那么悔恨,那么眷恋,那么小心翼翼的表情,生生撞入祈然心底。早已冰冷的血液,忽然沸腾;早已麻木的心口,忽然剧痛。
“啪————”一个巴掌重重甩在冰朔白皙的脸上。
“不要再说任性的话!!”怒吼的声音冲出喉咙时,连祈然自己也被惊呆了。
为什么要打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教训和愤怒理所当然?
冰朔偏过了头,右颊红肿,嘴角仍勾着淡淡的笑:“不是任性,而是我或许可以……”
“我能救她!!”一道清亮熟悉的声音划破长空,让原本呆立着的三人猛然回过身去,眼底纷纷泛起难以形容的璀璨光芒。
Leg 29.舍第往生咒
“我能救她!!”
喊出这句话后,从容忽然笑了。夕阳余辉印在她脸上,斑驳若血滴。每一个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像是恨不得望穿了她,可她的笑容却是如此的洒脱自在,但又了无生趣。
这三人,一个痛极若狂,一个悲凉若死,一个悔恨莫及,仿佛预示着出云岛国的命运是何等的岌岌可危。然而,能怪他们吗?
明明只是一次好心的相救,却酿成了这样的悲剧。生离死别,血肉横飞,尸横遍野,每个人都被伤得的鲜血淋漓。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又该由谁来背负?
难道该是无辜受累的冰依?难道该是痛极恨极大开杀戒的祈然步杀?又难道该是好心救人的冰朔……不!都不是!
点了南南的睡穴,让他躺在柔软的草坪上。又用衣服裹住手将冰依轻轻脱离科特身边。从容盘腿挨着她,坐了下来。莲花手印轻巧结成,淡紫色的金光以从容的身体为圆心,慢慢将躺在地上的冰依覆盖住,微微开合的双唇吐出清晰可闻的咒语——
天道毕,三五成,日月俱。
我以我血,召天地灵……
既然你总用爱我为借口,伤害所有人,毁掉我重视的一切。那么,我就如你所愿,背起这段罪孽。
出窈窈,入冥冥。
赫赫阳阳,炎如重霄……
“姐姐——!!你在念什么?!”
你不知道这些你害死的出云岛民,都是我拼死守护的同胞吗?你不知道你伤害的冰朔和步杀,是我重视的朋友吗?你不知道你差点害死的科特,是我最亲的弟弟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罗兰……魔禁……不!丛蓉!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我在用我的血肉,洗清你的罪孽,妮安。
气布道,气通神。
吸吸日月,精灵食血……
“姐姐!快停止!”科特拼命得想阻止,可中了毒的他,用尽了全力却也只移动了一小步,“姐姐!你会没命的,这一次你真的会没命的!”
“丛蓉,呜……丛蓉……求求你,不要再念了!”久妖蠕动着残破的身子,发了狂一般向从容滚过来,却眼看着那慢慢撑起的结界,再无能为力,“不要!丛蓉,停止吧!我知错了,这一次我真的知错了。求求你,不要再念下去了!”
已经来不及了……罗兰魔禁,一旦开启,绝无停止。
九天神魔,天人修罗。
云何奉持,谛听吾说——
轰隆——轰隆——
刹那间,天摇地动;刹那间,紫霞漫天;刹那间,七彩光芒遮盖了天地。还有那有着栗色细软长发,白皙肌肤,秀丽雅致容颜的女子端坐在霞光中。
魔禁,终于结成。从容睁开眼,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目光有担忧,有恐惧,有漠然,有疯狂。她轻笑了笑,这一刻,她明知自己要死了,竟感觉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
只要再念出《舍第往生咒》,她就会死;不仅仅会死,而是灵肉俱散,消失于天地间。可她竟还觉得轻松!
是啦!这一辈子,她都背负着紫瞳异能者的包袱;这一辈子,她都遵循着出云岛唯一祭司的命途;这一辈子,她总是因为太多人的感情牵绊而妥协驻足……她,其实真的很累了。
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消散,反而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她救了一个无辜的女子;至少,她救了整个出云岛国;至少,步杀和冰朔不会再露出如此绝望的表情……这样,就很好了。
“我能救活她。”从容抬头看着远处的祈然和步杀,神情坚定,声音却淡然随意,“现在,可以请你们停止杀人了吗?”
祈然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洁白的牙齿紧紧咬了咬雪白的唇:“能……救活?”他的声音低沉嘶哑,仿佛是哽咽的,那么卑微,那么小心翼翼。
从容毫不犹豫地点头。
科特嘶哑着嗓子哭喊了一声:“姐姐!!你怎么那么傻?”
从容在光圈中望着他柔和却坚定地笑,随即望向远处的三人。
冰朔的脸色剧变:“从容,停止吧。我能……”
“冰朔。”从容打断他的话,神色决然中带着泯不畏死的坚强和倔强,“罗兰魔禁第五界一旦结起,就必然在一炷香内噬我的魂夺我的魄。你们要在犹豫中,徒劳牺牲我的生命吗!”
“哐当——”祈然丢掉断剑,一个纵身跃到光圈之外,颤声问:“我能做什么?”
“以你的内力护住她经脉,不要让魔禁冲毁九重水吟咒的保护。你先待我解开结界,放你进来……”从容话说到一半,目瞪口呆地看着祈然一脚踏入结界中抱起冰依,竟是畅通无阻。
从容一时说不出话来。
悠扬轻柔的箫声忽然响起,还带着一种无有断绝如丝如网的绵密内息。
从容愕然望去,只见那脸还有些红肿的少年,清浅笑容却温暖若朝阳,清俊若月华。他扬了扬手中的碧玉血箫,声音温润:“你不要怕魔禁溢出会伤害岛民。我会替你守住这结界。”
从容怔怔地看着他,想问:你是如何知道我在担心岛民的?你是如何清楚修补结界会更快消耗我真元的?……然而,颤抖的唇,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忽觉背上一暖,从容只觉有源源不断的纯厚内力灌注到她体内。
她难以置信地回头,对上了步杀无波无澜的漆黑双眸。他看着他,只是淡淡地说:“我会护住你的经脉。”
不过是淡淡的声音,冷冷的语调。却为何,心口轻轻颤动,仿佛有什么感情要汹涌而出。
他们没有像科特一样哭喊,没有像妮安一样绝望,没有像出云岛国其它人一样议论纷纷袖手旁观。他们那么冷静,那么平和,却从没有想过要牺牲她去换回冰依,更没有放弃过她那早已所剩无几的生命。
原来,这就是一直守护着别人的他,被人守护的感觉啊!连心也会跟着柔软,奢求。
从容正了正神色,敛去所有心绪。莲花手印翻飞结起,五彩光芒闪烁,紫霞漫天。珠玉般的咒文从她口中,一一吐出:
我愿以微末之身躯,
落死注生,急出溟玲。
罗兰魔禁第五界——舍第往生咒,以己之身筑血肉,以己之灵唤精魂。有死无生,有去无回!绝对绝对,不会有任何奇迹发生!
尽管你们没有阻止我施咒,尽管你们的努力毫无意义。可我还是那么……那么感激你们,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给了我温暖和守护……
风雷浩博,水火交。
五行齐聚,天地乱。